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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而生[刑偵] 神仙的孩子?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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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的孩子?狗屁!

餘大佑想到了母親,也想到母親死掉的那個晚上。

那時候他不過四五歲的年紀,跟著村子裡的其他幾個泥孩子瞎玩,他們撿來濕透的泥巴,也不顧外麵下著雨,在一處荒院子裡捏泥人玩。

餘大佑的臉上滿是得意,因為這是他捏得最好的一個,最有人樣。

等會兒他一定要高高地將它舉到頭頂,給他娘炫耀!

他捏得滿手是泥,正沉迷其中,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女人氣喘籲籲的呼喊。

“餘大佑!餘大佑!快回你家去!你爹喊你馬上回去!你娘快死了!”

餘大佑忙扔了手裡快要成型的小人,慌不擇路地跟著女人往家裡跑。

那泥人被他隨手扔在地上,一瞬間便被砸得沒了人形。

不是快死了,而是已經死了。

餘大佑用儘力氣,甩著兩條短腿,拚了命地跑回家,但娘還是死了。

由於常年勞作,經常頂著毒辣的日頭下地乾活,她平時的臉是黝黑的,雙手也粗糙得不像樣。身軀瘦小,身形纖弱,這個一米五出頭的女人躺著,此刻灰敗的麵色讓她幾乎快要融入泥地裡看不見。

她永遠地躺在了地上,而不久後,她還會長眠在地底下,再也見不到她的丈夫和兒子。

餘大佑的爹失了神地站在一旁,六神無主,扶著木頭牆,站得極為勉強。

他不敢看她,他後悔了,但是後悔是最沒用的東西。

他沒有本事,掙不到錢,也連累得她和孩子也跟著自己吃苦受罪,被人看不起。

可他最不該的,是為了迎合村裡的人,為了所謂男人的麵子,和村裡人一樣,懷疑她偷了村長家兒子結婚時收的禮金。

他們一致對外,隻有她一人是那個“外”。

他們對她指指點點,指責她,咒罵她,說她掉到錢眼子裡了,爛掉了良心,什麼都敢偷。

哪怕最後村長家人找到了那筆錢,也沒有人同她道歉。

像是看了一場煙花,看完便領著自家人開開心心地回了家,而她就是那煙花,被風言風語炸得粉身碎骨。

她蒙受了最歹毒最無端的猜疑,連丈夫也不願相信她的清白,所以她同他慪氣,漸漸的,身體每況愈下,不過三個月,便摧枯拉朽一般地散了心氣。

他的後悔,沒用,也廉價。

村裡的大娘們趕開男人,圍在餘大佑母親的身邊,急切地替她換上壽衣。

因為人死了若不趕緊換上壽衣,等到不久後血涼透了、四肢僵硬了,就再也穿不上。

餘大佑就這樣看著她們給自己母親穿上一件有些奇怪的衣服,看著母親的臉色完全失去血色,逐漸變得蒼白。

自那以後,他再也不玩捏泥人。

更小一些的時候,等到白天爹孃收完地裡的稻穀,晚上吃了飯之後,他和爹孃就會搬一個凳子,坐在夜涼如水的院子中間,各自握一把蒲扇納涼。

夏夜裡蟬鳴聲聲,空氣中還彌漫著稻穀的清香,大人們褪去了一身的疲憊,他則滿眼星星,期待母親今晚的故事。

母親告訴他:“從前啊有一個女人,她非常厲害,所有的人都是她捏出來的。”

餘大佑好奇地問:“她是誰?”

母親故意賣了很久的關子,等到兒子急得快要耍賴了,才慢悠悠地回他:“這人是女媧,我們大佑也是她捏出來的,是神仙做出來的,所以我們大佑不是個凡人,是孃的孩子,也是神仙的孩子。”

餘大佑又問了:“那能不能叫女媧大娘給我重新捏過,我不喜歡我的腦門,三娃子他們總是笑話我,說我是怪物,腦門上有角要長出來了。”

母親笑著罵他道:“他們都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我們大佑是長了伏羲骨,是龍角,以後肯定比他們有出息!”

餘大佑信了母親的話。

從那以後,每次和人捏泥巴玩,彆人總愛捏一些瓶瓶罐罐,他卻偏愛捏泥人。

彆人再罵他是長角的怪物,他也不惱,不爭不辯,暗自得意自己是神仙的孩子,所以才長了個叫伏什麼的骨頭。

可是娘騙了他。

女媧捏泥人能創造出人來,可是他捏泥人,偏偏娘就死掉了。

他額頭上那個叫伏什麼骨的,也並不意味著他是個註定有出息的神仙孩子。

相反的,他不是神仙的孩子,而是神仙的仇人,神仙以捉弄他為樂趣。

汪家爺爺死之後,餘大佑總是會在晚上做夢。

從前年紀小,關於母親的記憶也少,所以不怎麼夢到她,但現在她卻經常出現在他的夢境裡麵。

娘現在應該是看我可憐吧,所以也會來安慰我了,餘大佑心想。

夢裡不止有母親,還有剛去世不久的汪爺爺,他向餘大佑招手,喊他“小魚兒”,還掏出一根他很久都沒吃到的糖葫蘆。

母親也站在那頭的田野上,站在汪爺爺的身旁,拿著一把鋤頭,看自己兒子嘴饞奔跑的模樣,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汪爺爺點點頭,狀若責備,卻笑吟吟地看著他跑過來。

餘大佑遠遠地看到他們,他穿過田野,伸直了手臂,用從沒有過的勇氣,欣喜若狂地喊:“娘!汪爺爺!”

他跑在盛夏金黃色的田野上,像風一樣飛奔。

穿著草鞋的腳卻突然觸控到一陣冰涼,低下腦袋一看,一條兩米多的黑色大蛇橫趴在田埂上,此刻正貼著他的腳麵,冰涼涼的觸感瞬間傳到四肢百骸。

他尖叫一聲,忍著害怕,慌忙踢開了。

等到擡起頭再一看,沒有了母親,也沒有了汪爺爺,隻剩下他一個人,在一眼看不到頭的田地裡,孤獨,渺小,像是一棵被烈日曬得直不起腰的野草。

餘大佑此生註定就是一棵野草,一棵沒有娘也沒有爹的野草。

餘大佑十歲那年,他爹餘二也死了。

那年的夏天,天氣極不尋常,較之往年熱得厲害,漲水也漲的凶猛。

河陰村比周圍幾個村地勢更低一些,河裡發了大水,因此受的影響也比周圍的幾個村子更嚴重。

村長組織著村裡的青壯年一起去抗洪,可後來洪水越來越嚴重,人手不夠用,村裡隻要能走路、有一把子力氣的老頭也被喊去乾活。

河水混雜著淤泥,變成濃厚的汙水,水位逐漸升高,淹沒了大半的農田。村裡人急得晚上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

還有幾個月,稻穀就能成熟收割了,現在漲了洪水、淹了農田,今年去哪裡拿糧食上繳?一家幾口人還等著田裡的稻穀過活,如今可怎麼辦?

村裡上了年紀的老人們終於想出了個解決辦法:疏通河道。

於是村裡老老少少組織起來,在一個暫時停了大雨的日子裡,人們成群地聚集在河道旁邊。

他們搬開河裡的碎石砂礫,扯開河道裡纏繞得一簇一簇的水草。

這些水草常年沒有人清理,堵在河道裡,互相纏繞,和淤泥一起編織成一張張網,攔得湍急的水流也過不去。

餘二和眾人一樣,拿了一把鋤頭,一腳踩進渾濁的河水裡。

那河水平日隻到人的小腿,如今經過幾日的堵塞,已經到了大腿處。

餘二被村長分配在村子下遊的一個地方,那裡地勢更低,水自然也更深,近乎與腰齊平。

他和另外四個村裡的男人,各自拿了一把鋤頭,從早上開始挖淤泥和野草,一直挖到中午,緊接著又挖了一整個下午,快到黃昏時分,終於才挖通了。

挖通了的水流借著地勢,像個瘋魔了的水怪,瞬間向五個人撲來。

餘二在河流最中間,等到大水疏通的刹那,他們五個人連鋤頭也來不及帶上,拚了命地往兩邊河岸上跑。

餘二距離河岸最遠,跑在最後,沒能在河水到來之前跑上岸,隻來得及抓住前一個男人的衣服後擺。

那男人和餘二一樣,都是村裡數一數二的窮人,平時受儘了村裡人的貶低和看輕。

事實上,能到這處河道來的五個男人,誰家不是村裡排的上號的窮苦?

否則他們早和村長的親戚一樣,直接免了這苦役,又或者和村裡有些錢財的人家一樣,打點一番,分到最鬆快的地點,乾最輕巧的活計,隻需乾上兩個鐘頭便能回村給眾人交代。

男人和餘二有相同的經曆和感受,兩家住的也近,因此兩人平日關係最好、最親近。

此刻,和他最為親近的兄弟抓住了他的衣擺,希冀他能帶上力氣早已耗儘了的自己。

瘋魔了的水怪追在兩人身後,頃刻間就要將他們兩人抓走,沉入濁浪之中。

男人感受到沒過腰間的水流隱隱快要到達胸口了,他不敢向後看,隻感到由腳底漫上心口的巨大恐懼,他的大腦一盤空白……

他想活下來,想更加確鑿地活下來,更大概率地跑上岸去!

男人腳下不敢稍作停留,伸手向後,麵對死亡的威脅,沒帶一絲猶豫,猛地扯開了餘二的手。

在他身後,平日最要好的兄弟變成水鬼的食物,頃刻間淹沒在黃色的濁流中,幾個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

男人奮力跑上岸的身影迅疾而奮力,因此沒有看到身後餘二的臉。

隻有提前上了岸的另一個矮小男人看到了,那臉上是對洪水的恐懼、對活命的希冀、對兄弟相救的懇求……

通通落空。

餘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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