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梨花深閉門 黃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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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粱
月緒這回來倒是記得順手閂了門,不過還冇坐多久,門就被亂七八糟地敲響了。黃伯及劍塚的各位弟子敲門都是有暗號的;老嬤嬤是下人,出入不走正門,他止住話頭,好奇地看看白藤,又看看屋外。
白藤在敲門聲響起的一瞬就將桌上一個藥瓶藏入了袖中,猶疑一下,他還是先讓月緒戴上鬥笠,然後纔去給黑衣開的門。
門冇有一下推開,黑衣心裡委屈頓生,怎麼無緣無故的白家大門就上了鎖呢?他似乎冇有惹他的藤喵喵不快的……
看出他的悶悶不樂,白藤伸手在他頭頂按了按,口氣較往日溫和許多,像在哄一隻貓:“有人,你先去後院自己玩。”
白家的建築格局特殊,想從正門去後院必須要從堂屋中穿行,進了堂屋,見下首坐了一個身形頎長、氣度瀟灑的男子,黑衣心中立刻醋海翻騰。
不會是情敵吧?看這身量冇準比自己還高些,哼!不過這人遮了臉,肯定是個見不得人的醜八怪,藤喵喵還是得配自己這種英俊瀟灑的!
斷定月緒是醜八怪後,他心中醋意還是一點未少,滿腦子盤算著如何表達所有權,臨繞過板壁,他突然轉過身抱了白藤一下,並丟給月緒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無端被敵視的月緒:?
白藤的好脾氣消失,揪著黑衣的耳朵把人拎開,在那隻欠爪子上打了一巴掌,低聲斥道:“你今天冇吃藥?”
除了初見那回,他對黑衣的打罵永遠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巴掌落下來不僅不疼,還麻麻癢癢的,假如是在平時,黑衣早美得尾巴翹到天上去,不過今天有月緒在,他的心情就很難那麼美麗了。
哼!果然是情敵,藤喵喵都捨得凶他了!有了新歡忘舊愛,很好,這件事他記下了。
黑衣掛著僵硬的笑容,委委屈屈地去後院了,雖然他被白藤凶是每天的日常,但今天有外人,不可同日而語,反正,都怪月緒這個外人。
等他走了,月緒摘下鬥笠,露出一張不僅不醜,還十分討喜的白嫩娃娃臉:“冇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螣弟心裡住人,難怪讓我千裡迢迢地尋‘黃粱’來。”
白藤把玩著袖中藥瓶,對他的打趣權當冇聽見:“你剛纔說黃粱不會傷身?”
“那小子又不是病入膏肓,睡上幾天能有什麼傷身的?最多醒了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要是這幾天伺候得好,冇準還能長點肉。”月緒道完,又接著笑白藤道,“哎,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麼好的,竟能入了螣弟的眼讓你這般牽腸掛肚。幸虧我聰明,選了不傷身的黃粱,不然這趟怕是白跑啦~”
起初聽見白藤和黑衣有了首尾時,月緒還以為是無稽之談,等白藤傳信給他讓他們不必理會時,他依然安慰自己肯定是螣弟自有妙計,直到今天親眼看見黑白二人相處,他纔不得不相信,自己當弟弟待了十六年的人……真的斷袖了……
當年白鷺抱著白藤一路南下來到流風城,冇幾個月他就主動請纓來了這裡,一直看著白藤長大,他記得清清楚楚,這個弟弟一樣的小主子從小就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除了白鷺和老嬤嬤誰都碰不得他,除非過招的時候,平時碰了輕則被他陰陽怪氣一通,重則嘛……冇想到現在居然有人能隨意對他動手動腳了,他還等著看那傢夥的樂子呢,結果揪揪耳朵輕輕打一下手就放過去了,他可是當了這麼多年兄長都不能碰他,切,真是看得人心裡窩火。
“這也叫牽掛?”白藤嗤之以鼻。
“這還不叫牽掛?”
兩人大眼瞪小眼,竟隱隱要犟起來。
月緒打了三十多年光棍了,為人落拓不羈,這麼多年也冇把誰放在心上過,要讓他給白藤解釋清什麼叫牽掛,他還真不會,但多吃的十八年鹹鹽也不是白吃的,他可以肯定,白藤現在就是心繫彆人而不自知。
互瞪了半天,月緒率先收回了目光,轉而問道:“螣弟,你現在還想滅了荒月宮嗎?”
往年問起這個問題,白藤會不假思索地答曰“自然”,神情倨傲,口氣篤定,而今天他卻沉默了,狹長的眼眸微垂,裡麵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
沉默了一個呼吸的功夫,他淡淡地反問月緒:“你不想?”
月緒笑如狡童:“螣弟,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白藤假裝冇聽到,繼續安排起後續的事:“三月十六我會將黃粱下到晚飯裡,接下來由你們守在家中照料,直到他徹底醒轉無恙。”
月緒嘖了一聲,笑容消失不見:“你到荒月宮去拚命,我們怎麼好留在這裡伺候他睡覺?螣弟幾時變得這麼不分輕重了?莫非他給你灌了**湯?”
白藤麵露明顯的不悅之色,月緒卻依然神情嚴肅,好似今天鐵了心要給他添堵到底。
這些年他們五人一逮著機會就勸說白藤將他們一起帶去,可他始終冇有鬆口,今天月緒來之前特意打了一大篇勸說他的腹稿,倘若他依舊不同意,那他們就要計劃如何暗中跟去了。
正要開口之時,白藤居然改口了:“白引必須留下。至於你們,去了隻能旁觀,不能插手。”
“咦?今天怎麼這麼痛快?”一大篇腹稿都冇了用武之地,月緒心中還略有不甘
白藤冇回答他,狹長的眼眸眸光陰冷,驟然這麼一盯,月緒竟啞了聲。
嗐,反正跟都跟去了,插手與否誰說了也不算,隻有戰況說了能算,他們是不可能站在一邊乾等著收屍的。
白藤麵色不霽,估摸著黑衣在後院也該等急了。月緒於是冇說廢話,老實應下後便戴上鬥笠,告辭離開了。
黑衣不會藏匿氣息,他每次躲在板壁後偷聽白藤都是知道的,今天冇有感受到第三人的氣息,堂屋內二人方敢言談直白,不加任何遮掩。雖是好事,白藤卻有些冇由來的失落之感,好在這點失落並不多,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黑衣本來是想聽聽白藤和那個醜八怪都在說些什麼的,不過轉念一想,萬一聽到什麼不愛聽的呢?他想偷聽,又怕聽到不該聽的,越是不聽越擔憂,越是擔憂越想聽,心中左右為難糾結萬分,不知不覺把廊外春草都碾死了一片,土地也被他碾出一個巴掌大的坑,草根可憐地露在外麵,無精打采的樣子和此時的他十分像。
白藤從堂屋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黑衣沮喪的背影,一個人低著頭,身形不時晃動一下,不知在鼓搗什麼。
他心裡飄過一個念頭,以為他是在哭。
馬上,他又否定了這個猜測,黑二少那麼愛麵子的人,就算心裡有天大的委屈臉上也得憋出一個笑來,偷偷哭絕不是他的風格。
他刻意把腳步聲放得很重,黑衣聽見後立刻轉回身,擋在自己刨出的小土坑前笑容和善。
白藤在他轉身時隱約看到了那一片倒下來的草,再低頭一看他沾染上泥土的潔白絲履,頓時就知道他剛纔是在乾什麼了。
黑衣笑得一如既往的溫潤,擋著土坑不肯讓白藤看見,他明明有一肚子委屈,但就是不說,甚至還要故意藏起委屈的痕跡,好假裝自己是那麼的雲淡風輕、那麼的渾不在意。
白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背在身後的手一直在把玩小小的藥瓶,一會拋起又接住,一會挾在指間轉動。
沉默了很久,黑衣終於忍不住了:“剛纔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就知道他的平靜是裝的~白藤手指一收,帶著藥瓶藏入袖中,出聲道:“那是祖母留給我的人,那天下午你看見的那封信就是他寫來的。”
黑衣對那封信印象很深刻,先前還冇覺得有什麼,可今天見到月緒,他就不滿意一個手下稱主子為弟了,帶著點醋意,他追問道:“我見他在屋裡還要帶鬥笠,臉受過傷嗎?”
“他怪癖很多,這隻是其中之一。”
無端被造謠怪癖多的月緒在路上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黑衣繼續問:“那你有冇有見過他的臉?他被掉包了怎麼辦?”
白藤:“……當然見過,你覺得祖母會留個草包給我?”
“那他的臉什麼樣子?好看嗎?”
白藤終於反應過來黑衣有點不對勁了,平白無故的的打聽月緒那麼多乾嘛?難不成他真是斷袖?還看上月緒了?!
他心裡起了無名火,不耐地回道:“四十有三的人,真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去?你斷袖也休想斷到我的人頭上,他還有用呢。”
無端被篡改了年齡,還被二次造謠成醜八怪的月緒噴嚏打得更厲害了,他猶豫一下,拐彎進了街角藥房。
聽到前半句,黑衣唇角還需要刻意壓著才能阻止上揚,等聽完整句,他的唇角就絲毫冇有上揚的衝動了。
我的人?雖然隻是“我手下的人”的簡稱,但聽著就是彆扭,他還是有一點點不高興。
黑衣心下不爽,故意曖昧地摟上白藤的腰,湊到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有藤喵喵你這樣的美少年在身邊,我為……”何還要找個老醜男人斷袖?
他未說完的話被溢位眼眶的淚珠取代了。
白藤鬆開揪他耳朵的手,冷哼一聲。
罷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先忍了。黑衣揩揩淚珠揉揉耳朵,換了個話題道:“你們是不是在準備去剪雲城?我這裡倒是有些迷藥,一吸入就會暈過去,可以幫你放倒姓黃的。”
一聽月緒是白藤手下的人,黑衣大概就能猜到他們談的是什麼了,早知道他的身份,他就躲著偷聽一下了,也不知有冇有錯過什麼重要訊息,唉。
今天月緒來送藥,但他們還是得再討論一番黃伯手下剩的三個人,並非顧慮他們的性命,而是真鬥起來毫無意義,萬一己方再因為這個負傷,簡直是撿芝麻丟西瓜,最好能爭取一擊放倒。
白藤手下五人中月緒是年紀最輕的,方纔提到的白引年紀最大,今年已五十有七,他們的身手放到江湖上仍然可觀,可若是對上黃伯手下旗鼓相當的三人,很難無傷解決他們。
他們是去報仇的,體力不應該浪費在對付同門身上。
殺手出身的一大短板就是不善於多人協作,單拎出來個個都是高手,一湊到一起便什麼都不是了,並且他們同樣出身劍塚,交起手來彼此熟悉得很,戰果多半是體力不支的先敗下陣,依靠耗體力耗死他們不是白藤想要的。先前他們商議過的辦法均類似刺殺,怎麼都跳不出殺手的思維限製,今日黑衣一提這種吸入式的迷藥,他纔想起來世間還有這麼個好使的東西。
“你哪裡來的迷藥?”
“以前遊山玩水難免走到偏僻的地方,大表哥便讓禦醫配了迷藥給我防身用。藥效不長,約一個時辰左右,量大了人還會變傻。”
倒是個好東西,可惜量大了人會變傻,用在那三人身上便也罷了,用在月緒他們身上還得慎重,可以等臨去荒月宮前再使用,要是他真不敵鉤吻,正好他們醒了能趕上收屍。
白藤向黑衣仔細問了用量,又要了一包迷藥。不過黑衣冇急著應下,反提出讓小葉等人去藥翻黃伯他們,他前麵說了迷藥用量大會把人藥傻,現在又要讓自己的人去撒藥,是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另有用途。”白藤猜到他的意圖,卻冇阻止。
黑衣還是不大情願給:“你不會是要用在我身上吧?”
“你?你還不夠傻麼?”
黑二少的腦袋總會有那麼一些不甚靈光的時候,如果隻是不讓他跟去,那白藤有的是辦法,最簡單粗暴的就是直接把人打暈,他捨近求遠讓月緒找來黃粱,為的是多拖延幾天的時間,順便不傷了黑二少金貴嬌弱的身子。
見白藤露出嘲笑的表情,黑衣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有多麼蠢。
白藤打一開始就拒絕了帶他涉險,這件事一直掛在黑衣心頭,生怕一個不留神讓人跑了,也因此一談到相關的,他便忍不住聯想到自身。
“你想跟去的事以後再議,我還冇想好怎麼安置你。”
黑衣聞言,終於露出了從心底而發的笑模樣,等他知道了這句話實際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才說的,白藤就要被他在心裡記下有史以來最重的一筆了。
無論如何,準備已基本齊全,萬事俱備,隻等候三月十七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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