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刁蠻千金假成親後 第四十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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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孫秀君上前來一瞧,立時驚道:“方纔我與沈管事驗看時,箱子裡分明不是這等次貨!”
陳金榮在旁,亦是麵色鐵青,隻沉聲道:“端的好手段!方纔擺列些好貨出來,哄著我們畫了押,半道上卻換了這等下三濫的貨色來!這分明是挖好了陷坑,專一等著我們往裡跳!”
方寶瓔見得這般光景,心中還有甚不明處?登時怒從心頭起,急聲道:“我們且趕著往府衙去,告她個以次充好,貽誤皇差,瞧她怎的分說來!”
沈蕙娘卻搖一搖頭,隻道:“我們方纔已畫了押,此時又已開了封。倘或這時往堂上去,端的全冇個憑據。難保這事便不會教夏員外推到我們腦袋上,說這裡頭東西是我們自家偷換的。”
一麵拈起一股繡線來,在指間細細一撚,說道:“何況這幾箱送來的料子,原也不是使不得。”
孫秀君唬了一跳,忙道:“沈管事,此事非同小可,你還須考慮周全纔是。用這等料子繡來,到時呈遞上去,教人家說莊子上藐視天威,卻怎生是好?”
沈蕙娘便說道:“列位且想,這越州建城,少說也有上百年光景。各處街巷、屋舍,也頗有些年頭了。況且捲上人物,多是些尋常百姓,身上穿的戴的,原也不是那等貴氣。這等景象,倘或使些光鮮水滑的上等繡線繡來,反倒假模假式。偏要這等毛糙料子繡來,方纔顯出真氣來。”
一麵又取出幾股金銀絲線來,續道:“那捲上街市過的,雖也有些闊綽人物、車馬,好在數目不多,眼下分來的金銀絲線、粉末,儘足用了。這些金的銀的,隻須用在刀刃上,便可反襯出市井神韻來。”
眾人聽了,紛紛回嗔作喜。方寶瓔拍手笑道:“這夏員外隻盼著我們栽個大跟頭,誰知倒與我們送來個大便宜!”
當下計議已定,眾人便是離了庫房,來尋手下工人。
為著此次與太後獻壽,方明照早是特特留出一間寬敞繡房來,專一繡製那《越州繁華圖》。
沈蕙娘、方寶瓔四個進了屋子,眾工人已在此處聚齊。方寶瓔與陳金榮點過卯,四個便各自與工人分派活計。
那繡工一頭,專以各人所擅,分派捲上各處繡活。
有那手快的,便專一繡大塊打底;有那手穩的,便專一繡精細之處。
以此類推,個個兒皆是揚長避短、各得其所。
督工一頭,則專選眼活心細的充任。
每日須有十人巡視督查,除卻方寶瓔與陳金榮兩個雷打不動,餘下八個皆是彆家繡莊工人,每日一換。
每日上工、下工,皆須唱名點卯。一日下來,各人繡活進度幾何、材耗多少,皆須在簿子上清清楚楚記下,半分錯漏不得。
分派既畢,眾人齊拜過巧神娘娘,當下緊鑼密鼓開了工,不在話下。
卻說自各家繡莊開工,那鄭、柳二位內官,既是奉了鈞旨,少不得時常來走動督察。
那柳內官來時,不過負著手,在眾工人身後緩步梭巡,隻把一雙眼定在那繡卷之上,細看各處針腳花樣,並不多言語。
待得鄭內官來時,卻好生挑剔。今日道草木鋪排錯落,雜亂有餘;明日道行人姿態閒適,莊重不足。端的冇個合意時候。
沈蕙娘這廂,任憑那鄭內官如何刁難,隻把其中道理,溫言細語,不卑不亢分說清楚,倒噎得鄭內官應對不過,幾番無話。
如此這般,趕工一月有餘,不覺已是四月下旬,工期亦已過了大半。
那《越州繁華圖》,此時正繡至要緊之處。沈蕙娘與方寶瓔兩個,白日同在繡莊做活,夜間亦是一處宿歇。晝夜之間,自是冇個分離時候。
然而兩個看看日子近了四月廿八,心下都記掛那假作妻侶之約將儘,相對之時,不免皆有幾分淒惶之意。
四月廿八正日,沈蕙娘與方寶瓔早早起來,一齊梳洗。
沈蕙娘幾番話到嘴邊,卻到底說不出口。方寶瓔亦隻揀些針頭線腦、天氣陰晴的閒話說來,倒像是尋常日子。
然而直至到得繡莊中,點卯上工,兩個心下猶是沉沉的。一時隻斂下心神,各自專心做工,不在話下。
看看將近午間,卻忽聽得外頭一陣喧嚷。不一時,便有方明照領著潘知府、鄭內官、柳內官三個,一齊進了屋子,前來驗看壽禮進度。
沈蕙娘與方寶瓔幾個,亦忙起身見禮,跟隨驗看。
當下幾個踱步繞堂,細將各處都瞧了一回,那潘知府與柳內官便皆是滿麵讚許。
然而那鄭內官卻立住腳,隻歎道:“頭裡往品香、臨水兩家視察時,那繡活手藝好生精巧,用色亦是雅緻。便是那繡麵上,金銀粉兒好不晃眼,端的是天家氣派。到了貴繡莊時,卻是這等針腳粗疏,用色也灰撲撲不成個樣子。那金銀粉兒,你家領了不少,怎的卻隻有幾處闊綽儀仗使來?”
一麵又與沈蕙娘道:“沈管事,這幾處欠缺的,我頭裡也提點過恁多回,怎的卻也不見你們應個響兒?我從來隻聽人家說,貴繡莊手藝上乘,平日亦是行事有度。怎的領了這皇家差事,倒這等不曉事?好不懈怠輕慢!”
眾工人早教這鄭內官敲打過幾回,此時聽得這話,自知鄭內官是存心要尋些明月繡莊的不是。一時之間,心下皆是不忿,卻隻斂聲屏氣,到底不敢言語。
方寶瓔亦是強壓火氣,將一張臉繃得緊緊的,隻把眼定在鄭內官麵上。
沈蕙娘聽得鄭內官相問,端端正正道個萬福,溫聲道:“諸位大人明鑒。原不是小莊懈怠輕慢,實是這市井一段,自有一番筋骨神韻。且容小的細細分說。”
一麵伸了指頭,指點捲上一處民居磚瓦,說道:“越州多有風雨,這磚瓦又頗有些年頭。長久受那風吹雨打,自然不見個光潔如新的樣子,正須用些暗沉色調,再使這般粗疏針腳繡來。旁處這般用色、用針的,原也依著這理兒。”
一麵又尋著一處貴人車馬,上頭綴了玉色細粉的,說道:“小莊所繡市井一段,原少有這等富貴人事。領來的金玉粉兒,皆用在上頭,作個點綴映襯的用處,教它與旁處有些分彆,才更顯出此處貴氣、旁處樸素來。”
一語未了,柳內官早是頷首道:“沈管事此言在理。這般繡法,瞧著拙樸,然而細品之下,卻是情真意切,頗有幾分返璞歸真的妙處。”
眼見鄭內官麵上有些掛不住,潘知府連忙便要打圓場。
然而一旁方寶瓔早是按耐不住,亦是近前一禮,隻道:“鄭大人諸般提點,小莊自是感激在心,萬不敢忘。隻是雖蒙大人提點,小莊上下,卻猶有些不明之處。今日列位大人在此,小的鬥膽,還請鄭大人賞臉,再與小莊指教一二。”
說著,方寶瓔便教個小工人,取了一冊督工手記來,一壁翻動,一壁說道:“三月廿九日,鄭大人指點,這狀元橋下一株紅藥,近旁野草太密,顯不出它來。四月十五日,鄭大人指點,那處野草太疏,空落落的。”
又翻過幾頁去,續道:“四月初十日,鄭大人指點,這越河上一條小舟,上頭船家五官太實,少些煙水韻致。四月廿一日,鄭大人指點,這船家五官太虛,端的敷衍潦草。”
說畢,她又是一禮,隻不輕不重道:“請鄭大人指點,這金口玉言,小莊該揀哪一日的聽來?”
那鄭內官見了這冊子,又聽過方寶瓔夾槍帶棒一番話,那滿麵上和氣辭色,早是僵了三分。
不待鄭內官開言,一旁柳內官卻是緩緩說道:“方少東家心細如髮,這督工冊子,倒是周全。”
說著,她便伸手接過那簿子,隨意翻看一回,見得上頭出勤、進度、領料諸事,乃至她與鄭內官每回來時如何指點,竟都字跡工整、畫押俱全,記得分毫不差。
她當下擡眼,將那冷電也似眼風,隻往鄭內官麵上一掃,又道:“鄭大人心繫這壽禮事務,連日廢寢忘食,難免眼兒疲乏。明月繡莊這市井一段,依本官看來,端的活靈活現,正有些煙火氣。那些個金玉珠粉,點綴幾處富貴地兒便了,滿滿噹噹繡了上去,反倒匠氣,失了真趣。”
一麵與潘知府問道:“潘大人,你以為如何?”
那潘知府何等乖覺,忙滿麵上堆下笑來,隻道:“二位大人高見,下官聽來時,皆是在理。柳大人慧眼識真趣,鄭大人心細如髮絲,都是為著天家體麵,為全了陛下一番孝心。”
她話鋒一轉,又道:“隻是這真趣二字,原也是各花入各眼。鄭大人與沈管事所求,雖有些相異之處,卻也都是拳拳之心。依下官淺見,明月繡莊這番手藝,倒也彆開生麵,頗有幾分古拙意趣。何況鄭大人提點在前,沈管事領悟在後,如今這卷子瞧著鮮活生動,豈不正是兩下裡成全了?依下官看,這差事辦得極好,極好!”
那鄭內官眼見著她兩個一唱一和,滿堂工人亦皆是暗藏不滿,一時卻生生又顯出些笑意來,隻道:“既是這等說,原是我先前不識這返璞歸真的好處。沈管事、方少東家,隻須依著這法子做來,也便是了。”
眾人一時皆暗裡舒了一口氣,沈蕙娘與方寶瓔亦是齊齊下拜謝禮。不一時,潘知府三個離了繡莊,眾人便又歡歡喜喜動工,個個兒都添了十足勁頭。
及至下晝時節,卻又有一樁大事。
原來上任皇商將近屆滿,如今京城便又下了鈞旨,要在這越州繡行裡頭,再遴選一家頂頂拔尖的,補入皇商名冊。凡有心的,皆可備齊了貨樣、賬冊、身家文書,至府衙記名參選。
方明照既得了這訊息,好不歡喜,當下教管事備齊了各樣物事,親自送至府衙去,將明月繡莊在那花名冊上記了名,不在話下。
卻說這一日下工歸家,早是二更天氣。
沈蕙娘梳洗過,轉回房中,卻見方寶瓔正教碧笙將個銅盆擱在幾上,四下裡藥香撲鼻。
碧笙見得沈蕙娘進來,抿嘴一笑,便是退了出去。
沈蕙娘上前去,端見那盆中白氣氤氳,水麵上浮得青青黃黃幾片藥葉,顯是剛煎好的藥湯,便問道:“寶妹,這早晚的,怎的卻煮起藥湯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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