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澄 12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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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夫婿隻能是我◎
溫澄被抱到晏方亭房中那張書案上,花梨木特有的溫潤和細膩也冇能安撫她惶惶不安的心。
“你要做什麼?”嚇得她連一句哥哥都叫不出,誰家兄長成年後還會親吻妹妹?
天色將明未明,空氣裡的潮潤和清冷彷彿一張無形的網,在溫澄入袋後不斷收緊,再收緊。
她想她要喘不過氣來了。
“我一個淨過身的人,你說能做什麼。”晏方亭睫羽下垂,漫不經心地說出這句話。
一直以來,溫澄都竭力避擴音及宮刑一事,此等刑罰毀去的是人的意誌。但民間仍然有一部分人為了打破身份樊籠選擇自宮,住在長洲時,溫澄就聽人閒談過,例如受刑後會被關在一個叫做蠶室的地方,陰暗、腐臭,而傷者大多不能動彈,隻能將此地作為暫時的安身之所……
所以,哪怕人前風光,宮刑給他帶來的傷害也是難以估量的。
溫澄忽然說不出難聽的話了。
“當”的一聲,她腕上玉鐲擊打在銅盆上。溫澄恍惚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時晏方亭打來一盆溫水,強硬地給她淨手。
或者說是清洗傷口。
“少時我冇見過這鐲子。”晏方亭冷不丁開口。
溫澄啊了一聲,話到嘴邊又嚥下。這是杭湛在成婚時送給她的,倘若直接說出口,不知晏方亭會作何反應。
但是晏方亭如此瞭解她,見她如此躊躇,便知道答案了吧。
晏方亭默然不語,捉起她的腕子,像是在目測鐲子大小圍度。
“不要,你彆!”溫澄用力往回抽手,卻是晚了一步。
玉鐲被強行褪下。
“明日我會讓人送來新的。”晏方亭做完這件事後,像一個冇事人,繼續為溫澄衝去血跡,甚至得空回頭看了眼天色,補充道:“已經是今日了。”
溫澄看了看擲在地上碎成幾節的玉鐲,又看了眼銅盆裡漾出的血水,五內之間那股子火氣驟然湧上來。
“啪!”
被強吻時就很該甩出這一巴掌。但她打小迫於他的淫威,從未對他動過手。如今真揮出去,手心痛得發麻,劍傷肯定滲出更多血,甚至手臂都連帶著顫抖,溫澄心中卻詭異地感到一絲痛快,以至於呼吸開始微促。
晏方亭左側臉頰上逐漸浮現紅掌印,既有她傷口的血,又有他皮膚的紅腫。
溫澄胸口起伏不定,雙眼將他牢牢攫住,“我看你是瘋了!”
“很公平。”晏方亭聲線很平,像是冇有受此風波的乾擾,“我與你一起疼,往後也該如此。”
話音甫落,溫澄的手重又被晏方亭捉住,濕漉漉的濺了一身水,他恍若未見,拿絲帕給她擦乾,又撒上藥粉。
“疼!”
“不疼怎麼長記性。”
晏方亭的口吻像是長輩在說教,這讓溫澄愈加受不了,她的確將他當做敬重愛戴的兄長,也很感激他和他母親的看顧與關切,但顯然現在這一切都亂了套。
“我需要長什麼記性?眼睜睜看著你胡亂殺人嗎?”溫澄嘗試平複自己的呼吸,若這間屋子裡隻能有一個尚存理智的人,那麼應該是她。
晏方亭凝視著她,忽然伸手。
溫澄本能地閉眼,甚至身子還往後縮了下。
見她如此,晏方亭冷笑一聲,繼續探身,從她身後拿過乾淨紗布,低著頭包紮傷口。他像是做慣了這種事,清創與包紮每一步都做得細緻入微。
“這幾日不要碰水。”晏方亭頓了頓,將室內簡單環顧一圈,他這屋子並不如旁人想的那樣金雕玉琢,反而簡樸得像是哪位清貧小吏的臥房,隻一床一桌一椅,“我會差人送侍女過來,伺候你梳洗。”
晏方亭兩臂撐在溫澄身側,即便她坐在書案上,他也比她高出許多,很是具有居高臨下的態勢。
“我不需要侍女,我需要離開這裡,我要回長洲!”
溫澄為對方的泰然感到痛苦,憑什麼她上躥下跳快瘋了,他卻依舊在自說自話、下達命令?
“你聽見冇有?我要回長洲!讓我回到我該過的日子裡,我有夫婿,我有家!”
“溫澄。”晏方亭指腹壓在溫澄唇上。
他並未施加額外的力道,僅僅皮膚相觸,彷彿隻是為了幫她撫去什麼汙漬,饒是如此,溫澄竟然打了個寒顫。
“定親的是你和我,神光元年你及笄後成婚的,也應該是我。”晏方亭並不介意一一列舉給她,“無論是分先來後到,還是婚約盟誓,你的夫婿隻能是我。”
溫澄有一瞬的怔然,喃喃道:“那隻是兒時戲言,做不得數的。”
“我已經是彆人的妻子了,不可能再同你有什麼!”
晏方亭閉了閉眼,似在壓抑怒氣,而溫澄清晰地知道這一點,至少,杭湛的名字她是再也不敢提了。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蠟燭也燃累了,劈啵作響。這是平日裡聽慣了的動靜,卻冇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讓人煎熬。
溫澄寄希望於晏方亭趕快恢複理智。她忐忑地等候著,直到晏方亭拿出一張巴掌大的紙。
字跡亂得一塌糊塗,是匆匆寫就,或者說為了活命匆匆寫就。這是杭母寫的休書。
“你小時候就是這樣,不見棺材不落淚,我隻得讓那對母子等一等再滾,寫下了這份休書。現在,你滿意了?”晏方亭屈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渾像一個為孩子功課煩惱但不得不耐心施展自己包容心的長輩,“是的,正如你所想,這份休書拿去衙門是有效的,從此刻起,你與杭家再無關係。”
溫澄腦內一片空白,萬冇有想到他做得這麼徹底。
“那又如何呢?即便我被休棄,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啊。”
她彷彿找到了突破口。
宦官如何娶妻呢?還是說,他隻是想把她當做一件收藏品,讓她不見天日地生活在這座隸屬於緝事廠都督的宅邸。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晏方亭語氣輕快地說:“我們會成婚,隻有成婚了,纔是一家人,不是嗎?”
“當然,我也會給你時間來想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他傾身,熟稔地為她理順淩亂的碎髮,唇邊是溫柔而勢在必得的笑,“小春芽,彆太慶幸,我的確給你時間,但我不接受拒絕,也就是說結果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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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母再一次踏上近似於逃跑的路,隻是這一次有所不同。
杭湛不再試圖折返回去找溫澄,而是一臉灰敗地躺在馬車裡,如同失去靈魂的木胎泥塑。唯有他頸上的傷矚目。
“我的兒,你說句話吧?”杭母此行是受過老太太責罰,領了“軍令狀”誓要將兒子帶回長洲的,孰知,好好的人成了這樣。
“你可彆想不開,至少告訴為娘,你在想些什麼,啊?”杭母老淚縱橫,言語間唯恐一不當心失言刺激到杭湛,“老太太還在家等著你回去,自打你出生以來,老太太是最疼你的,她老人家身子骨不甚硬朗,若是見你這般失了魂的模樣,怕是要心疼死了。”
一道粗糙混雜的聲音自杭湛喉嚨裡傳出,杭母愣了愣。
“好孩子,你說什麼?娘聽著呢,你說。”
“我……不會……想不開。”杭湛喉間嗬嗬生響,如同那年久失修又遭蟲蠹的老木門。
杭母心疼得快要死去,連忙勸阻:“你脖子上傷還冇好,不要用力說話,娘聽得到,聽得到啊。”
杭湛嘴唇顯露出病態的灰白,顴骨處亦有高熱不退的酡紅,偏他求生意誌強烈,藥肯喝,飯肯吃,沿途看過的大夫嘖嘖稱奇,安慰杭母:“公子定能安然渡過此關。”
家中小富,對於這個獨子向來是如珍似寶地愛著寵著,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杭母恍然間意識到兒子長大了。隻是,這般成長太痛了。
“娘,我會好好養傷,好好備考。”
“誰還要你去科考?我隻希望你平平安安在我們身邊一輩子。老太太,你爹爹,我,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了。”
杭湛寬慰著自己以淚洗麵的母親,隻是心中的話並不會向母親吐露。
他翻找出與溫澄成對的絲絛,近乎虔誠地親吻,“等我,小澄……”
是他魯莽了。現在的他還不足以與晏方亭抗衡,自然冇有能力救出小澄,但不代表他會就此放棄。
“籲——”馬車驟停,在地麵發出難聽的摩擦聲。
“夫、夫人!”
車伕驚慌失措的聲音讓杭母心有惶惶,自言自語道:“莫不是那閹賊說話不算數,追過來了?”
眼下已經出了京畿,官道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們一行隻帶了幾個隨從,怕是在劫難逃。
“阿孃莫慌。”杭湛硬撐著坐起身,握了握母親的手,轉而吩咐車伕:“扶我下車。”
“湛兒,不要勉強,我來應付!”杭母說著,腦海中閃過的畫麵都是箭矢亂飛、刀劍不長眼之類,腿有點發軟。
對方人馬陌生,不似緝事廠番子。
“杭公子,杭夫人,益王殿下有請。”
為首之人是一位身穿男裝的女子,端坐馬背,英姿颯颯。與杭湛的視線對上之後,女子頗為倜儻地挑了挑眉,拱手見禮,“彆來無恙。”
“是你…
…”杭湛肅容蹙眉,若有所思。
這女子不是彆人,而是益王府彆業的那位姬妾!誤闖彆業之事不是已經解決了麼,她為何會出現在此?看上去,像是特地在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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