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澄 25 ?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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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他◎
噗嗤。
類似的悶響聽過千萬次,但這一次,中刀的是他自己。晏方亭低頭,再濃烈的情緒都在這一刻收束殆儘,化為心口那把短匕所帶來的無邊痛意。
溫澄的手仍握在刀柄,紋路深深烙印在她手心。
“你終於捨得睜眼看我。”晏方亭笑了聲,但心口很快發麻發涼,眼前竟開始暈眩,不斷暈眩,直到溫澄的身形輪廓都變成層層重影。
真疼啊。
晏方亭勉力穩住心神,反手握牢溫澄的手。她的反應給他帶來驚喜,於是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用篤定的語氣緩緩開口:“你在顫抖,看吧,你不忍心殺我。下不去手是因為心裡有我。”
“我又不是劊子手,傷一人或殺一人對我來說冇那麼容易。”溫澄定定看著晏方亭,握刀的手漸漸穩住,“不要自作多情。”
“那好,既已刺入心口,乾脆剖開給你看。”
溫澄嗤笑,“還不明白嗎?你現在做什麼都冇有用。晏方亭,過去的你死了,被你親手殺死,過去的溫澄也死了,亦為你所殺。”
晏方亭說不出半個字。今夜他動過怒,逼過她,發過瘋,但唯獨這一刻他終於安靜下來,隨之而來的是他臉色、唇色變得蒼白,手指發涼,好似生機逐漸從他身上抽離。
溫澄怔了怔,閉上眼,用力將短匕抽出。
飛濺的血珠帶出一股陌生的澀腥味,恰好落在她臉頰。
隨後,晏方亭倒地,不省人事。
砰一聲,房門被撞開,緝事廠番子如潮水般湧入。
“督主!督主!來人,快叫大夫,去宮裡請太醫!!”
“快啊,快止血!”
太紛雜了,七嘴八舌。
溫澄捂住雙耳,足下分毫未動,隻怔怔地看著廠衛施救。
翻卷的皮肉,如注的鮮血,洇濕的袍服……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晏方亭,像一方摔壞了的頑石,靜靜躺在血泊中。
什麼時候,走到了這一步呢。究竟是為什麼,他們走到這一步了呢……
終於有廠衛衝到溫澄麵前,高高揚起的手臂似利刃似刀斧,以極快的速度向她劈來。
溫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最終卻被江肅擡手阻了。
“江肅你什麼意思?刺殺督主的罪魁禍首就在這裡,你攔我,意思是——你和這女人是同黨嗎!”
江肅擡眼,發現這名廠衛身後站著不少人,看來都和他同樣立場。江肅又看了眼胳膊受傷纔好利索的弟弟,冷靜道:“一切事宜,等督主清醒再行定奪。”
“那這女人呢?還捧著她——”廠衛氣憤填膺。
溫澄打斷道:“我殺了人,江侍衛,帶我去見官。”
說著,她站起身,兩隻手腕靠在一起,示意江肅把她綁起來。
“夫人……”江燁上前,把溫澄的手按下。還未等他開口,那名廠衛又道:“江肅江燁,你們兄弟倆是合計好了是吧,非要為這女子說話?”
江燁嘖了一下,嗆聲道:“我哥是督主的貼身侍衛,我奉督主之命保護夫人,我們兄弟倆就是督主最親近的人,怎麼不能為督主的心上人說話了?”
“你少給我詭辯,我告訴你——”
“行了!”江肅喝道,“我再說最後一遍,一切事宜,待督主醒來再說。”
畢竟是跟在督主身邊的人,他一發話,大多數廠衛都是聽從的。唯有剛纔那人,麵上仍忿忿不平。但說到底都是為督主做事,都是為了督主好,他嘀咕幾句就被同伴勸走了。
室內重又安靜下來。
溫澄道:“我冇在開玩笑,綁我送官吧。晏方亭就算冇死,也受了重傷,律法說怎麼判,就怎麼判。”
“夫人!”江燁急得團團轉,“這其中定然有誤會對不對?我們都知道您心地好,又講理,斷然不會輕易動手。”
“冇有誤會。”溫澄冷著臉,與往日的溫柔截然不同
她目光並冇有看向江燁兄弟倆,而是空洞地望著虛空中的一處,猶如所有情感被褫奪,冷漠似木胎泥塑。片刻後,她說:“我確實想殺他,但位置好似偏了些,冇有正中心臟。”
“……”江燁半信半疑,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多此一舉。他無助地看向同胞兄長。
江肅慣常是冇什麼表情的,其他廠衛打趣說他就是督主的手杖,指哪打哪,這也是他們會聽江肅話的原因之一。
此刻,江肅擰著眉,理智告訴他當時情形並非完全像夫人所言。但不管怎麼說,如何處置夫人,不是他說了算的。於是他朝溫澄輕頷首,“屬下即刻就把夫人的婢女尋來,在督主清醒之前,還請您不要踏出這間屋子。”
“也行,也行!”江燁附和道。
溫澄冇什麼表示,複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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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洲杭宅,一片縞素。
杭老太太生前慈善和藹,同一條巷子裡有不少人家受過其恩惠、照拂,如今老太太走了,來送喪的人絡繹不絕,皆麵含惋惜,垂淚不已。
杭長信一行連老太太最後一麵都冇見到。今日抵達長洲,更是在家門外爆發兄弟間的爭執。
杭體仁仗著一家之主的身份,命家丁攔住杭長信,更是不認杭遊這個侄子,至於自己的親生兒子杭湛,杭體仁言語含諷:“我道是誰。”
“爹。”杭湛隻看了一眼父親,轉而撩袍跪在地上,哐哐磕了三個響頭,“祖母,孫兒來晚了。”
“湛兒……”杭母迎出門,披麻戴孝顯得她愈發憔悴,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見到兒子,她的眼淚倏地滾落,卻冇再說什麼,隻是拍了拍杭湛的肩膀,“好孩子,進門,給你祖母上柱香。”
“我讓他進了?”杭體仁又忙不疊擺出丈夫身份,負手往那兒一站,目光銳利,威嚴十足。
杭長信嗤的一聲笑出來。
他身後跟著的弟兄們旋即跟著笑。
杭體仁大怒:“放肆!靈堂前大笑,你們還有規矩冇有?!”
杭長通道:“你不認我這個大哥,不讓我進家門祭拜母親,卻又和我講規矩,你什麼立場?縣官?”
“你!”
杭體仁拂袖而去,命家丁緊閉大門,不準放外人進去。
他這一走,門外倒是一片和諧。杭體仁朝杭湛的母親拱手道:“弟妹,好久不見,節哀。”
杭母歎了聲氣,“讓大哥見笑了。湛兒在外胡鬨,多虧了有大哥看護,才能讓他好好的,囫圇一個的回來。”
見母親垂淚,杭湛心中不好受,扶著母親的肩道:“讓娘擔心了,是兒子不好。兒子往後不走了,就陪在您身邊。”
杭母瞅著他,似乎比以前穩重了些,但也是將信將疑地把話揭過,“你們不要聽杭體仁的話,跟我一起進去,我看誰敢攔你們。”
聽見母親直呼父親名字,杭湛麵上閃過一絲驚訝。
杭母道:“趁我現在還有主母的身份。”
“娘,您的意思是……?”
“待喪事結束,我就向官府提請和離。”杭母看起來不想多說。
杭長信給杭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彆再追問。
老太太的喪事辦得隆重。晚間宴請賓客吃白席時,杭父忙得腳不沾地,杭湛默默看著,對母親說:“我看爹一點兒都冇有傷心的樣子。”
若是往日,杭母定然會斥責兒子,不許他亂說話。
今日的杭母卻隻是淡淡應一聲。
杭湛拿眼細瞅母親,小聲問:“我不在的時候,爹是不是給您氣受了?”
不然,也不會鬨到和離的地步。
杭母冇說話。
良久,直到杭湛以為母親不會再回答了,忽然聽見她說:“盲婚啞嫁,斷然要不得。同你爹成親前,我隻遙遙見過他一麵,隻知道是個長相端正,有書生氣的人,又中了進士,前途光明。”
“嫁給他時,我十七,如今幾十年過去,你都這麼大了,你爹卻好像不曾變過,又或者說,更糟了。書生氣變成了迂腐僵直,溫吞變成了懦弱冇擔當。”
杭湛感到十分訝異,這些話,母親不曾說過。在他印象中,父親母親之間還算和諧。
“湛兒,母親後悔了。”
杭母眼神疲憊,歎著氣對他說:“年輕時我想著湊合湊合,並非每個女子都能嫁個如意郎君,你爹他不嫖不賭已經是不錯的了。冇想到這一湊合,就湊合到了現在。”
“娘,我支援您和離!但是我想和您一起住,我們搬出去!”
杭母看了看兒子,欲言又止。但兒子這次的變化她看在眼裡,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他不再那麼死心眼,於是杭母試探性地問:“你不恨我?我是說溫澄的事。”
把溫澄送給晏方亭這件事,主謀是杭父,杭母半推半就是幫凶,杭湛對此很清楚。
甚至一度見到父母時,杭湛是極為憤怒的。
不光氣他們把他的妻子送人,還氣他們完全失去了父母該有的的樣子。從小到大教給他的道理,他們怕是忘得一乾二淨。
但母親畢竟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又含辛茹苦養大他。杭湛想,他不能輕易拋棄過往。兒時陪著他學走路,少時送他去學堂唸書,又為了他遠赴京城……這些都是母親為他做的,數不勝數的大事小事,他欠母親的根本還不清。
“娘……”杭湛的聲音突然有點啞,杭母扭頭一看,他鼻頭紅了大半,眼眶更是含著淚。
“祖母病中還為我考慮、謀劃,可是我連祖母最後一麵都冇見上……”子欲養而親不待,實在是太痛太痛了,杭湛握住母親的手,淚水最終被他忍住,臉上愈發堅毅,“往後,我照顧您,陪著您,我們都要好好的。”
至於溫澄……杭湛望向濃雲密佈的天穹,千愁萬緒齊齊襲上心頭。
至少,他們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
【作者有話說】
感謝還在看的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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