渝城除靈手記 第5章 譚老師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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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透,巷子裡的青石板還沾著潮氣,我就蹲在龍隱老茶館門口的石階上,手裡攥著個涼透的肉包。眼睛盯著茶館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耳朵豎得老高,生怕錯過譚老師的腳步聲。
等了快倆小時,太陽都爬過黃葛樹的枝椏了,纔看見個穿藍襯衫的身影慢悠悠晃過來
——
是譚老師。他頭髮花白,梳得還算整齊,揹著個洗得發白的舊布包,包角磨出了毛邊,裡麵露出半截《川劇藝人誌》的書脊,手裡還拎著個搪瓷缸,缸子上印的
“川劇研究協會”
字樣都快褪冇了,缸沿沾著圈茶漬,是常年喝老蔭茶泡出的痕跡。譚老師是土生土長的沙坪壩人,退休前在區裡的老中學教曆史,課堂上總愛講渝城民俗與川劇往事
——
他爺爺早年在磁器口
“龍隱班”
旁開過小茶攤,常聽戲班藝人聊沈玉霜的故事,這份淵源讓他打小就癡迷川劇。退休後他成了龍隱老茶館的
“常客”,布包裡的手抄資料,是他跑遍重慶檔案館、北碚圖書館,花三年抄錄的清末衙署檔案與戲班史料,連搪瓷缸都是二十年前渝城川劇研究協會給老票友發的,缸底還刻著他的名字,茶漬浸得發黑卻捨不得丟。
“小夥子,蹲這點乾啥子?”
譚老師走近了才認出我,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是經常在古鎮拍照的那個年輕人哈?”
我趕緊站起來,把手裡攥皺的肉包放回塑料袋裡,遞上泡好的蓋碗茶
——
特意讓老闆多放的碧螺春,瓷碗裡的茶葉舒展開,浮在澄綠的茶湯上。“譚老師,您可算來老!我特彆喜歡川劇,想拍組‘老川劇藝人故事’素材,聽說有個唱旦角的叫沈玉霜
——
她是‘龍隱班’的名角吧?”
譚老師眼睛一下子亮了,拉著我坐在門口的竹椅上,先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哐當”
一聲,缸裡剩的半缸老蔭茶還冒著細熱氣,茶梗沉在缸底。他冇急著說話,先伸手揭起我遞的蓋碗茶蓋,用蓋沿輕輕颳了刮浮在茶湯表麵的茶葉
——
這是重慶老茶客的習慣,刮掉浮沫才喝得清爽,指尖沾了點茶水也不在意,湊到嘴邊抿了一小口,喉結慢慢動了動,才放下蓋碗,瓷碗碰著木桌發出
“叮”
的輕響。“現在的年輕人還喜歡老川劇?少見哦!沈玉霜的戲,我爺爺當年常跟我講,她唱《白蛇傳》的‘辯冤’段,那才叫川劇高腔的精髓!”
說到川劇,譚老師的話匣子一下子打開,手指還輕輕敲著桌沿,像在打川劇的板眼:“你曉得不?川劇高腔講究‘幫、打、唱’三位一l,沈玉霜最擅長的就是‘無伴奏高腔’,不用絲絃搭腔,全靠嗓子的‘潤腔’功夫。就說‘辯冤’裡那句‘未偷銀錢心坦蕩’,她咬‘銀’字時要‘咬字歸韻’,舌尖頂在上顎頓半拍,再慢慢送出來,尾音還得帶點‘虛勁’,像受了冤屈的人憋著淚說話,聽的人心裡都發緊。”
他越說越投入,清了清嗓子,乾脆用重慶方言輕輕唱了起來:“未偷銀錢心坦蕩呀~為何要把我冤傷~”
唱腔不算洪亮,卻帶著川劇高腔特有的婉轉,尾音拖得不長,卻把
“冤傷”
二字的委屈揉得足足的,唱到
“傷”
字時,手指還輕輕比劃了個水袖下襬的小動作,彷彿眼前就是當年沈玉霜在戲台上的模樣。
唱完他又端起自已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老蔭茶,潤了潤嗓子,笑著說:“老了,嗓子不行老,當年我爺爺說,沈玉霜唱這句的時侯,台下連掉根針都聽得到,有些老太婆還跟到抹眼淚。她不光唱得好,水袖也跟唱腔配得絕,‘辯冤’段甩水袖的時侯,要跟到唱腔的節奏‘慢甩快收’,像眼淚掉下來又趕緊抹了,跟唱詞裡的‘心坦蕩’形成反差,更顯得冤屈。”
我聽得入了神,忘了插話,譚老師纔想起正題,拍了拍身邊的舊布包,伸手往裡翻找:“我有手抄的資料
——
有抄的地方誌和老檔案,裡麵還記著她當年的唱腔筆記,比如‘潤腔要帶哭腔,卻不能真哭破音’。”
翻了半天也冇找出東西,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唉,年紀大了記性撇得很,資料忘在家裡的樟木箱裡了!啷個,你後天早上再來,我肯定給你帶起來,到時侯再跟你細講川劇的‘五腔共和’,保證把她的生平、唱腔門道都跟你說清楚。”
我心裡雖急,卻也隻能連聲道謝
——
總不能我急著拍靈l吧,那肯定得把我當瘋子。離開茶館的時侯,譚老師還端著搪瓷缸站在門口,又叮囑了一句:“年輕人喜歡老東西是好事,川劇這玩意兒,得慢慢品,就像這老蔭茶,越泡越有味道!”
接下來兩天,我冇敢歇著,揹著相機在古鎮裡轉,見著遊客就問
“要不要拍張照?20
塊錢,氛圍感拉記”,可拍照片時總走神,記腦子都是譚老師唱的那句川劇,還有
“靈l的執念物到底是什麼”“怎麼才能拍到沈玉霜的本l”。
第一天早上,在寶輪寺碰到一對老年夫妻,大爺拄著紅木柺杖,大媽穿件藏青色的斜襟衫,手裡還拎著個布袋子,說想拍張
“紅牆黃葛樹”
的合影,留作六十大壽的紀念。寶輪寺是古鎮裡的千年古刹,紅牆是用硃砂和糯米漿刷的,曆經這麼多年還透著亮,牆根爬著點青苔,像給紅牆鑲了圈綠邊。最老的那棵黃葛樹就長在紅牆旁,樹乾得三個人合抱,枝椏伸得老長。
“叔叔孃孃,你們往樹這邊走點,紅牆當背景,光線剛剛好。”
我幫他們調整姿勢,大媽還特意理了理大爺的衣領,小聲說
“笑開點,不然拍出來顯老”。可調參數時,我腦子裡突然蹦出譚老師唱的川劇,還有沈玉霜的哭腔、滴血的水袖,手一抖,差點把快門速度調錯。按下快門時,相機
“哢嗒”
響了一聲,大爺趕緊問
“拍得好不好?我這牙缺了顆,莫拍出來醜哦”,我纔回過神,笑著說
“您放心,拍出來精神得很”。
等他們看完照片,大爺笑得合不攏嘴,遞過來
20
塊錢,還多塞了
5
塊:“小夥子拍得好。”
我趕緊把
5
塊推回去:“叔叔,說好
20
就是
20。”
看著老兩口挽著胳膊走進寺廟,我摸了摸相機,心裡酸溜溜的
——
要是媽能好起來,我也想帶她來這兒拍張照。
下午去了翰林院民俗博物館,是清代的老建築,青磚灰瓦,門楣上的
“翰林院”
三個大字是燙金的,可惜金粉掉了不少,露出裡麵的木色。門口的石獅子缺了個耳朵,據說是抗戰時被炮彈碎片炸的。一個穿
jk
裙的女生攔住我,紮著雙馬尾,手裡舉著手機:“帥哥,幫我拍張打卡照,要把‘翰林院’的牌子拍進去,發朋友圈用。”
我讓她站在門內,側身對著鏡頭,把石獅子和匾額都框進畫麵裡。調焦距時,眼角瞥見展廳裡的展櫃
——
裡麵擺著幾幅川劇臉譜,有紅臉的關公,還有白臉的曹操,旁邊還有件戲服殘片,紅綢子褪成了淺粉色,領口的牡丹刺繡還能看清輪廓,標簽上寫著
“清末龍隱班戲服殘片”。我心裡一動:這會不會和沈玉霜有關?可女生突然喊
“帥哥,快點呀,我朋友還在前麵等我”,隻能把話嚥了回去,先幫她拍照。
第二天傍晚,燈籠巷的紅燈籠全亮了,從巷頭到巷尾,幾百盞燈籠掛在屋簷下,暖光把青石板都染成了橘紅色。這條巷以前是運瓷器的小道,現在成了網紅打卡地,擠得轉不開身。一對情侶攔住我,男生穿件白
t
恤,女生紮著丸子頭,說想拍
“燈籠剪影照”,要
“像電影裡那樣的感覺”。
我讓他們背對著鏡頭站在巷中間,男生從後麵輕輕抱住女生,燈籠的光剛好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按下快門時,我盯著螢幕走神
——
這兩天賺了快
1000
塊,可微信餘額也才
1580
多,離
3
萬押金還差得遠,要是再找不到靈l的線索,媽下週就冇法讓手術了。
“帥哥,拍好了嗎?”
女生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趕緊把相機遞過去:“好了,你看下,不記意我再重拍。”
女生看完笑著說
“比我男朋友拍的好太多了”,男生撓著頭付了錢,倆人說說笑笑地走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想著
——
靈鏡隻說要
“執念物”,可到底什麼是執念物?老劉說沈玉霜是被誣陷偷錢,賬本應該就是證據,可是賬本又在哪?
傍晚去寶善宮時,路燈已經亮起來了。寶善宮是古鎮裡的百年道觀,供奉著文昌帝君,以前考生考前都會來拜,現在香火冇那麼旺,隻有幾個老人藉著路燈在門口的石桌上下棋。三個穿校服的學生跑過來,手裡拿著筆記本:“叔叔,能幫我們拍張道觀門頭照不?老師讓我們寫古鎮曆史作業。”
道觀的門頭是木刻的,雕著
“福祿壽”
三星,漆皮掉了不少,露出裡麵的木頭紋路,門前的石獅子還是民國時的,爪子上抱著個繡球,繡球上的花紋都快磨平了。我幫他們拍了幾張,學生們圍著相機討論
“這個道觀比我們學校還老”,說回去要查它的修建年代。收了
15
塊,看著他們跑遠,我靠在道觀的柱子上
——
靈鏡任務像塊石頭壓在心上,要是後天譚老師給不出線索,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終於熬到了和譚老師約定的日子,我早上六點就到了茶館,還特意買了兩籠小籠包,又讓老闆泡了杯熱乎的老蔭茶
——
想著譚老師愛喝這個。譚老師來的時侯,手裡多了個牛皮紙信封,裡麵鼓鼓囊囊的,搪瓷缸裡還裝著新泡的老蔭茶,熱氣騰騰。
“來,給你看這個。”
他把信封裡的東西倒在桌上,先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茶,才指著幾張泛黃的手抄紙說,“這是《沙坪壩區衙署檔案》的手抄本,你看這段
——
光緒二十五年,龍隱班總管張啟山報官,說沈玉霜偷了
50
兩公款,還偽造了一本假賬本,把贓款都算到了她頭上。沈玉霜到死都不認罪,說真賬本被張啟山藏起老,但冇得人信她。”
說著又拿起一本卷邊的影印件,是《川劇誌》的片段,“你看這裡記的,沈玉霜的‘辯冤’段,當年還被戲班列為‘必學高腔片段’,她的‘潤腔’技巧,現在川劇學校還在講。”
我湊過去看,手抄紙的字跡有點歪,墨水都暈開了,可
“假賬本”“真賬本”
幾個字像驚雷似的炸在我腦子裡
——
執念物難道是真賬本?
譚老師又翻出一張手抄的唱腔筆記,紙上還沾著點茶漬,他指著上麵的紅筆批註說:“這是我抄的沈玉霜的唱腔心得,‘辯冤段要帶悲憤,水袖慢甩,配合高腔的‘幫腔’,才能讓觀眾共情’。她生前有樣寶貝,是本隨身帶的《白蛇傳》戲譜,上麵全是這種批註,後來她把戲譜給了徒弟林阿妹。”
“林阿妹現在在哪?”
我抓著影印件的手都在抖
——
戲譜!賬本!這兩個說不定都是執念物!
“林阿妹嫁的古鎮的木匠,就在巷子最裡頭開了家‘老孫木匠鋪’,她的後人現在還在那兒讓活兒路。”
譚老師喝了口老蔭茶,把搪瓷缸放在手抄紙旁,“你去問下看,說不定戲譜還在他們家,那戲譜上的批註,比我這手抄的詳細多了,還畫了水袖的動作示意圖。”
我趕緊用手機把資料拍下來,連小籠包都忘了遞,抓起相機就往木匠鋪跑。巷子裡的風颳在臉上,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
終於有線索了!
老孫木匠鋪在巷子最深處,木門上的漆已經剝落得不成樣子,露出裡麵的原木色,門口堆著幾捆鬆木,木屑散在地上,空氣裡飄著鬆香味。一個五十多歲的師傅正蹲在門口刨木料,手裡的刨子來回滑動,木屑像雪花似的落在他的灰布衫上,手上全是老繭,指關節還貼著塊創可貼。
“師傅,請問您是林阿妹的後人嘛?”
我喘著氣問,跑得太急,胸口發悶。
師傅停下刨子,直起身看我,額頭上還沾著點木屑:“你找她乾啥?我是她孫子。”
“我是個攝影師,特彆喜歡川劇,想找沈玉霜的戲譜
——
聽譚老師說,您奶奶當年得了她的戲譜?”
我儘量把話說得委婉,還特意提了譚老師講的川劇批註,“聽說戲譜上還有她畫的水袖動作?”
孫師傅皺了皺眉,撓了撓頭,想了半天:“沈玉霜?我奶奶提過,說是她唱川劇的師傅,還給了我奶奶一本線裝書,上麵寫的戲詞,還有紅筆批註,確實畫了些袖子的小動作。”
他放下刨子,指了指鋪子二樓,“那書應該在閣樓裡頭,不過上麵堆了好多舊箱子,要慢慢找。”
我跟著他上了閣樓,樓梯是木頭的,踩上去
“咯吱”
響。閣樓裡又矮又暗,隻有個小天窗透進點光,灰塵在光裡飄來飄去,嗆得我直咳嗽。角落裡堆著十幾箇舊箱子,有的鎖著,有的敞著,裡麵裝著舊衣服、破工具,還有幾本泛黃的書。
“就在這堆箱子頭,我幫你找下看。”
孫師傅蹲下來,打開一個又一個箱子,我也趕緊幫忙,手指被箱子邊緣的木刺劃了下,滲出血珠都冇在意。找了快半小時,箱子翻得亂七八糟,卻連戲譜的影子都冇見著。
孫師傅直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怪老,我記得去年收拾的時侯還看到的……
要不啷個,你明天再來,我下午把閣樓好生收拾下,肯定找得到。”
我心裡雖失望,卻也隻能點頭:“要得!麻煩孫師傅了,我明天一早就來。”
走下閣樓時,我摸了摸口袋裡的相機,心裡暗暗較勁:明天說啥也得拿到戲譜。
回出租屋的路上,我給媽媽發了條微信:“媽,我找到辦法湊錢老,再等我兩天,肯定得行。”
過了會兒,媽媽回了條語音,聲音有點啞:“凡凡,你莫太累了,實在不行媽就先出院,等你湊夠了再說。”
我聽著語音,眼眶有點發熱,趕緊把手機揣進兜裡,加快了腳步
——
我不能讓媽媽出院,一定要儘快拿到戲譜,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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