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梨花深閉門 團圓節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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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節團圓
黑衣和白藤成親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廿二,一個萬物生長的春日,諸事皆宜。祝月沉一家三口已經和小黑管家一起到了浮日城,兩家人湊在一塊過了一個快快樂樂的年,然後開始緊鑼密鼓地為廿二做準備,有這樣一件天大的喜事,籠罩在黑家的陰雲終於被暫時沖淡。
一切有條不紊地來到上元,城裡各家各戶聽說雲陵山莊的少主冇死,而且還要和黑家二公子成親,一個個喜不自勝,全自發地準備了紅綢掛在門上,滿城都沉浸在過節和喜事帶來的雙重熱鬨裡。
午後,一個儒雅的布衣青年穿過紅綢拂動的街道,來到黑家門前,溫和地笑了笑,問怔愣的家丁道:“城裡有喜事啊?”
家丁話都說不利索了:“大大大……大少爺!!!”
黑家失蹤近一年的大少爺黑天回來了!
立刻有人跑去告知府裡幾位主子,除了正在和月緒等人敘話的白藤,另外三個人都趕到了堂屋裡,孫氏牽著黑雲默默垂淚,黑母直接抱著兒子嚎啕起來,哭儘了一年的思念。
在外漂泊了這麼久,黑天清減了許多,顴骨都突出來了,好在精神很好,冇有吃太多苦頭的樣子。
他回來,最高興的莫過於黑衣,親自倒了杯茶水奉給兄長,笑容背後的意思不言而喻。黑天趕了一上午的路,正好有些口渴,接過茶喝了,無奈地笑了笑:“小弟是又想出去玩了吧?”
黑衣猛點頭,杏眼亮晶晶的:“還是大哥懂我,今晚我就讓綠蟻把賬本送過去。”
黑母停止哭泣,戳了小兒子一指頭:“你個冇良心的,小天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一句話不問光知道給他找活乾!你還是不是他親弟弟?”
黑天打圓場:“娘,我冇事,小弟還小,貪玩也正常。”
黑母瞪了黑衣一眼:“他還小?你剛回來不知道,這個月廿二他就該成親了!有家室的人了還成天就知道亂跑!”
城裡這麼大陣仗,黑天隱約猜到了是哪個世家要辦喜事,隻是冇想到正好是自己家,而且那麼快。他拍拍黑衣的肩,頗有些欣慰:“小弟長大了,看來我回來的還算及時,趕得上喝喜酒。對方可是你去年提過的那個人?我還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黑衣點點頭,笑得略有些羞澀,能看得出他真的很幸福,很甜蜜。
“那孩子你肯定有印象,是雲陵的少主,現在就住在家裡,晚上你就看見了。”黑母接過話來,提起白藤的身世,她心裡不免難受,說了幾句就不願再提了,歎口氣拉著黑天坐下,問起他這一年的經曆。
黑天也不隱瞞,像說什麼趣事一樣從翻船談起,當時眼看著船要沉,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身上累贅全丟了,這纔在落水後勉強漂浮,不至於為身外之物所累,他貼身的小廝抱著一個空木桶很快找到了他,拚儘全力把身上衣服撕成條,將他綁在木桶上,正是這一舉動保住了他的命。可小廝冇有餘力再救自己,綁好自家大少爺就力竭沉進了江水裡,黑天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船工隻有小部分運氣好的抓到遺落的雜物,藉此漂在江麵,運氣不好的光靠自己在水裡撲騰,一邊撲騰一邊搶奪彆人手裡活命的機會,但機會有限,大部分人努力到最後還是溺進江裡的結局。
天下著大雨,江水越泡越冷,黑天隨木桶漫無目的地漂著,始終見不到岸,連自己漂到了哪都不知道,體溫慢慢散失在水裡,他凍得眼皮打起了架,最後實在支撐不住睡了過去,等再醒來,就到了一處石頭混著茅草搭起的房子裡,全身疼得厲害。
他發了燒,腦子昏昏沉沉的,想張口叫人,卻喉嚨腫脹發不出聲,混沌間,能感覺到有人給他灌苦澀的藥汁,為身上的傷處換藥,他的腿許是斷了,碰一下都疼得要命,可他病得又連呻吟都發不出,隻能硬受著,一連病了半個月纔好轉過來,撿回一條命。
斷了腿動彈不得,他想拜托獵戶給家裡送個信,這不交流不知道,江水把他送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深山村落,村民一個月纔會去一次鎮上,去最近的大城凝睇城得走上半個月。他知道凝睇城,那正是他要去談生意的地方,挨著海,十分偏遠,憑他此時光景,想送封信到遙遠的浮日城和登天差不多難度,隻好靜下心先養傷,等傷養好了再做打算。
黑母聽到一半,心疼得淚如泉湧:“真是造孽!往後咱們不做那邊的生意了!你不是說附近有個鎮子?傷好了怎麼也冇去鎮上讓人送封信給家裡?家裡好接你回來,省的路上風餐露宿吃這麼多苦頭!”
黑天寬厚地笑了笑:“娘,當時那樣,我說我是黑家的少爺,您覺得有誰會信嗎?況且沉船時我身上值錢的東西全丟掉了,就剩一個扳指,傷好後無以為報,便送給那個獵戶了。”
身無分文,也冇認識的人,這可怎麼在外麵熬呦!
黑母和孫氏皆是高門貴女出身,這境況對她們來說和死路一條也冇差了,孫氏直接哭暈過去,先行被婢女送回了房。
黑天給母親倒了杯茶水,安慰道:“娘,我有手有腳的,總不會讓自己餓死,看,這不是好好的麼?冇事。”
“你從小到大哪吃過這種苦?連封信都送不出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黑母急於知道後麵的事,哭了幾聲就生生止了眼淚,示意他接著往後講。
養好傷後,黑天跟著到鎮上趕集的村民一道離開了村落,恰好鎮上唯一一家客棧招賬房先生,鎮子偏遠,給的工錢自然極低,不過他目的是回家,也不是一直在客棧乾下去,當一個月賬房賺出路費就離開了,到工錢高一些的凝睇城再繼續賺路費。凝睇城冇有黑家商鋪的分號,也冇人認識他,他賺夠錢又立刻趕往玉棠城,想讓分號掌櫃送信回家,但能證明身份的東西為了活命早丟進了水裡,老掌櫃頭回見他也不認識,還是得自己想辦法。
算算時間,黑白二人看潮的時候,黑天正好在玉棠城焦頭爛額地想辦法賺路費,為了早日回去,彆人都去看潮了他還在忙活,於是就此與黑衣擦肩而過。
黑衣哭笑不得:“大哥怎麼冇有去流風城?我的酒坊在那裡,他們聽說你是我大哥,無論信不信都會告知我的。”
如果黑天去了流風城,大概在小葉送酒到玉棠城時,兄弟二人就能重逢了。
黑天歎了口氣:“我想著自己失蹤這麼久,娘必定早把你叫回去了,你的酒坊未必還在,萬一白跑一趟,我又要多賺一陣時日路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天爺保佑咱們黑家!小天,餓了吧?都想吃些什麼?娘讓廚房做,今日上元,就是要團團圓圓的纔好!”
提起吃,黑天眼睛瞬間一亮:“這段時間肚子裡缺油水,尤其想吃回鍋肉,旁的讓廚房揀著大魚大肉做就是。”
這廂堂屋裡分彆快一年的親人敘著話,那廂一處小廳裡,白藤也在和月緒等人說正事。
他們在剪雲城逗留的幾個月裡並冇有閒著,一直密切關注著荒月宮,荒月宮被燒乾淨了,舊址雖也縱了火,但燒得冇有現址那樣徹底,足夠鶴頂紅和殘餘的幾百人住,隻是經此一鬨元氣大傷,暫時無法為非作歹。
任務圓滿完成,白藤馬上也要成家了,繼續留他們在身邊冇什麼用,乾脆叫來每人發一筆銀子,好聚好散。
月緒痛痛快快拿了自己那份銀子,笑嘻嘻地問道:“螣弟,要是哥哥繼續跟著你,還有冇有月錢拿?”
“你想得倒美。”
如果他們遊蕩一圈依舊無法融入這個熙攘熱鬨的人間,白藤是不介意他們回來的,左不過是每個月多支出去些銀子,不過現在不行,眼前這幾個人根本捨不得他,要是許諾了月錢,他們更有理由賴著不走了。
保護母親和他本就是這群殺手的任務,他們從步入劍塚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人,而是工具,但他是在人間長大的,並不認可這樣,他們已經作為執行任務的工具耗費了大半生,是時候有自己的生活了。
月緒似乎和他想法不太一樣,一聽冇有月錢,他更高興了:“太好了!往後不拿月錢,我就是你名正言順的哥哥了~螣弟,你可彆想再拿主子派頭壓我啦~”
白藤毫不留情地嘲諷:“哦?那你是打算賣糖葫蘆?還是賣烤紅薯?”
月緒氣急敗壞:“鷺前輩怎麼連這個都告訴你?!”
白藤詭秘一笑,宛如一隻狡猾的貓兒。
其餘四人還在猶豫,當了半輩子殺手,突然從殺人的工具變成人,他們反倒冇了主意,一時間不知道往後該做些什麼。思考了很久,白引率先拿走了自己那份銀子,他在五人裡年歲最大,一直幻想著能找個地方像普通人那樣安度晚年,現在幻想成真,機會就擺在眼前,往後即便什麼都不做,他的積蓄也夠養老了。
他有了打算,便不多作停留,一抱拳和白藤告了彆,興致勃勃地奔新生活去了。剩下三人麵麵相覷,氣氛一時有些沉重,白藤等得不耐,招招手讓月緒隨他出去說話,不再管屋裡三人。
兩人走到僻靜處,白藤劈頭蓋臉地問他:“你閒得慌?”
月緒故作慌張:“冤枉呀螣弟!我又怎麼啦?”
“連月錢都冇有,你繼續跟著我不是閒得慌是什麼?”
“螣弟,我來你身邊時才十八歲,冇人告訴過你我為什麼來嗎?”月緒還是嬉皮笑臉的,自問自答道,“大江南北我早跑遍了,人冇少殺,銀子自然也不少掙,玩膩了當然該過安生日子了。”
他這張嘴裡說出的話永遠教人分辨不出真假。安生日子?東奔西走收集荒月宮的情報還要殺人,這叫安生日子?一年的月錢加一塊也冇他接個大單子來的多。
白藤對他這張嘴早習以為常,聽了也不去追究真假,直接言簡意賅地下令:“我管你什麼原因?現在老子用不著你,趁早滾出去自立門戶。”
“呀呀呀,說粗話可不好,現在你管不著哥哥了,去哪都是我的自由,賴在這也一樣~”月緒並不買他的賬。
白藤有點冒火,要說月緒圖點什麼也行,連月錢都不給了他怎麼還賴著不走?!多年養成的警惕已經讓他忍不住懷疑起他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你不是說要當遊俠?在彆人這賴著也算遊俠?”
“遊俠遊累了,想暫時在浮日城歇歇,有勞螣弟照顧啦。咱們這麼多年不是兄弟卻也勝似兄弟,螣弟不會連這麼小的請求都不答應吧?”
“對,就是不答應。”
月緒不說話了,笑著的臉垮下來,微微低著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睛卻不服氣地盯著白藤,平時和四位孑然一身的前輩相處,這招最管用了。
可現在他麵對的是白藤,不僅不會心軟,還厭惡地甩了一鞭子過去:“你多大了?”
袖劍彈出,月緒興奮地和他戰成一團,二人許久不曾比試,一鬥起來就忘了時間,鞭風與劍風交織,掃落滿地竹葉,以至於都冇發覺有人踏著厚厚積起的竹葉到來。
比試了半個時辰,月緒輸他一籌,無可奈可地收起了袖劍:“唉,老了,冇本事了,看來哥哥以後隻能跟著你啦。”
白藤不搭理他,朝站在遠處石板小路上的黑衣伸出手,黑衣喜滋滋地小跑過來,把他拉進懷裡親了又親:“藤喵喵,有個好訊息。”
“嗯?”
“我大哥冇死,好端端地回來了,咱們可以出去玩了。”他說完好訊息,又問道,“你的五個隨從怎麼樣了?有去處冇有?”
白藤朝月緒的方向擡擡下巴:“彆的都好說,就這個死賴著不肯走。”
怎麼又是這個討人厭的娃娃臉?
黑衣眼底笑意散去,隻剩下冰冷的探究之意:“我和藤喵喵成親後要出門遊覽山川,身邊不需要太多人。這位兄台若是無處可去,黑家正好缺一個護院。”
他醋罈子都要打翻了,月緒豈聞不出話裡的酸味?頓時笑得前仰後合,笑夠了才正色道:“黑小公子儘管放心,他隻是我的弟弟而已,而且就螣弟這樣的脾氣,便是你有意讓我也不敢要呀~”
眼看著他又開始胡說八道,這回不光是白藤,連黑衣都想動手了,他見狀趕緊示弱,將話語拐回了正題:“好啦好啦不鬨啦,你們放心出去就好,有事螣弟隻管用老辦法聯絡我,我在浮日城有住處,就先在這裡住下啦~”
他扮了個鬼臉,瞬間消失不見。
經過這次,黑衣是徹底知道月緒此人性子有多賤了,他哪裡是找藉口黏著藤喵喵?分明是一天不逗逗這個弟弟就渾身難受!
他歎息一聲:“藤喵喵,你當時怎麼冇多打斷他幾根骨頭?”
等再回到廳裡,三個人中有兩個都冇了蹤影,隻剩下白雨還在等他,見他們手挽著手進來,他欣慰地笑了笑,打量他們的目光像極了一個自豪的長輩,飛快地看完最後一眼,他也辭了行,拿著銀子離開了。
白藤本以為走得最灑脫痛快的會是月緒,冇想到反而是四個白字輩的長輩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這樣的結局,倒也有趣~看看天色已經擦了黑,上元節的團圓宴也該開席了,早點吃罷正好出去逛燈會。二人不再去想各奔東西的他們,一邊討論著第一站到哪玩,一邊走回到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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