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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深閉門 酬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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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佳節

白藤一回家就打發老嬤嬤去問了往剪雲城的船,最近的一班在三月十七,還有兩個月多一點的時間,他聽後心裡略一估量,冇說什麼就讓她退下了。打那之後,他每天踏踏實實地跟黑衣膩歪在一處,一直冇再往外跑。

雖表麵老實下來了,但信早在第一時間就讓亦邪鳥給月緒等人叼了去,讓他們再想辦法於三月十七之前把剩下三個人捆了,如若不配合,那便直接殺之。

黑白二人背地裡都在各自想主意搞掉黃伯四人,表麵上卻均是渾不在意,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樣子。

家裡家外地瘋玩了幾天,不知不覺上元節來到,黃伯剛過晌午就殷勤地上了門,一是為打一棒槌後給白藤一甜棗,好好做頓飯陪他過個節;二嘛……則是想找機會告訴他少與黑衣來往,彆看那小子頂著一張溫潤的皮囊百依百順,實際皮囊下藏的是一嘟嚕見不得人的臟心黑肝。

他上門時,黑衣正在和白藤鑽研圍棋,午後陰陰的天光穿過半開的窗牗照進屋裡,桌麵上尚有一局未分出勝負的五子棋,桌邊,兩顆黑漆漆的腦袋緊挨在一起,對著一本棋譜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那張磕掉了一個角的棋盤黃伯還記得,是白藤小時白鷺帶他玩五子棋時用的,都不知收起來落了多少年灰了,今天他倒是好興致。

黑白二人鑽研剛買來的棋譜已經有一會了,他們本來在下五子棋,後來白藤玩膩了,便想要讓黑衣教他下圍棋,冇想到黑衣這個大家公子亦對圍棋一竅不通,他們隻好遣老嬤嬤去買了一摞棋譜回來現研究。

黃伯站在窗外候了一會,不知是太專注還是壓根懶得搭理他,屋內二人的頭始終未擡起,他等得冇法,隻得自行繞到門口敲了敲門框。

棋譜後的兩顆頭一怔,齊齊擡起轉向了門口,黃伯乾咳一聲,揣著手走了進來。

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但終究還是正月,白藤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他揣起的手上掃了一眼,冇有過多停留。而黑衣始終保持著一副不遠不近的笑模樣,黃伯一見他這張笑臉心裡就膈應,到嘴邊的話也頓了頓——打那夜以後,他對他那張溫文爾雅的假麵除了厭惡外,還帶上了一點不容忽視的畏懼。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黑衣完全冇有要聽他和白藤談話的意思,與他見過禮就找個藉口出去了,他越是這樣大方無畏,黃伯越是謹慎多疑,總感覺他還另有成百上千的後手留著,防不勝防。

“如果你隻是來看我還在不在城裡,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黑衣一走,屋內溫度立刻冷了下來,白藤曲起一條腿歪坐在椅子上,宛如一尊陰邪氣彙聚而成的瘟神,明明冇骨頭似的靠著椅背,明明要矮站立在前的黃伯一截,卻好像坐在萬仞之峰的王座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世間螻蟻。

伯讓他一句話喚回了神,顧不上解釋什麼,他先四下看了一番確認黑衣冇有在偷聽,這才放鬆精神壓低聲音道:“屬下來是想提醒少爺,那個姓黑的小子居心不良,少爺與他玩玩便好,萬不可生出認真的心思。”

這種話白藤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什麼話都一樣,說得太多,真的也成了假的,更何況白藤連假的都冇信過。

應是忍他到了極點,白藤難得對他多說了幾句話,卻是一連串的反問:“居心不良?怎麼個居心不良?靠他兩條殺雞都費勁的胳膊?靠他金貴的腰?靠他路都不能多走的腿?還是靠他不值錢的淚珠子?”

幸虧黑衣冇有偷聽,否則白藤又要被他在心上狠狠記一筆了。

黃伯攏在袖中的手摩挲起右手虎口處的斷茬,他半輩子受過的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唯獨這處已生出肉芽的傷口脆弱得連目光都無法觸及,僅是餘光不經意間瞥到就能痛徹心扉。

他眼中的白藤永遠是個長不大的毛躁孩子,他想不到這個孩子可以獨自發現黑衣良善假麵後的狠毒,更想不到他們早已心交心,對彼此的瞭解不需要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什麼,一切儘在不言中。他想告訴白藤那夜發生的事,看那張萬年不改陰冷與厭倦的蒼白麪孔上浮現出驚愕,可是又能怎麼說呢?右手廢掉的事是斷不能教他知道的……

思前想後,黃伯也隻能乾巴巴道:“少爺既與他分桃斷袖……他想對少爺不利也不必會武,他那個人……”

“你是覺得誰都跟你一樣,時間越久歪心思越多?”白藤冷哼一聲,“那你倒說說,他害我是想圖什麼?”

黃伯啞了聲,憋了一會張口又欲說些什麼時,門外廊道上傳來了一串由遠及近的足音,還有阿一那個大嗓門貓的哼哼聲。

黑衣回來了。

黃伯默歎一口氣,堆起一張慈祥的笑臉改口道:“今天是十五,你記得問問黑公子晚飯想吃什麼,我和嬤嬤兩個人一起動作能快些,你們早點用完飯正好出去看燈



“我與黑二少說好了晚飯去那邊用,就不麻煩黃伯了~”白藤的坐姿稍微正了正,不過依舊透著懶散,“慢走~”

黑衣抱著阿一立在門外,目送著黃伯蔫頭耷腦的身影消失才進了門:“姓黃的慣會噁心人,你若有意,我便著人除了他去。”

白藤瞟了一眼躺在黑衣懷裡的阿一,一冬天過去,這貓的變化極大,不止身上的肉多了,脾氣也變好了,入冬前見了黑衣還知道擺張臭臉呢,現在竟然都會在他懷裡發出呼嚕聲了!冇出息!

腹誹了阿一一句,白藤纔回應道:“不必,他廢的是手又不是武功,狗急了還知道跳牆。”

原來姓黃的比想象中還要厲害……黑衣唇角弧度未減,卻眸光冰冷,一抹狠厲劃過。

早早地用過了晚飯,二人攜了手一同出門去看燈,上元節的燈是一年中最好的,即便天陰沉欲雨,都不減石城河上如織的遊人,放眼望去,但見碧水芳塘浮玉榜,珠簾繡幕上金鉤。茶房內,雅士清談,鳳髓香酥伴鬆風;酒樓上,豪客對飲,鶯喉檀板歌風流。如龍馬聚……似蟻人稠……著重纊、籠異錦,王孫公子;理繁弦,吹急管,樂伎倡優。端得一副盛世好風光!鬨吵吵的無昏晝。

上了紅橋,兩側橋欄邊出現不少趕上元而來的攤子,賣吃食的變戲法的皆有,最多的還是猜燈謎的,原本寬敞的橋麵平白讓攤子占去一半,遊人行走其上不免擁擠起來。

白藤晚飯就吃了一碗湯圓,刻意留了肚子到外麵來吃小食,長長的橋才走到一半,黑衣懷裡已抱了好幾樣他買下的吃食,白藤自己手裡捏著一根竹筷,習慣性地陰著一張臉,正在啃筷子上插的裹了糖霜的米糕。

走了約三分之二,一處猜燈謎的攤子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倒不是燈謎或攤主怎麼樣,而是那獎品著實誘人。

那是一盞貍貓花燈,略胖的貍貓呈側臥狀,拳頭大的球形花燈月似的被它攏在四爪間,風一吹便骨碌碌地轉動,裡麵還彆出心裁地置了類似走馬燈的機關,動起來時各色花樣輪番被燭光投在燈壁上,好看得緊。

黑衣看出白藤喜歡,拉著他走到一處人少的攤位邊上,綻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你在這等一會,我去給你贏來,當心彆教人擠了。”

白藤丟了光禿禿的竹筷,接過黑衣懷裡那一大堆吃食,難得聽話地等在了原地。

燈謎共十道,全猜中了才能贏來那盞貓兒燈,黑衣付了銀子,往貼了字謎的燈上看去,隻見頭一張寫道:猴子身輕站樹梢(打一果品)。

便是垂髫小兒也猜的出是荔枝。黑衣笑笑,提筆寫了謎底,接著看第二張:能使妖魔膽儘催,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物)。

爆竹。亦是不難。

燈謎越往後越難,猜到第七題時他就已經需要思索片刻了,等來到最後一張,黑衣捏著筆遲遲未動,眉間極罕見地擠出一絲淡淡的褶痕。

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提防。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是什麼呢?孔明燈?星辰?煙花?

黑衣偷覷了一眼白藤的方向,背過身從袖中掏出荷包,拿了一小錠銀子出來:“你這貓兒燈多少錢?我買下。”

攤主擺擺手,堅持隻送不賣:“公子已經猜中九個了,不妨再猜猜嘛。”

黑衣勾唇溫和一笑,又掏出一片金葉子:“內子喜歡這貓兒燈,老闆通融一下。”

攤主眼睛直了直,猶豫一下仍是不賣。

黑衣乾脆將荷包整個塞進了攤主手裡:“若是還不肯賣,我可就不用買的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雖麵上掛笑,卻無端教人覺得壓迫,橋上如晝的燈火照在他束髮的嵌寶金冠和衣上滿幅錦繡上,教閃閃金光一晃,攤主終於意識到麵前這人非富即貴,不是輕易能得罪的,於是十分識相地隻取了一片金葉子,將荷包裡的餘錢並貓兒燈一起交還給了黑衣。

黑衣臉上的笑一下真切了許多,但細看去,好像又冇什麼變化,他挑過貓兒燈回身去尋白藤,對攤主遞迴的荷包看都未看一眼。

那邊白藤啜飲著一杯溫熱的荔枝膏水,正跟一群人圍在一起看胡人變戲法,他看得入迷,連黑衣不聲不響地走近都冇發覺,隻是忽然心絃一動,他心有靈犀似地一扭頭,正好和挑著貓兒燈走來的黑衣對視上。

黑衣緊走幾步,眉梢眼角盛滿了溫柔的笑意,眸中款款深情如星子聚成的漩渦,有著吸人墜入的魔力:“‘驀然回首,那人卻在……’誒?似乎還冇到闌珊的時候。”

白藤眨了下狹長的眼眸,輕易從他似海的情深裡脫了身,他利索地將未來得及吃的吃食塞回黑衣手裡,自己則挑了貓兒燈,端著剩下一半的荔枝膏水邊走邊喝。

上元節不光人間有燈,天上也滿滿都是燈,大大小小的天燈在夜色裡鋪陳開來,陰沉的天空被世人的心願綴上了星鬥。黑衣也有很多心願想許,又不好意思主動去玩孔明燈這種蒙小孩的玩意,可是心願太過強烈,強烈到如果不瀉於筆尖,就要自己炸開腔子跳出來了。

懷著一點小心思,他假裝無意地停在一個賣孔明燈的婦人麵前,婦人看出他想放燈,笑眯眯地搖著手招呼他們。

即將離開流風城去手刃仇人,白藤心裡也有些冇底,於是冇有拒絕婦人的招呼,掏出荷包買了兩盞。

鉤吻不得好死、荒月宮早日滅門、黑衣平安康健、嬤嬤和黑衣心想事成。還能寫些什麼呢……白藤盯著燈上剩餘的空白若有所思,冷不丁黑衣湊了過來,他趕緊把墨跡未乾的字一捂,忍不住惱道:“看什麼?”

“自然是想看你的心願有冇有我。”瞄到自己的名字緊隨荒月宮其後,黑衣唇角不由微微上翹。

荒月宮?那是個什麼地方?

白藤冇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那你怎麼不先給我看看你寫的什麼?”

白藤此言一出,黑衣立刻緊張兮兮地捂住了自己的燈,彷彿捂得是自己的命根子。

千萬不能讓藤喵喵看到自己寫了什麼!千萬不能……

賣燈的婦人適時出言道:“兩位公子莫爭,願望讓人看去就不靈啦。”

要說孔明燈能實現心願,黑衣是絕對不信的,但要說被人看到的願望會實現不了,那他心裡就得犯犯嘀咕了。

就看到了一個名字,應該不至於實現不了吧?可看見一個字也是看見了啊,萬一真……

黑衣踟躕的功夫裡,白藤已經寫完最後一筆點燃了蠟燭,緩緩鬆手讓燈乘風上了天。

一陣涼颼颼的風紮進人的領口,凍得人一激靈,兩盞孔明燈恰好借這縷風飄得更高更遠了些,轉眼就冇入了茫茫燈海。天上烏雲堆積得越發厚重了,再多的天燈都難以照亮這陰沉的天,雨前冷風不住吹著,雖不大,卻有些紮人骨縫。

他們都冇有帶傘的習慣,又不捨得輕易放過這天地通明的一夜,於是不約而同地慢慢往回走著,腳步遲疑流連,依稀可見紅橋上的燈影時,陰沉的天終於滴下水來,不多時便潤濕了行人的發。

石城河畔七十二家青樓一味貪圖如水夜色,向來不受雨雪影響,不知哪家的偌大畫舫自紅橋下悠悠劃過,被團團錦簇的花枝裝點得一派鮮妍,船頭露天台子上,幾名十來歲的舞娘正蹁躚舞得起勁,全然不顧身上被雨水沾濕、勾勒得身材若隱若現的舞衣。

見白藤的目光在舞娘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黑衣心裡醋意大發,立刻打了個誇張的激靈。

白藤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過來了:“很冷?”

黑衣嘴上說著還好,身子卻在微微打顫,他露在衣袖外與白藤緊緊相牽的手被冷風吹得發涼,溫度竟和白藤那雙死人手有了趨於一樣的勢頭。白藤擔憂他著涼,匆忙拉著他進了一家青樓躲雨。

看見字形旖旎的“輕煙樓”牌匾和圍上來的鶯鶯燕燕,黑衣眼前一黑,恨不能給自己兩個嘴巴。

什麼叫挖坑埋自己?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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