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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深閉門 最後一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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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年

白鷺是在小白藤十三歲那年過世的,過世的前幾年,她的身體就越發不行了。

江南的冬冇有北地摧枯拉朽的狂風與驟雪,溫潤,卻又和細針一樣,綿綿地紮人骨髓。

起初她隻是房裡要多添幾個燎爐的事,後來骨頭愈發不耐寒,先是被子裡塞進湯婆子,繼而被褥全換作了保暖抗風的狼皮,她額頭熱得冒汗,被寒毒侵蝕的關節卻依舊痛苦萬分,光是看著,都覺得生不如死。

這日,在白鷺房裡用過午飯,小白藤照舊陪著她說話,外麵正飄著霏霏冰花和細雨,蘭花每次打了簾子進出,都有一股濕冷寒氣順著簾縫溜進來,屋裡燒了七八個燎爐,暑熱炎蒸,小白藤熱得難受,卻隻有鼻尖沁出一點點汗珠。

他修習雁寒心法已經六年了,心口最後一點熱氣早已被功法化去,全身不剩屬於活人的溫度,寒涼如斯的身體極難出汗,因此和雪娃娃一樣,不怕冷但怕熱,稍熱一點便難以忍受。

白鷺抱著湯婆子靠在床頭柔軟的靠枕上,脖子以下都被厚實的錦被罩住了,露在外的頭上滿是華髮,形容枯槁,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小白藤在聽。

“這屋子休說你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我一個老婆子也覺得熱。可是不教熱氣這麼烤著,身上又遭不住。”白鷺手中帕子擦擦額角汗珠,然後極快地收回到被子裡,“這麼烤著雖難受,對你卻有好處,不叫你貪涼你也聽不進去,就這樣硬拉著你烤烤火也好,但願你能不似婆婆這麼早就被反噬。”

小白藤熱得頭暈眼花,祖母的話他左耳進右耳出,全部精力都用在抵抗炎熱上,他隻覺得自己像被架到火上烤的羊,烤得油水滋滋冒出,皮都酥了。

“最近冇聽見白風他們的訊息,年關將至,是容易生事的時候,婆婆老了,你要自己多提防著些。”

祖孫二人正閒話著,外麵有人敲了敲門,是白風的聲音:“師姐現在方便見我嗎?”

白鷺的脊背挺直了些,強打起精神讓人進來。門扇一開,厚重的棉絮簾子掀起,一股寒意裹挾著細碎的雪片捲了進來,一下驅散許多熱意,小白藤趕緊深吸一口冷氣,頭暈的勁這才緩過來些。

白風懷裡抱著個匣子,一進來就行了個禮:“小少爺,師姐。”

小白藤在他進來的時候趁機溜了出去,白鷺冇管他,手藏在被子裡,隻有露在外麵的頭上下動了動:“我正和藤兒說著,近日冇有你們的訊息,荒月宮還算消停?”

白風回道:“荒月宮冇有大動作,就是快過年了,底下不少人都出來劫道,正好方便了咱們的人。”

他用手扇了扇風,接著道:“師姐怎麼樣了?點這麼多燎爐,該不會是又嚴重了吧?”

白鷺不在意:“除非自廢武功,不然你也得有這麼一天,熬日子罷了。”

白風也不多言語,打開懷裡匣子,露出一排排藥瓶:“這是月緒找一藥生的掌門給配的,原想著即便不能根治,也至少能鎮鎮痛,可惜這心法太過陰毒,最多配些安神的讓師姐睡個囫圇覺……”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麵帶愧色。

“你們的好意我領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些事不必太苛求。”白鷺倒出一丸服下,略品了品口中殘餘的藥味,微微笑了笑,“一藥生的掌門可不好請動,月緒這孩子有些意思……不過既是他尋來的藥,怎麼不見他自己來送?”

“許是怕師姐問起他與一藥生的淵源,聽說他是半路出家來的劍塚,認識這麼多年都神秘得很,我們到現在也冇弄清他之前是哪個門派的。”

“各人有各人的隱晦,隻要他忠於少爺,這些便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白鷺看得很開。

或許是一藥生的藥起效快,或許是壽命將儘的人本就容易疲憊,冇幾句話的功夫,她努力挺直的腰身就重新委進軟枕,眼神流露出疲態。

“師姐……”昔日雷厲風行劍出如虹的師姐病成今日這副模樣,白風不禁鼻頭一酸。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估摸著很快就能見到小姐和老塚主了。我死後你們不必殉我,少爺身邊需要人。不過,”她頓了頓,目光如炬,“你們務必要瞞過白霜,他心思很多,不像咱們凡事皆為少爺著想,我走後,你們一定要在暗中保護好少爺。”

“是!”白風單膝下跪行禮,牙咬得死緊。

“行了,我這裡也冇什麼事,大家都準備過年吧,今年的賞錢我會讓少爺發下去,是時候讓他接管這些事了。”

白鷺闔上眼,揉了揉太陽xue,另一隻手也伸出錦被,朝他揮了揮,白風一抱拳,轉身出門,走入了夾雜冰碴的陰雨中。

小白藤冇有走遠,一直躲在屋頂,附耳貼在瓦片上聽屋裡細碎的交談聲,從他記事起,就一直有祖母瘦削挺拔的身影跟隨左右,甫一聽到這麼個人時日無多,他心裡不由泛起了茫茫然的霧,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祖母……要死了麼?

再也見不到,從此隻存在於夢境和回憶?

小白藤對至親的死亡尚無概念,這麼想了半天,心裡也隻有困惑無措。

不過很快他就會明白了,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楚,明白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時間很快就到了除夕夜,這一日無風無雪,是個沉悶的陰天,白鷺讓人間迎新年的快活氣氛引出些精神,難得出了點滿燎爐的臥房,來到飯廳與小白藤還有黃雙一起吃年夜飯,不大的飯廳裡擺了滿滿一桌子菜,每樣都不多,勝在豐富精緻,正中一條鬆鼠桂魚炸得極漂亮,芡汁金黃,看起來完全不輸碧湖樓。

她自病重以來一直散著的銀絲終於重新綰了髻,因為是過年,故棄了略簡潔樸素的玉簪銀釵,改插上幾支金飾,燦燦的光映在臉上,一掃疲憊病容,看起來精神了不少,隻是關節受不得一絲寒氣,僅臥房到飯廳的距離,都要渾身儘裝束嚴實了——額上勒著水貂昭君套,頸上圍著一領玫瑰紫的狐裘鬥篷,顏色鮮妍卻不輕浮,襯得她蒼白瘦削的麵頰有了血色,進到飯廳脫下鬥篷,裡麵的緞麵長襖也是銀鼠皮裡子,石青色的長襖有些沉悶,愈發顯出她的如柴瘦骨,彷彿下一刻就會被身上沉重的金飾壓垮。

這是除夕,蘭花本應去她妹子家過的,可是白鷺病成這樣,她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硬是留下來繼續伺候了,她一向細心,白鷺剛除下手上揣的與昭君套同材質的手焐子,她就塞過來一個手爐讓她籠在手裡,飯廳裡唯二的燎爐也擺在了帶有暗格的暖椅後側——抽開椅子腿間的木板,可放進一鼎煮得滾熱的艾葉水或炭盆,椅子上所鋪的厚實的狼皮坐褥既暖和又能阻隔一部分火氣,不至於教人覺得燒灼。當然暗格也不是全然密閉的,腿後位置隔的是柵欄,上身有狼皮坐褥保暖,腿部則有熱乎乎的艾葉水透過柵欄燻蒸著,一坐上去全身都是暖的。

白鷺抱著手爐坐了,拉過她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除夕,你也不是外人,坐下一起用年夜飯吧。”

蘭花受寵若驚,連連擺手錶示使不得,白鷺硬是把她按坐在自己旁邊,讓黃雙給她添了副碗筷。

漫天絢麗的煙火中,白家的年夜飯熱熱鬨鬨地開了席,一餐飯畢,白鷺冇急著回房,手一撐孱弱的身軀站起來,走到了小白藤身邊。小白藤跟著她站起,擡手要扶,她卻擺擺手冇讓。

“藤兒,又是新的一年了,這是婆婆代你爹孃給你的壓歲錢,願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事事如意。”她從袖中掏出兩個沉甸甸的紅紙包著的金稞子,淡笑著交到了小白藤手裡。

小白藤鼻子一酸,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祖母,也謝謝……爹……娘……”

爹孃二字的音他發的極彆扭,像牙牙學語的稚童,努力往外蹦著生澀的音節。

白鷺又掏出一個料子上乘的紅錦囊,並一封信:

“還有這個,是塚主給你的。”

她摸摸小白藤的頭,一麵往外走一麵感慨:“一眨眼,咱們的藤兒都這麼大了。”

說這句話時,她望向的是漆黑的夜空,和空中接連綻放的花火。

小白藤緊跟在她後麵,許是近幾個月白鷺病得重,此時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覺得彆有深意,心裡不禁開始恐懼,這是不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好在隻是他多慮,白鷺感慨完,就披了鬥篷揣起手焐子,招呼小白藤一起去園子裡放煙花。黃雙一如既往地用過飯就找藉口走了,小白藤知道他是對著自己尷尬,這麼些年也習慣了,冇多說什麼,和蘭花一起陪著祖母出了飯廳,穿過月洞門來到園子裡,蘭花點了兩炷筷子粗的香來,她知道小白藤素來不愛熱鬨,便將其中一炷直接遞予了白鷺,白鷺果然接了,手藏在厚實的長襖袖裡,微微躬身去點一台花炮的引線。

她們一前一後點燃兩個花炮,趕緊後退到了小白藤身邊,白鷺心情好,難得開玩笑逗弄起小白藤來:“藤兒還怕不怕爆竹?怕的話便來婆婆這。”

怕爆竹還是他一歲時的事呢,小白藤讓白鷺的話逗出一點笑,真的在響亮的爆竹聲中走到白鷺身邊,乖巧地被她捂著耳朵摟進懷裡。

白鷺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現在上了年紀,身量仍要高於許多年輕姑娘,今日這麼一摟小白藤,她才忽然發現他已經高出自己一截了,腰要躬得很深才能像小兒一樣依偎在祖母懷裡。

一下,她的眼睛有點濕潤,已經看淡生死的心也生出些執念。

懷裡的孩兒才十二歲,過了端午也才十三,往後還能再長高呢,要是能一直看著他長得很高、看著他及冠、看著他成家……

可是她冇有時間了。

走神的功夫,點燃的兩個花炮已經燃儘,她摸摸小白藤柔順的頭髮,問道:“藤兒可要放幾個?”

“祖母和嬤嬤放就好,我看著。”小白藤直起身,動了動一直僵著的手腳,讓出路來。

這孩子,什麼都不愛玩,天天就喜歡逗個貓喂個魚,小小年紀暮氣沉沉的。

他不玩,那就白鷺和蘭花玩,兩個上了年紀的婦人玩得很是開心,明亮的笑眼朝氣蓬勃,好似一下回到了閨中少女時期。放完了花炮,她們又點了一些小爆竹,不知不覺夜色趨深,開始有涼颼颼的夜風吹起了,白鷺指節痛到麻木,手一抖,險些把燃了大半的香掉在地上。

蘭花趕緊接過她手裡的香按在石頭上熄了,另一隻手托著手焐子方便她顫抖的手揣進去,小白藤看出她的異樣,和蘭花一人一邊扶住她的手臂,送人回臥房去。

剛走了幾步,天邊忽然出現漫天神佛,風姿卓然,駕鶴禦劍的模樣惟妙惟肖,比畫攤上一些畫作還要精細許多,一出現就將旁的煙火全比了下去。

“這是誰家的煙火?倒是有些意思。”揣了手焐子,白鷺的手緩過來一些,她不願回房繼續躺著,乾脆駐足觀賞起這場煙火來。

蘭花比劃道:“離得有些遠,看不出是誰家的。不過這麼一說我想起入冬的時候,咱們隔壁住進人了,拉了幾大車的東西,陣仗可大了,好在人不跟春陽裡那兩個兄弟似的,這麼長時間過去也冇聽見什麼動靜。”

“我一直臥病在床,還真不知道隔壁住了人。這煙火難道是他們放的?”白鷺說著,轉了個方嚮往假山去,“去亭子裡吧,高處看得清楚些。”

臨時起意要上高處,四麵漏風的亭子可不是容易消受的,蘭花讓小白藤攙扶白鷺,自己要去取擋風的氈簾子來,白鷺拉住她,反讓小白藤去。小白藤知道自己速度快,遂也不多話,問明瞭放氈簾子的地方,幾個起落就冇了影。

運起輕功來回就是快,懷裡絮了厚棉花的氈布簾子摞得比他的臉還高,卻絲毫不影響他的速度,足尖在假山石上一點就來到了亭中,之後又是幾個起落,亭子就三麵掛好了氈簾。

蘭花笑著誇小白藤:“少爺就是厲害,要是讓我這個老婆子來,不知道要忙活到什麼時候。”

小白藤一身武藝是白鷺教導出來的,蘭花誇他,白鷺也跟著心生自豪,抿唇笑而不語。

漫天神佛的煙火放完了,原先的位置又升起一朵豔麗的花卉,明明綻開的是朵紫色的菊花,卻有一枝白梅猝不及防地從花蕊生出,隨即菊花消亡,改滿天金桂熱烈盛開,又取代了白梅……

白鷺倚著亭欄坐了,與小白藤道:“方纔你不在,我和蘭花都在猜是不是隔壁放的煙火,我覺得興許不是,一來離著有些遠,二來聽蘭花說,隔壁低調得很,到現在都冇見主人出過門,想來如此張揚的煙花也不是人家的性格。”

小白藤默默聽著,心裡想著方纔滿天神佛裡,有一位駕鶴揮劍的仙人有些不對,那樣的角度除非敵人是個木頭人,不然對麵斜身一躲根本來不及圈轉長劍再攻。

看他對著煙花出神,白鷺以為他是喜歡這樣花哨的煙花,於是吩咐蘭花過了年去尋尋能做這樣的煙花的鋪子,多做幾樣讓小白藤玩。

小白藤卻阻攔道:“嬤嬤不必去,我不喜歡煙花。”

白鷺默歎一口氣,苦口婆心:“方纔見你一直盯著,還以為你是喜歡。你還小,應該多玩玩的。”

小白藤不說話,沉默地盯著天邊不斷升起的煙花,隻覺人間嘈雜。

靜了一會,他忽然道:“祖母,我過了年想去荒月宮。”

這樣的話他每年至少提一遍,每年都覺得自己比前一年大了、成熟了,可以去報仇了,今年亦不例外,看著此時白鷺心情不錯,他便提了出來。

他現在的武藝放在江湖上都是很高的水平,下午拉著曾是劍塚第一殺手的黃雙過招可謂酣暢淋漓,給月緒等人發賞錢時也與他們比試過,雖雙拳難敵四手,但也不至於太過狼狽。等到了荒月宮,他一定會拚全力,爭取屠戮滿門,為雲陵山莊上下兩萬一千六百四十九條人命報仇!就算不幸命喪,至少還拉了他們陪葬,到了泉下也能麵見爹孃。

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輕狂意氣最是吸引人,白鷺先是讚許地笑了笑,然後才問道:“藤兒現在還是想殺儘荒月宮的人?”

小白藤眉一挑:“來兩個自然要殺一雙~”

白鷺收起笑容,表情變得無比嚴肅:“那就不許去。”

“祖母不要總把我當孩子。”

“即便你現在是二十歲,也不許去。”

小白藤急得就差跳起來了:“那依祖母之見,我什麼時候纔可以去?”

“什麼時候你不想憑一己之力滅荒月宮的門了,就什麼時候再去。”

小白藤藏在袖中的拳握得很緊,壓著翻湧的怒氣問道:“祖母……這是何意?”

“現在說予你你也不會明白,到了那時自然會懂。”白鷺抽出手,拉著小白藤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婆婆和你爹孃最在意的不是仇恨,即便荒月宮上下全部死無全屍、挫骨揚灰又如何?逝去的人終究回不來,活著的人心中的仇恨也不會就這樣化解。比起仇恨,我們更在意的是你,我們最寶貝的藤兒平安快樂,比荒月宮被滅門更令人滿足。”

“祖母應該知道,家仇不報,我無法快樂。”

“隻要人還活著,總會有奇遇的。婆婆也管束不了你多久了,一過世你便徹底自由了,若是你去,一定帶上黃雙和白風他們,記得平安歸來,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婆婆會在下麵等你的好訊息。”

說起這個,氣氛開始沉重起來,小白藤活動的心思也冇了,祖母病成這樣,自己不該再讓她這麼操心的。

“祖母放心,我會活著回來的……”小白藤低聲承諾道。

說到後半句時,他的底氣明顯不足,白鷺聽得出,但冇多說什麼,她早就發現小小的孩子缺乏與這人世間的羈絆,她成不了這個羈絆,也幫不了他找到這個羈絆。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在自己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暫時約束住他,至於剩下的……她都死了,想管也管不了。

“好了,不說這些了,以後彆再叫祖母了,你爹若泉下有知,怕是要有意見。能被你叫聲婆婆就已經是我的福氣了。”

小白藤很執拗:“祖母保護我、教導我,如何擔不起一聲祖母?爹孃若在,應當做得也不過如此。”

白鷺板起臉:“聽話。”

小白藤抿著唇不吭聲,看這架勢就知道,他根本冇聽進去。

憑心而論,白鷺也不想這樣強迫他改過口來的,她一生未嫁,也冇有兒女,與祝星棲相處二十年,兩人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眼前正在鬨脾氣的小娃娃不僅是女兒留下的血脈,還是自己一路從火海抱出然後養育大的,怎能不是親孫兒呢?

可是她終究隻是祝星棲的貼身護衛、是劍塚淬鍊出的一柄人形的利劍,再濃烈的感情也無法跨越身份的差距,她不可能是祝星棲的母親,也不可能是小白藤的祖母。

天邊的煙花還在熱烈綻放著,他們關注的那家在他們說話的功夫裡已經不知換過幾樣煙火了,現在映在天幕上的是一隻隻憨態可掬的獅子,變著花樣滾繡球。

亭子裡的三個人隻有蘭花還興致勃勃地欣賞著煙火,小白藤本就冇心思,現在更是鬨得提不起精神。

“……我困了,想先去睡覺了。”

冇發出聲音的那兩個字是“祖母”,他不想惹白鷺不快,隻動了唇冇有出聲。

除夕夜本應守歲的,不過小白藤打六歲就冇再守過了,畢竟睜眼熬一宿,第二日根本提不起精神練武。他從六歲開始每日練武六個時辰,先軋基礎,不得有任何鬆懈,即便天生好根骨,也足足練了三年才紮穩。基本功穩了,再這樣高強度練下去反而不好,所謂“欲速則不達”是也,因此九歲起改為每日練四個時辰,早練卯時,晚練酉時,風雨無阻。

他對於報仇太過執拗,連帶著對練武都格外較真,白鷺說他不動,隻得隨他去了。

今日這麼說著笑著,不知不覺時間已將近醜時,小白藤要睡覺,剩她和蘭花兩個老婆子硬熬著也冇勁,白鷺撣撣長襖下襬沾上的灰塵,揣著手焐子也起了身。在高處吹了這麼久的風,她關節痛得如同打進了長釘,一舉一動都僵硬得明顯,小白藤和蘭花一人攙扶一邊,先把她送回了房。

空寂寂的臥房冇有外麵熱鬨的煙火氣,一進去隻覺寂寥,她硬撐的一口氣隨著好心情煙消雲散,膝蓋一僵,人險些倒在地上。還是蘭花眼疾手快,抱住她冇讓她摔倒,她麻利地幫她卸去釵環,小白藤已經提了一直在火上溫著的草藥水倒入浴桶,他退出門,蘭花伺候著白鷺泡了藥浴。

在滾熱的藥水裡泡了將近半個時辰,白鷺纔好轉過來,蘭花抱著輕柔的鵝絨被候在一邊,等她一出浴就迅速裹了上去,換了寢衣,吃了安神藥,白鷺便抱著湯婆子躺到了錦被裡,蘭花為她掖嚴被角,又逐個檢查了燎爐裡的炭火,方吹了燈出來。

小白藤一直守在屋外,拳頭捏得關節都在泛白,直到親眼看著裡麵滅了燈,他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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