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刁蠻千金假成親後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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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那夏銀鳳道:“這市井一處,倘或要寫實鮮活時,必少不得將其中人情一道,細細繡來。如此,便須尋個體察人情的好手,方纔繡得此段。”
她話頭一滯,便是一一佈列起來,續道:“想去年七夕時節,明月繡莊將那同心繡的名頭,揚得滿城皆知,正是借得城中有情人一陣東風。那昌平侯府中,明月繡莊奪得魁首,亦是憑著以相伴之情入繡,教侯姥動容。乃至今日這番分而繡之、匠心獨運的巧法,更是為慰藉太後孃娘思鄉之情。”
說著,她便向沈蕙娘一拱手,又道:“可見明月繡莊的好處,不惟在那針線手藝上,更在這知情感意的玲瓏心竅上。與這市井人情一道,正是十分相襯。故而這壽禮之中,市井一段,還多勞明月繡莊費心。”
聽得她一番話,方寶瓔與方明照相視一回,皆是心下一凜。
原來那市井一段,建築密集、人物眾多,最是細節繁雜之處。倘或要繡來時,也最是耗神費力。便隻一毫一厘出了差池,也足成個紮眼錯處,帶累全圖失了格調。
夏銀鳳這般安排,正是將個燙手山芋,硬生生塞進明月繡莊手中來。她自家連帶平日裡親近的,倒攬下那等做得容易,又難出差錯的活計去。
沈蕙娘亦知她心意,麵上卻紋風不動,隻端端正正一禮,溫聲道:“多蒙總理事擡舉,小莊上下定然用心儘了本分,不負天恩。”
鄭內官笑道:“捲上三段,現下皆尋得合宜人選領頭,如此甚好。”
當下敲定,諸般用料由行會統一采買,各段人手則由領頭繡莊自行挑選。三日後,仍在此處聚首。屆時各家呈上工人名冊,一併驗看頭批用料,交代開工事宜。
眾人應過,各自散去籌備,不在話下。
沈蕙娘、方寶瓔、方明照三個,散場時便尋著些東家管事,說定了與她們繡莊中,借調些人手來,同做市井一段。待轉回繡莊,又召齊眾工人,商議一回。
眾人議定,那壽禮活計上,人手分派、繡法設計等諸事,皆由沈蕙娘與孫秀君牽頭打理。至於上工點卯、進度查驗等督工事務,則由方寶瓔與陳金榮牽頭打理。
商議既定,那牽頭的幾個,先在明月繡莊中,自家挑選得些行事細緻、技藝嫻熟的工人。又與彆家遞了帖子,教薦些合用的工人來,分擔活計、督工之事。
卻說這相看工人之事,原是定下明日辦來。然而這日晚夕,掌燈時候,那喜樂繡閣羅習善掌櫃,卻早是領著兩個夥計,尋至明月繡莊來。
兩下見了禮,方明照、方寶瓔、沈蕙娘將她讓至廳上,又請她入座。她卻萬不肯坐,隻苦著臉,深深禮道:“羅某今日前來,原是為與方東家賠個不是。”
方明照便問道:“羅掌櫃這話,卻是怎生說來?”
羅習善道:“今日在府衙外頭,本是與方東家議定了,要撥調幾個好手,來助明月繡莊做那市井一段。誰承想——”
她歎一口氣,麵上愈見氣苦,續道:“我才轉回自家繡坊裡去,那夏員外並王員外手下管事,前後腳便拿著鄭大人手令,道是山水、貴戶兩處,乃是重中之重,工期又緊,須得將各家頂尖的能手,儘數抽調過去,由她兩家統一調度聽用!我手下本冇幾個拔尖的好手,眼下是一個不剩,全教她兩個錄了冊子,劃去與她兩家幫手了。”
說畢因由,又是一疊聲賠不是。
方寶瓔聽得這話,登時怒目圓瞪。待要發作,卻礙著尚在人前,隻氣咻咻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
方明照亦是麵沉似水,隻道:“夏員外要抽調人手時,自然有她的道理。羅掌櫃不過奉命行事,原不消這等自責。”
一時之間,眾人不免皆是愁上心頭。
沈蕙娘卻自思忖一回,隻道:“母親且不煩憂心。眼下便冇個稱得好手的,卻也儘可尋出些合用的工人來。”
一麵向羅習善問道:“羅掌櫃,卻不知如今你繡坊中,還餘下些什麼人?”
羅習善忙教夥計呈上名冊來。沈蕙娘接來翻看一回,隻見入行不久的也有,資曆老些的也有,心下便已然有了三四分成算。一麵又問道:“她們平日所作活計,羅掌櫃可曾一併帶來?”
羅習善便又教夥計將各人繡樣鋪陳廳上,隻道:“這餘下工人,平日裡也不過做些粗頭夯腦的活計。手上功底自是冇甚差錯,可倘或要論精巧別緻時,到底還差些意思。”
沈蕙娘上前來,隻見那繡樣鋪了滿地,燈火之下花花綠綠一片。
她也不言語,隻挨個兒取過,一一驗看。不一時,便挑揀出三樣繡品來。
沈蕙娘先取過一塊粗布桌圍,攤在眾人眼前,示與眾人相看。
端見上頭繡得小橋流水、粉牆黛瓦,河畔一處青磚小院。若論繡工,這圖樣不過勉強算得規整。尤是那橋畔野草、壁上斑痕兩處,針腳甚至有些疏密不勻,略顯出幾分雜亂來。
沈蕙娘卻將那兩處指點一回,說道:“旁處倒冇甚可說道的。隻這幾處雜樣小物,卻還有些看頭。”
方寶瓔打眼一覷,見那野草東疏西密、斑痕深淺不一,卻是心下一喜,當下拍手笑道:“正是呢!這幾處瞧來,全冇個章法,可這野草、斑痕,生在這世上,從來便是冇章法的。倘或繡得規整時,倒不似真物了。”
沈蕙娘頷首笑道:“寶妹這話,正說在我心窩子裡。倘或平日裡瞧來,這自然是拙手藝。可市井之中,多的是野草、斑痕這般冇章法的物兒。縱冇章法,卻偏生最少不得。這等物兒,正合使拙手藝做來。”
說畢,沈蕙娘便擱了那桌圍,又取過一條慶賀年節的五彩壁掛來,教眾人瞧覷。
但見上頭繡得個穿大紅襖的白胖小童,懷中一條肥大紅鯉,身後幾莖荷塘花葉。整個繡麵之上,大紅、翠綠、粉紅,三色攪在一處,全冇個過渡之處。
沈蕙娘笑道:“這壁掛瞧來時,忒也俗氣了些。可這壁掛的妙處,原也正在一個俗字上。”
方寶瓔接過來道:“這抱魚的小童,合該是我們這般俗人家孩兒。倘或是徐世姐那般,書香門第出來的雅人,穿戴些水墨也似清淡顏色,便再冇這等熱鬨年味了。”
沈蕙娘便道:“正是。倘或要繡市井景象時,原也繞不過這般熱鬨去。待那日開工繡來,也少不得以這等俗氣入繡,方纔將這熱鬨氣繡得實在呢。”
擱下那壁掛,沈蕙娘便又取得個小香袋在手,呈與眾人。
那小香袋是水紅絹布的底子,形製倒也尋常,繡樣針法、配色,亦不過中規中矩。
上頭圖樣,則繡得月洞窗下、假山石旁,正走過個托盤侍人來。近旁花木掩映間,卻隱約藏得兩人,一人正係絛帶,一人正攏外袍,皆是忙亂不已。
方寶瓔便將指頭把那兩人一點,笑道:“瞧這兩個姐姐,慌腳雞似的!還把臉上羞得紅紅的。”
沈蕙娘說道:“寶妹眼尖,正看出這繡樣的好處了。”
一麵細細說來:“這穿衣裳的慌亂處,針腳便亂些,隻是擠作一團。臉上羞態,便用這桃紅絲線,深淺不一搭著,歪歪斜斜繡了上去。雖冇個板正樣子,倒也端的活泛。”
方寶瓔笑道:“又不是廟裡泥胎,卻要它板正作甚?街巷上恁多人,縱挑揀出一百個來,也全冇個端著過日子的。正須這等眉眼神色,才見些活人氣呢。”
當下瞧畢三樣繡品,沈蕙娘便道:“這些繡品瞧來,粗拙也好,俗氣也罷,甚或不端重些,卻正有些活生生的人氣,原不是那等規整繡樣比得上的。這回要繡市井一處時,正合用這等法子。針法不必處處求精,配色也不必樣樣雅緻。頂頂要緊的,須是尋得各處神韻,使合宜法子繡來。”
一麵比照那繡活上名姓,往名冊上點了些工人,撥調來做太後壽禮。
方明照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自是滿麵讚許。羅習善見得自家繡工入選,亦是喜得連連作揖,口中稱謝不疊。
翌日,各家皆薦得些工人來,與明月繡莊揀選。將那名冊細細瞧來,果然冇個得名的好手,原來都教夏員外等撥調去了。
然而沈蕙娘、方寶瓔幾個,隻依著昨日議定的法子,倒也挑揀得好些合用的工人,各自錄了名冊,不在話下。
撚指便過了兩日,沈蕙娘、方寶瓔幾個,依著約定,逕來府衙中赴會。
堂上自有潘知府並鄭、柳二位內官高坐,夏銀鳳亦是滿麵春風,立在當首。
看看時辰已到,那夏銀鳳便朝上首一禮,朗聲道:“大人鈞旨,小的不敢怠慢。這頭批用料,乃是瞧了十數家商行,細細比對過,端的是千挑萬選,方纔定下。隻求配得上天家氣象。”
說話間,早有夥計擡上幾隻朱漆大箱來,掀了箱蓋與眾人相看。
端見箱中各色繡線,皆是水滑柔韌、色澤鮮亮。
更有好些金銀絲線在其中,與幾盒金玉齏粉並列一處,愈是珠光寶氣、晃人眼目。
便是作底料的絹子,亦是輕薄光潔,質地上佳。
潘知府並二位內官上前來,細細驗看一回。
那鄭內官點頭笑道:“難為夏員外費心。這些待用料子,瞧著便是頂好的,配得上太後孃娘尊榮。”
潘知府與柳內官雖未多言,亦是微微頷首。
驗看畢,那夏銀鳳謝禮一回,便教沈蕙娘與王甲延上前去,支取自家用料。
沈蕙娘便與孫秀君一齊上前去,挑選過各樣用料,又細細驗看過一回,便是當場畫押認領。
那廂王甲延亦已揀選畢,鄭內官便教夏員外派些人手,將用料送往明月、臨水兩家,備著今日開工。
此事了過,明月、品香、臨水三家,各自呈遞了所用工人名冊,在府衙中備案。又有潘知府並二位內官交代過諸般事宜,方纔散了。
眾人轉回繡莊來,便先往庫房裡去,要點數今日須用的料子,備著下晝開工。
夥計開了箱蓋,眾人上前去,隻見那箱內各樣用料,初看時倒也似模似樣。然而細細一瞧時,卻皆是皺了眉頭。
原來那箱子裡各式用料,雖不至當真用不得,然而比之方纔府衙所見,卻實在是降得許多檔次。
隻見那繡線灰撲撲、暗沉沉,質地又見毛糙。伸手觸來時,竟也有些發澀。便是幾盒齏粉,亦是粗糲不堪,端的不是甚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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