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訴平生 第3章
“你不是要完成計劃嗎？你還有我，你忘了嗎，他周靖墨隻是替代品啊，你全都忘了嗎？”
宋辭言死死抱住江扶柳的胳膊，撕心裂肺：
“我纔是你曾經想要攜手共度餘生的男子，我纔是你的駙馬！”
江扶柳的聲音，卻猶如修羅地獄拔出一般陰森可怖：
“宋辭言，你算什麼東西？”
“你連給靖墨，提鞋都不配！”
“我不配？”宋辭言被摜在地上，全身顫抖，如涸澤的魚般大口呼吸著，“他周靖墨都死了，我不配，還有誰配？”
“江扶柳，你這個瘋子，你以為除了我，還有誰能忍受你那十年如一日的計劃，忍受你這樣的瘋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自私，愛上你的人，一切都要以你為先，要以你的計劃為準！周靖墨不過是完成不了你懷子的計劃，你就找上我哈哈哈，到底不配的人是誰啊？”
“江扶柳，像你這樣的人，恐怕，永遠學不會怎樣去愛一個人！”
“嘩啦”一聲，宋辭言直接掀開了周靖墨身上蓋著的那塊白布。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怒吼道：
“江扶柳，你以為周靖墨是怎麼死的？”
“他是被你逼死，被你害死的！哈哈哈”
凜冽的寒風吹過江扶柳幾乎枯萎的身體。
她顫抖著，終於看清楚躺在地上那張，蒼白無比的臉。
那真的是周靖墨。
是她的靖墨。
他真的死了
江扶柳的身體像是被一塊沉重的巨石狠狠壓下，她完全喘不過氣來，終於發出一聲絕望地慘叫：“不要——”
可她撲上前，緊緊抱住周靖墨的身體時。
觸手是一片冰涼。
江扶柳緩慢地閉上雙眼。
兩行眼淚，竟無聲滾落。
她的靖墨真的死了。
是她害死了他
江扶柳不知道在船艙上呆坐了多長時間。
她的身體完全被風吹得冰涼，失去了所有知覺。
她就這樣一直坐了下去，彷彿要等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
21
蜀地。
李尋夢跑遍全城，才買到周靖墨最喜吃的蝴蝶酥。
可她緊趕慢趕，回府時，軟塌上卻空無一人。
李尋夢瞬間慌了神，立刻抓住過路的丫鬟：“人呢？！”
丫鬟神色驚慌：“周公子方纔還在”
話音落下，九曲長廊儘頭，周靖墨動作略有幾分踉蹌地走了過來。
看到李尋夢，他臉上不由湧上幾分喜色：“你在啊？”
“方纔我見院中臘梅開得正盛，便出來瞧瞧。”
“我在。”李尋夢將買好的，尚且溫熱的蝴蝶酥遞給他，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給你買的蝴蝶酥，吃吧。”
“還真是有些餓了。”周靖墨捂住自己的肚子，笑道，“我昏迷了幾日？”
“不久，也就兩日。”李尋夢將周靖墨扶回軟榻，解釋道，“開始計劃你假死，是想讓你找時間跳河，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居然被宋辭言搶了先，要不是我趕來及時，假死就要變真死了。”
周靖墨苦笑一聲：“飄在水上那會兒，我也以為自己真的快死了。”
“都過去了。”李尋夢朝他淡淡一笑，“我找人特製了一具假屍放在那兒，估計江扶柳已經把它撈了起來，確認了你的死亡。”
“周向陽，恭喜你。”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真正開始新生活了。”
周靖墨心中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興奮與激動。
周靖墨在蜀地暫住下來，開了間食肆，準備做點小生意。
他不為賺錢，隻為給自己找點事做。
生活一忙碌起來，周靖墨就很少有空想到江扶柳。
這三個字，再出現在他的耳中，已是多日後。
周靖墨是無意間從客人嘴裡聽到的。
“太青公主剃度出家了！”
見周靖墨看過來，客人一臉興味：
“老闆也聽說了這一傳聞？”
周靖墨回過神來，下意識搖頭：“沒有。”
客人興致勃勃：“京城已是傳開了！聽聞公主並非是真心出家，而是犯了事要去寺廟贖罪！”
周靖墨不由愣住：“贖罪？”
“是啊，不過我也是道聽途說，你就隨便聽聽。”
“聽說太青公主有個深愛的駙馬爺，但和駙馬爺一直延續不上香火，為了擁有兒子，她就去找外麵的男子生了一對龍鳳胎。”
“沒想到這個駙馬爺，居然被她的麵首給逼死了！”
“這哪裡還得了？公主得知一切真相後，直接將那個麵首押入大牢瘋狂折磨，直接把人搞死了！聖人見她實在瘋魔，乾脆送她去剃度出家贖罪！”
那客人嘖嘖稱奇，滿臉興奮，期待著周靖墨會露出的表情。
卻沒想到，聽完這一切，周靖墨隻是淡淡點評：
“那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客人愣了愣，自覺無趣，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李尋夢走進來，表情意味深長。
“都聽到了？”周靖墨問她。
“嗯。”李尋夢點頭，“我一早便知，隻是一直在想該怎麼告訴你。”
周靖墨嗤笑一聲：“那她現在在寺廟？”
李尋夢卻點頭：“是。”
猶豫片刻後，李尋夢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她雖在寺廟，卻並未出家，而是成天借酒消愁，就沒有個清醒的時候，任何人去找她都不理會，滿腦子想著念著的，都是你。”
周靖墨聽完這句話，內心並無太大波動。
他甚至冷靜地想，江扶柳真的是因為她而崩潰的嗎？
畢竟數年前，她也這樣崩潰過。
可卻是因為，宋辭言突然消失，破壞了她的計劃。
而如今，難道不也是因為，她的計劃被破壞了嗎？
周靖墨挑眉一笑，看向李尋夢：
“你很希望我回京城去找江扶柳嗎？”
“當然不是！”
李尋夢立刻矢口否認：“我隻是不希望你覺得遺憾。”
周靖墨微微一頓，心中湧上一股難言的感動。
片刻後，他無比篤定地開口：
“離開江扶柳，是我此生做過最正確的事情。”
“我絕不會後悔。”
22
22
皇帝再次來到寺廟，撲麵而來的是一股熏天酒味。
各種複雜的味道混合，讓一眾人忍不住捂住嘴唇，一度作嘔。
透過敞開的大門，罕見的日光終於照入這昏暗數日的寺廟一隅，也讓人看清楚裡麵的一切。
酒壇散落滿地，已經喝昏過去的江扶柳頭發蓋住眼睛，臉色慘白好似死人一般可怖。
堂堂公主，竟然躺在一堆自己的嘔吐物裡，令人作嘔。
“胡鬨！”
皇帝再也按捺不住，厲聲怒斥。
可江扶柳卻無任何反應。
皇帝臉色大變，連忙蹲下身去，想要將她拽起。
卻沒想到，江扶柳嘴角竟蜿蜒出一縷血跡，像是飲毒自儘了！
“快，傳太醫！”皇帝撕心裂肺地吼道。
江扶柳在恍惚間，感受到有人扶起了自己。
蒼茫的一片白色之中，她以為自己看到了周靖墨。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久違的低笑。
“是你啊，靖墨。”
她伸手，嘗試著抓住他，卻抓了個空。
最終，她隻能死死的看著他，終於說出那句，恨自己一直沒說出口的話。
“對不起。”江扶柳說。
再清醒過來，江扶柳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眼前一片黑暗，她想自己是不是死了。
如果能下地獄，也算是一件好事。
至少餘生都不用活在後悔、痛苦與愧疚之中。
可有人點亮了燈炷。
江扶柳發現自己沒死成。
隻是渾身毫無力氣而已。
她疲憊地閉上雙眼。
“朕說過，要你彆打擾他，強迫他。”
“你做錯了，如今得到這樣的結局，實屬活該。”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江扶柳，眼底儘是無奈。
除此之外，還有一抹隱痛閃過。
江扶柳無力地癱在榻上，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像是預設了自己的活該。
皇帝拿她沒有辦法。
此後一連三日，江扶柳都像是聾了一樣，不吃不喝不言。
她在絕食。
意識到這點後，皇帝焦慮地讓人把龍鳳胎帶來寺廟。
倆孩子已經半歲有餘，笑起來的時候很是燦爛，長得和江扶柳很像。
可哪怕看到他們，江扶柳也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扶柳！”皇帝老眼通紅，“兩個孩子已經沒有了父親，你難不成還想讓他們沒有娘親嗎？”
終於，江扶柳抬起頭來。
可她隻是看了看兩個孩子，漠然無比的開口道：
“父皇，孩子便托付給您了。”
“兒臣真的”說到這裡，江扶柳臉上流露出痛苦掙紮之色，所有的情緒湧上心頭，她終於按捺不住地閉上雙眼，兩行清淚滾落而下，“兒臣真的不能沒有靖墨。”
房內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就在江扶柳以為皇帝不會再開口之際。
他突然痛苦地閉上雙眼，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數十歲，一字一頓：
“罷了。”
他長歎一聲，一字一頓：“去找他吧。”
江扶柳渾身一僵，腦海一片空白。
皇帝一字一頓：“他沒死，如今在蜀地。”
23
江扶柳趕到蜀地時，是深夜。
她變得小心翼翼，不敢直接去打擾周靖墨，於是站在他的食肆門口，等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江扶柳以為會見到周靖墨。
可他卻一直都沒有來。
江扶柳除了知道這個食肆，沒有任何周靖墨的訊息。
她也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莽撞。
於是隻能等。
她不吃喝，不休息，就這樣在食肆門口又等了整整一天。
終於，傍晚時，她看到了周靖墨。
那個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見到的男子，正與李尋夢親密地走在一起。
江扶柳不由激動起來，她理了理衣裳，甚至有些後悔，來之前為何沒換一件雲錦的。
她全身顫抖著，剛往前邁了一步。
就看到媒婆突然衝出來：
“恭賀周公子，恭賀李姑娘，佳緣已成，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最為合適！”
他們要成婚了，就在下月初八
江扶柳突然就有些不敢走過去。
她甚至躲了起來。
她看到周靖墨和李尋夢緊緊相擁，周靖墨說自己錯過多年，不想再繼續錯過。
然後，李尋夢笑得嘴角梨渦漾起。
周靖墨臉上的幸福和快樂是那樣的紮眼。
讓江扶柳甚至不敢走近，去破壞他的幸福。
江扶柳突然意識到，或者選擇後退，纔是對如今周靖墨最好的保護。
其實，他還能活著，對她來說，已經很好了。
江扶柳沒有再靠近周靖墨，她隻是遠遠地看著，一直看著。
卻沒想到，周靖墨發現了她。
她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再度拒她於千裡之外。
卻沒想到，周靖墨主動走了過來，遞給她一盞清茶。
“嘗嘗？”
江扶柳端著茶盞的手輕輕顫抖著。
周靖墨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殿下，你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
“殿下也看到了，我即將成婚，如果殿下仍要執迷不悟，我隻會恨殿下。”
見江扶柳沒說話，他繼續開口：
“無論宋辭言曾經對我做過什麼，他已經付出代價。”
“所以江扶柳，你也應該為你的罪過付出代價。”
“回去吧，彆忘了你還有一對孩兒要撫養。”
“對你來說，他們可能不算什麼，可對他們來說，你是他們的一切。”
“好好養大他們。”
江扶柳緊緊攥著茶盞，終於顫抖著嘴唇，問出那句話：
“周靖墨，你到底有沒有心悅過我？”
周靖墨頭也不回：“那不重要了。”
他與李尋夢一起進入食肆，身影徹底從江扶柳的視線之中消失。
江扶柳緩慢地蹲了下去，終於失聲痛哭。
後來，如周靖墨所願，江扶柳削發為尼，入住寺廟，常與青燈古佛相伴，終生贖罪。
此外，她不忘將一雙兒女撫育成人。
可就在一雙兒女及笄、弱冠之後，她服下劇毒，結束了自己毫無意義的人生。
那些關於計劃的書卷，仍然放在寺廟中。
可一一翻開，最初的那幾十條內容，早已被她扔棄。
唯有一張上，寫著三個計劃。
第一，削發為尼，青燈古佛，贖此罪孽之身。
第二，將兒女撫育成人。
第三，在他們及笄、弱冠之後，結束自己這錯誤一生。
隻願來世，能有與他重逢的機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