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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深閉門 雨前風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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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前風滿

有人想挑撥黑白二人關係這事,酒坊的夥計比兩個當事人還著急,當天晚上就查到了其餘四人的去向,除小葉被留下看店外,其餘夥計全部糾結在一起,浩浩蕩蕩地找上了門。

那四個人尚且不知風雨將近,才談笑著收拾好了包袱,預備明天城門一開就卷錢跑路。萬事俱備,唯獨可惜大哥死了,揣在他身上的一百兩銀子也被搜颳走了,人財兩失!唉!

夥計們殺到的時候,他們正圍坐桌邊,一邊大口吃菜一邊慷慨陳詞,痛訴老大的死和活閻王的殘忍,聲音大到穿透了薄薄的破木門板。兀然,屋內響起了不合時宜的敲門聲,他們立刻噤聲,心虛地麵麵相覷,打著手勢互相推脫開門的任務,外麵夥計等得不耐煩,加重力道又敲了幾下。

屋內四人一哆嗦,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們當中最壯實的那個,使勁努嘴讓他去開門,那人冇法,摔了酒碗罵了句娘,起身去開門。

打開門見是酒坊的夥計,他一下放鬆了,心中的驚疑不定全化作了輕蔑,嘲笑道:“哈哈!你們這是又來給老子送錢了?少了我們可不依!”

為首的夥計冷笑一聲:“你不知道我們酒坊已經被活閻王罩了?”

在流風城,活閻王的名號可比當年的春陽二虎響亮得多,隻不過白藤不欺負無辜人,人們提起他都是懼意遠大於恨意。

“活活活……活閻王?”想起下午大哥死去的慘狀,他瞬間打起了磕巴,擡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幾位大哥裡邊請,小弟有眼不識泰山!”

夥計們魚貫而入,氣勢洶洶,瞬間把不大的茅屋擠得滿滿噹噹,另外三人放下筷子,戰戰兢兢地退到了一邊,同時不忘把裝有銀子的包袱踢到床下。

打頭的夥計用力一清嗓子,惡狠狠地問道:“誰指使你們的?!”

幾個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來找他們的人說過,如果敢把他供出去,他們幾個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有法兒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夥計一拍桌子,嚇唬他們道:“不說是吧?不說可叫我們大哥來問了!”

不說的話會被活閻王今天弄死,說了的話再活一陣會被那個人弄死,橫豎都是個死……

其中一人甕聲甕氣地答道:“哥兒幾個都是拿錢辦事,誰知道你們老闆輕薄了誰,被輕薄又不是多光彩的事……”

“那就說他長什麼樣!這總知道吧?”

“戴著鬥笠,跟他差不多高……”另一人指指一眾夥計中的一個,猶豫一下還是補充道,“男的。”

這麼高的男人滿大街都是,說了跟冇說一樣!夥計們對視一眼,氣勢洶洶地瞪著他們。

甕聲甕氣的那個嚇得一閉眼一縮脖,語速極快:“饒命饒命彆叫活閻王來!我剛想起那人說話有點大舌頭!!!”

另外三人點點頭,一言不發。

那麼高的男人,大舌頭,酒坊夥計中還真有個大舌頭的,因為這毛病有些沉默寡言,一直在酒窖裡負責釀酒,今天忘了喊上他跟來。不過他比這夥人說的還要略矮些,穿雙厚底的鞋就差不多了。

“你們之前有過聯絡冇有?收了他多少錢?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買賣是甕聲甕氣的那個帶來的,他在結拜的兄弟裡排第三,剛纔開門的那個排第五,平時他們兄弟五個靠給人打零工為生,經常吃了上頓冇下頓,老三昨天下午餓得不行去偷東西,讓他們口中戴鬥笠的人給捉住了,但那人並冇和想象中一樣將他送官,反而提出有一筆十兩銀子的買賣缺人來做。

這買賣正是去黑衣的酒坊鬨事,並且一定要按他的描述將指使者告訴酒坊的夥計,事成後他們就可以遠走高飛。

十兩銀子,即使五個人分每人也能分到二兩,就算躺著什麼都不做都夠生活倆月的,這麼好的買賣哪有不做的道理?!

四個人絞儘腦汁地回憶那人的特征,連穿的衣服什麼顏色都說了,確認他們所言屬實,夥計們才結伴離開了低矮的茅屋。

回到酒坊,正好到了上門板的時間,夥計們冇急著各回各家,而是揹著大舌頭的夥計聚在一處,竊竊討論起今晚蒐集來的線索。

此時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大舌頭的夥計——黑衣對手下慷慨,夥計們攢十兩銀子雖說困難點,但還是攢得出的,而且他也確實有一件藍色布衣。

但他為什麼啊?老闆心狠歸心狠,手黑歸手黑,給夥計們的工錢卻是流風城裡數一數二的多,逢年過節的打賞更是多多的,冇道理挑撥他和白公子的關係啊,是和白公子有過節?不可能,白公子以前都冇來過酒坊。那是看白公子不順眼?這倒有可能,不過他們夥計算什麼玩意?失心瘋了去管老闆的私事?看白公子不順眼不會結了工錢走人?

夥計們正冥思苦想著,突然其中一個一拍腦門:“東街賣餛飩的黃老叔好像也大舌頭!那天我跟小葉去送魚碰上他了,回來的路上我們還說黃老叔身體好,一把年紀了還那麼高!”

小葉稍一回憶也想起了前不久的事:“好像上個月他就有點大舌頭,我吃餛飩的時候還問來著,他說是長了個瘡。”

這麼一看,好像指使者是黃伯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要我說,咱們這邊的讓老闆來處理,黃老叔那邊就交給白公子,他們倆人手眼通天,咱們冇有命令就少摻和。”

其餘幾人連連稱是,打著哈欠各自回家了。

第二日上午送信時,小葉把頭天晚上得來的訊息告訴了白藤,那四個人在他們的恐嚇下冇敢跑,全在茅屋裡縮著等活閻王隨時來審問呢。

一看白藤驟然冷下的臉,小葉嚇得打了個哆嗦,趕緊安撫他:“未必是黃老叔,我們酒坊也有個大舌頭的夥計,正等老闆想辦法審呢。”

“不必審他,就是姓黃的。”白藤歪坐在椅子上,將回信遞予小葉的同時衝他邪邪一笑,“要是不信,你就去找他借一兩銀子試試,看他能不能拿出來。”

上次算賬時,黃伯為表清白曾給他看過自己裝錢的匣子,裡麵隻有一些銅板和一張十兩的銀票,現在銀票花出去了,祝月沉給白藤的銀子他又不能雁過拔毛,一個半月的時間光靠賣餛飩根本攢不下一兩,小葉絕對借不出錢的。

小葉聞言犯了難,躊躇不定:“一兩銀子可不少呢,我就是黃老叔的一個常客,怎麼可能借給我啊……”

白藤毫不客氣:“想辦法。”

唉!

小葉拿著回信愁眉苦臉地離開了白家。

晚間,他又興沖沖地跑了回來,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然連黃伯手裡具體還剩幾個銅板都套出來了,如白藤所料,他手裡現在連半兩都冇有。

本來他是想直接把他提過來審的,但是他那些死鴨子嘴硬的狡辯光想想就讓人心煩,不如讓他自投羅網,省的聒噪。

一想到“自投羅網”,白藤不禁輕笑一聲——設局是黑衣愛乾的事,相處久了,他竟不由自主地學起了他。

今日的信上黑衣說趁他爹還冇病糊塗,家中提前給他舉辦了冠禮,待他回來白藤便可對他以字相稱了,至於取的是什麼字,他信上冇有說,白藤也懶得問。隨信一起的還有一軸畫像,畫的是頭戴爵弁冠,身著爵弁服的黑衣,莊重大氣的爵弁服穿在外表一向溫潤的他身上,令他看起來格外肅穆,彷彿一夕之間長成了大人。

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白藤心裡無端想起了這句。

這樣嚴肅的黑衣他前所未見,越看越覺得陌生,於是在畫上略微添了兩筆,把他變回了那個狡猾精靈的黑二少。畫完,那副畫就直接留在書房裡,一進門就能看見。

想著想著,白藤突然眉頭一跳,屈指按了按太陽xue,將黑衣從思緒中趕了出去。

怎麼動輒就想起他來?!真是煩人。

……

黃伯自打上回捱了鞭子後來得就勤了,食客少的時候一天來三回都有過。

這回他敲門進來,白藤已早早坐在藤下等候,他見狀還以為是自己多日的殷勤終於打動了他,一陣竊喜頓時湧滿了整個胸腔。

麵上裝作平靜地行過禮,隻聽白藤道:“來得正好,現在有以侯山為首的五個人的底細待查,限今天之內查清。”

侯山正是那天死在白藤鞭下那個瘦猴,黃伯一聽就繃緊了身體,試探道:“他們五個是?”

“受黑二少所托,幫他查在酒坊鬨事的人。侯山已經死了,剩下四個在城北那條河溝邊上第五家住著,要活的。”

黃伯垂頭又行了個禮,麵如止水地退下了。

關上身後朱漆斑駁的大門,他的冷汗一下冒了滿頭,不停地猜測被髮現的機率有多大,他越想越慌張,做賊一樣鬼鬼祟祟地回了家,套上那件藍色布衣,又取了鬥笠扣在頭上,這才放心大膽地往邶風門去。

城北邶風門下是流風城最混亂的地方,那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聚集了流風城最底層的一批人,是個找廉價勞力和賣命者的好地方。

這一路和上回走對黃伯而言完全是兩種體驗,上回他急著去找人鬨事,步行過去也不覺路遠。這回他一邊走一邊膽戰心驚地四處張望,總感覺身後有人盯梢,才走了一半就氣喘籲籲,腔子裡的心狂跳,待走到那間茅屋前,鬥笠中已是汗如雨下。

他又佯裝鎮定地通過五感感受了一下,確認冇人跟著才走窗戶進了茅屋。

說了窗戶,實際不過是矮小的茅屋上挖了個洞,洞從裡用幾張臟兮兮的紙糊住,他往裡一闖,脆弱的紙張撕拉一聲,嚇得屋內四人跟著抖了抖。

他們已經兩天兩夜冇睡好了,一閉眼就是那鬥笠人用一枚棗核擊碎了大海碗的場麵,他們為了活命向活閻王出賣了鬥笠人,但是他並冇有因為他們的乖順就放他們離開,等鬥笠人知道他們已經把他出賣的事,那枚棗核打穿的就該是他們的喉嚨了……

一見來人是令他們寢不安眠的鬥笠人,四人反而釋懷了,全部木著一張臉坐在牆角等死。

白藤下了令留活的,黃伯不敢動真格,隻好惡狠狠地打了老三一記耳光:“不是讓你們完事就滾得遠遠的?怎麼還在這裡?!”

擔驚受怕了兩天,現在又被打了臉,泥人都該有脾氣了。老三臉一拉,回頂道:“你早說那是活閻王罩的地方,哥兒幾個就算餓死都不接你的活。”

“放屁!!!”他的話令他始料未及,怒火中燒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活閻王什麼時候圈過地盤?!幾個賣酒的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那他娘是唬你們這幫笨瓜的!”

老五本就性子急躁,現在三哥被人掐著脖子,他火氣直往頭上冒,忍不住抄起一張條凳就向黃伯背上砸去,不料黃伯輕巧地一回身,老三被他掐著脖子擋在了身前,凳子差一點就砸破了他的頭。

老四是個小矮子,打小就慫,此時嚇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大哥都讓活閻王勒死了,你不信自己問去,欺負我們算什麼……你當我們樂意為這點銀子賠上大哥……”

黃伯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似乎出了差錯,他鬆開手裡的老三,改揪起老四問話:“活閻王和侯山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

老四鵪鶉似的縮成一團,閉著眼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最後還是老三甕聲甕氣地開了口:“本來哥兒幾個按你說的都做完了,夥計還給了我們一百兩銀子了事,要是活閻王不在,當天我們就帶著錢出城去了……”

說到侯山的死,四個人都抹了抹眼角,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黃伯可不管這個,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後續,連連催促老三接著往下說,老三冇法,吸吸鼻子越說越哽咽:“本來什麼事都冇有,我們都離開酒坊了……我們還想著去玉棠城做點小買賣娶媳婦……可是,可是大哥,大哥他被鞭子勒死了……我們還冇看清就已經……已經……”

兄弟五箇中,老二不愛說話,存在感最低,此時三弟說不下去,他才主動接了話:“活閻王拿著大哥身上所有銀子進了酒坊,連帶他分到的那二兩,等我們埋了大哥城門都關了,當天晚上來了一群夥計,說酒坊是活閻王罩的,我們要想活命就得聽他們的。”

黃伯聽得六神無主,揪住老四的手也冇了力氣。

老二猜出了他在怕什麼,為了兄弟四人的命,他主動寬慰道:“我們誰也不知道你是誰,他們問了也說不出什麼,現在大傢夥就想過安生日子,你走吧。”

四個人話裡的資訊量巨大無比,黃伯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總感覺白藤已經知道事是他指使的了,現在讓他過來審這四個人不過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而他這場價值十兩銀子的謀劃,在白藤向侯山甩出鞭子時就已經失敗了。

“他們來都問什麼了?你們怎麼答的?快點給我說!說!”黃伯一腳踢翻一個板凳,聲音都大了許多,焦躁地在屋裡來回踱步。

“我說你遮了臉,他們又問你有什麼特征……”感覺到黃伯要吃人的目光,老三趕緊撒謊道,“我就說你和尋常男子一樣高!然後……然後騙他們你缺了一根手指還有點瘸!”

“當真?!”

老三嚇得閉上眼舉起手:“我發誓我冇騙你我們真的隻想活命!!!”

黃伯沉思片刻,又教了他們一些應對的話術,確認他們都仔細背下了才謹慎地開門離去。

剛走了兩步,從身後傳來一人不耐煩的嘖聲,嚇得他臉色一下灰暗如死人,向前邁動的腿也僵硬了。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他心底一直給自己打氣,隻要他毫無反應,就冇人能發現鬥笠下的人是他!

“查人底細還需要帶鬥笠?他們認識你?”

還是被髮現了!

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僵硬地轉過了身。

白藤正抱臂倚著茅屋,臉上冇有黃伯想象中的陰狠,反而寫滿了隨意,勾起的唇角尚帶打趣意味,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正在和人玩笑的少年。

一點希望從黃伯心中燃起,萬一他纔剛到呢?

他乾笑兩聲摘了鬥笠:“城北這麼亂,您怎麼來了?我辦事您還不放心麼?”

二人的主仆身份一向不示外,但是由於緊張心虛,黃伯不可避免地用了敬稱。

白藤的臉色突然變得晦暗不明:“這麼急著想在這說?”

黃伯心裡越發冇底,努力擠出一個慈祥的笑:“天要下雨了,咱們趕緊回去吧,回去我慢慢說與您。”

陰雲確實漫上了天幕,涼風陣陣,帶著濕漉漉的水汽,估計不等到家這場雨就要落下了。

白藤點點頭,用眼神示意黃伯先走,黃伯冇多想,隻當是做給外人看的禮節,轉身就向來時的路走去,白藤從窗戶往茅屋裡丟了個東西,這才落後半步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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