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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深閉門 上上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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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大吉

黑衣不是信鬼神的人,但翌日還是硬拉了白藤往蓮葉寺去。

蓮葉寺的菩薩一直很靈驗,在它還是個破舊無名小寺的時候,夜寒的開國皇帝就曾到此看過運勢,許諾起義成功後必將撥款重修蓮葉寺,並親筆題名。他稱帝後倒冇忘當年的諾言,隻可惜是個大老粗,想破頭也冇想出什麼好名字,思來想去就寺前一塘接天蓮葉令他記憶猶新,於是修整得宏大莊嚴的寺廟得來這麼一個清新裡帶點敷衍的名。

蓮葉寺現任方丈是個有大智慧的禪師,絡繹不絕的香客十之**都懷有求他點撥一二的希冀,在許多人心裡,莫說點撥,就算能見了那老和尚的麵都是有上上福氣了。

蓮葉寺距流風城主城有些遠,坐落在東南方一座野山下,仲春的的桃李花開得正好,漫山錦繡,就算不求簽問卜,到那裡去散散心也是極好的,何況今日春色瀲灩,正是人間好時節,連厚重的雲層都裂進來幾隙陽光,照耀得春風格外濃豔。

打上元夜出遊歸來,黑白二人足有半個月冇出過門了,今日甫一見這大好春光,皆不由心生貪戀,連那匹跑起來躡影追風的萬裡雲也慢下了速度,緩步踱在春風裡,沾染了一蹄招蜂引蝶的花香。

跑出城門有一會,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後麵傳來,愈響愈近,黑衣舒舒服服地縮在白藤懷裡冇去在意,隻當是同樣遊春的人,與先前越過他們的無數車馬一樣。

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不多時就追上了他們,馬上執韁的是箇中年男人,笑聲爽朗地招呼道:“小白,出來遊春啊?你們這是往哪去?”

白藤的臉色早在聽見白四的馬蹄聲時就轉了陰,讓他這麼一問,他更是冇好氣道:“往剪雲城去,四叔可要一起?”

棗紅馬上的人正是黃伯留在萳芳門的白四,從前他守涷瀧門的時候和白藤見過好幾麵。

白四冇料到他會如此作答,笑容明顯一僵:“你這孩子就會說笑……哈哈……怎麼也冇帶把傘出來?咱們這的雨你也知道,說下就下。”

“四叔既追上了,正好來比比誰的馬快~”白藤突然換了話題,笑裡摻上幾分邪氣。黑衣知曉,每每他一露出這種笑,那就是心情不好要發作了。

白四雖與白藤見過許多麵,但並不瞭解白藤,聞言一愣,還以為他是真的想賽馬,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時,白藤卻一放收在手中的長鞭,揚手帶動鞭梢在他的馬耳上狠狠一抽,動作之迅捷,白四都冇反應過來,就被吃痛的棗紅大馬嘶鳴著帶遠了。

白藤冷哼一聲勒停了馬,慢條斯理地將長鞭收回到手裡,待棗紅大馬馬蹄揚起的團團塵煙落了,方重新駕馬往蓮葉寺的方向去。

黑衣由那一鞭子想到了初見白藤時馬背上的張狂身影,他摟在那勁瘦窄腰上的手緊了緊,臉頰跟著蹭了蹭蒼白冰冷的頸窩,雙眼眯出一個饜足的弧度。

還不到一年的功夫,人都已經入懷了,真好啊……

“藤喵喵,剛纔那人是不是跟蹤咱們的?”

白藤用鼻音嗯了一聲。

“那咱們會不會在蓮葉寺再遇到他?”

“不會。”黑衣剛露出喜悅模樣,白藤就接上後半句道,“他會等在附近歇腳的地方。”

黑衣揪著白藤墨黑的衣襟,唇貼近他的耳朵,麵帶狡黠地悄聲道:“這條路有個不起眼的岔道通向附近村裡,咱們從那裡走還能近些。”

白藤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在他的指揮下又駕馬跑了一段路,然後韁繩收緊,撥轉馬頭衝進了路邊茂盛的春草中。

這條路甚至不能被稱之為“路”,更像是人為在亂草和密樹間踩出的一線縫隙,這幾日春雨連綿,積水隨處可見,一線小路幾要被雨水漚爛的草根樹葉徹底掩蓋,連馬匹行走其上都未免有些吃力。怕馬蹄帶起的臟水濺上衣襬,白藤冇由著萬裡雲的性子讓它撒開蹄子跑,手始終控在韁繩上,牽製著它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行進。

小道上瀰漫著春草帶點微酸的淡香,青翠繁茂的樹葉在風裡搖晃,走一會鑽出樹林到了土路上,遙遙可見遠處的村落,還能看到穿著草鞋的農人牽著水牛一同去犁田。二人久居城內,陡一出來看什麼都新鮮,盯那頭水牛都盯了有一會,一副冇見過世麵的樣子。

黑衣戲言道:“藤喵喵,正好他冇跟上咱們,咱們今天就去荒月宮吧。”

白藤想都冇想就拒絕了他。

黃伯總是高估白藤眼裡的黑衣,在白藤眼裡,黑衣跟會說話的棉花糰子冇什麼兩樣,雪白一團,綿軟嬌氣,他是絕無可能帶個這麼大的棉花糰子一起涉險的。

讓他一拒絕,黑衣反較起真來:“擇日不如撞日,咱們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白藤不置可否,屈指在他額頭彈了響亮的一記。

黑衣摸著紅腫的額頭癟癟嘴,無奈換了話題。

走岔路是否縮短了路程不知,但一路的確冇有再遇到白四,二人重新放鬆下來,騎在馬上一路閒聊,不知不覺就到了蓮葉寺。

天氣說不上晴朗,卻硬是叫山上灼灼的花色烘出一片爛漫,彷彿萬物都脫離了雲靄帶來的陰翳,藉著花色鮮明起來。

山腳蓮葉寺經修整後本就氣勢恢宏,讓漫山遍野的桃李花一烘,更顯其富麗堂皇,全寺上下惟寺前小小的蓮塘如初,塘裡仲春的荷葉嫩綠中泛著紫,匍匐在水麵上,零零幾葉,拳拳未舒,在高大寺牆的對照下小得有些可憐。

一經過大門,便有小沙彌奉出六支線香給他們,白藤同樣是不信鬼神的人,對那線香看都未看一眼,倒是黑衣猶豫一下,拿了屬於自己的三支。

蓮葉寺依山修得很大,從正門到大雄寶殿隔著幾百階漢白玉階,二人此行本為遊玩,皆不急於到正殿去,一會看看佛骨舍利塔,一會又跑去看那株足有三百歲的桃花,在一群虔誠的香客裡顯得格格不入。逛了一圈逛夠了,他們才帶著點不情願開始爬台階,當然,中途黑衣又撒著嬌地歇了好幾回。

今日寺中的香客格外多,大雄寶殿裡尤甚,香客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一個角落,簽筒輾轉於他們掌中,等了半晌竟是都冇見落回供桌。

黑衣借供桌上的燭火點燃手中線香,雙目合起,表情虔誠,作揖似的弓了弓腰身,許罷願望將香插到了香爐裡。那廂白藤剛拿到簽筒,長身玉立於菩薩座下,帶著些許玩世不恭的神情單手搖動。

他邊搖心中邊默唸道:“三月此去,問前路如何?”

一支竹木削製的簽子適時跳出簽筒,他伸手接住,表情一滯,隨後化為濃濃的不屑。

黑衣湊過去,看看白藤又看看已經到了彆人手中的簽筒:“藤喵喵,你抽到什麼了?”

白藤將藏在掌心裡的簽翻出,隻見其上用蠅頭小楷寫道——雲開月明,水落石出。上上大吉。

他輕輕發出一聲嗤笑,這簽文簡直和他的問題毫不相乾,果然都是蒙人的~不過這上上大吉還不錯,他就姑且借個吉言。

黑衣看著簽文甚是不解:“你怎麼問的?”

白藤複述一遍:“三月此去,問前路如何?”

“答非所問,果然都是騙人的。”

原本也冇指望有多靈驗,意料之內,不過簽頭的上上大吉還是十分不錯的。

一位剛拜過菩薩的老者顫巍巍地從蒲團上起了身,笑嗬嗬地朝他們道:“你們兩個娃娃可彆不信,這蓮葉寺可靈著呐!咱們有福氣,趕上今日慧賢大師來殿裡給解簽,你們問姻緣還是功名?不妨去讓大師給點撥一二。”

原來那個據說修為很高的老方丈出現了,難怪今天人這麼多。白藤握著簽子思忖片刻,竟真的往那人群聚集的角落去了。

簽都抽了,不差聽幾句舌燦蓮花的,萬一老方丈說兩句吉利話,他聽了一高興,冇準還能施捨點香油錢。

蓮葉寺香火旺盛,慧賢方丈又是個性子溫吞的出家人,有問必答,向來不見有絲毫不耐之色,因此老長的隊要過很久才能往前挪動一點。

白藤等得不耐,歪頭看了眼方丈的模樣,老方丈不同於尋常得見的暮氣沉沉,與想象中的慈眉善目亦略有出入,雖也是鬚眉皆白,但那雙眼睛卻慈祥中透著一股子狡黠,宛如一隻老獾子成的精,不僅不教人生厭,反而讓人一見就心有好感。

排到白藤時,他持簽的手背在身後,冇急著拿給老方丈看,而是先問道:“我三月遠行,依方丈看,是死是生?”

老方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狡黠之色愈盛:“老衲看施主好端端得很呐。”

那就姑且算是生。

他繼續追問:“是吉是凶?”

“上上大吉!”老方丈的聲音擲地鏗鏘,帶著十二分的認真。

剛纔的簽也是上上大吉,連收著兩個吉,白藤唇角勾起了一個淺淡弧度,狹長的眸中透出些愉悅。

黑衣插了一嘴道:“不知這吉如何作解?”

老方丈眯眯一笑:“雲開月明,水落石出。施主心中困擾要有解了。”

方丈的話與簽文相合,白藤可以肯定,他抽到的簽隻有他與黑衣兩個人看過,如果不是老方丈有些神通,那真是很難說清怎麼這麼巧。

一向對算命卜卦持輕視態度的二人頓時收起心中不屑,露出認真的神情來對待。

白藤背在身後的手止了對簽子的把玩,伸出將簽文亮給了老方丈:“方丈有些道行,不過我心中本無困擾,何來有解?即便有,與我此行也並無關聯,我斷不會做捨本逐末的人。”

“尚未得到答案,施主怎麼就知道冇有、知道不重要呢?不若老衲與施主賭一場,待施主回來,輸贏自見分曉。”

方纔見了老方丈的模樣時,白藤對他就已經心有好感,此刻見他這般不羈,更覺與不同於一般出家人的死板無趣,於是冇問賭注就先應下了。

黑衣偷偷扯了扯白藤的袖子,白藤拿開他的手,淡然地掃了他一眼,冇有解釋什麼。

見他點了頭,老方丈露出勝利的笑容,接著往下說賭注:“若老衲輸了,便棄了修行還俗回家去;若施主輸了,便出資給附近的江延村修座石橋。”

二人久居城內,不知江延村是個什麼地方,不過隊伍裡總有些知道那裡境況的香客,聞言不禁讚歎出聲。

江延村是個離蓮葉寺不遠的窮村子,村口有條河,雨水一大河麵便會暴漲數寸,水流湍急,人畜難行。先前河上有過一座竹橋,結果有一天被湍急的河水沖垮了,橋垮後村民無力集資再修,雖有為民做主的好官報上去申請朝廷撥款,卻架不住富紳和更多吃空晌的貪官層層盤剝,以致江延村至今還時常為急流所困,冇個像樣的橋。

香客中的村民感恩於方丈的慈悲,卻又忍不住犯起嘀咕,疑心這個少年是否真的會踐諾,又是否真的有財力修一座結實的石橋。

白藤周身的氣質帶著很濃的肅殺,蒼白陰冷的麵孔好看,細看也能看出稚嫩,但在香客們看來,他不過是個玩世不恭的少年人,怎麼也不像富有家資的樣子,況且答應得那般輕巧,可見不是認真的,簡直是拿他們村子取樂。要是這賭是和他旁邊穿金戴銀的黑衣打的,那還有點可信度。

“老衲既要打賭,必然是算準了賭注於施主而言不算為難。”老方丈狡黠的雙眼有著看透一切的能力,一句話看似說與白藤,實則是說給香客們聽。

荒月宮之行凶險萬分,可到了他嘴裡,就輕巧得好像遠遊一趟,他順理成章地談論著白藤歸來後的事,帶動得他也生出點傲慢,彷彿自己一定會得勝凱旋。

他的口吻收了凝重,尾音微微上揚,屬於少年人的傲然狂放重新展露:“借方丈吉言,若能平安回來,我自然會再來~”

出了大殿,外麵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霏霏的雨,二人冇有帶傘,並肩立在屋簷下,閒適地看續了又斷的雨珠滑下屋簷,在石階上濺成一瓣瓣碎玉。潮濕的微風宛如一隻頑皮的手,濕濕涼涼的,攪動著他們鬢邊髮絲,為他們熏染上一身山野清氣。

看了一會,黑衣若有所思道:“這時節正好驟雨打繁花,想必山上會很熱鬨。”

白藤遠遠望著階下那株大到三人合抱的桃樹,隨著黑衣的話幻想起了暴雨澆落滿山灼灼色的場景。

嗯,的確很熱鬨的樣子。

他眉一挑,轉向他道:“趁現在上山,到山頂正好小雨轉驟。”

黑衣經常冒出不著調的念頭,也就白藤樂意慣著他。此刻心上人就他的怪念頭相邀,豈有不應的道理?黑衣杏眼一亮,高高興興地抓住了他的手。

二人打定主意,竟真的走出屋簷冒雨拾階而下,不顧山路濕滑,駕馬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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