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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而生[刑偵] 風不止,樹也不欲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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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不止,樹也不欲靜

事情若是能像大多數夫妻息事寧人一樣,也隻能算作汪明遠和妻子的一場矛盾,充其量,不過讓汪明遠的內心添上更多的煩悶。

可汪明遠的轉機在這個時候來了,在棉紡廠的工人們鬨得熱火朝天的時候。

第二批下崗名單出來之後,棉紡廠工人的“起義”再沒有消停,甚至還有妻子之前的同事找到汪明遠家裡,試圖勸她也參與他們的行動。

最開始的行動地點隻在棉紡廠,討要說法的物件也隻限於棉紡廠的領導。

之後,在“有心人”的攛掇之下,行動地點擴充套件到了大街上,甚至有不可收拾的趨勢。

而討要說法的物件同樣也擴充套件了,不論上麵來了誰都得被討伐一番,而此時,周廠長已經躲了起來。

工人隊伍的中間,不知道什麼時候混入了些地痞流氓,他們明麵上跟著討要說法的工人隊伍,暗地裡卻開始□□,有偷車的,有搶錢的……狀況層出不窮。

警察們早就認識其中的幾個地痞流氓,也查清楚了混在其中的“有心人”,為了避免工人們被他們利用,當即抓捕了他們,使得這股浪潮很快平息了下來。

可工人正義地為了自己的利益發聲,卻給了蠹蟲們機會,他們趁著工人們分心的時候,完成了所有的程式。

等到工人們泄了氣,認了命地去領安置費的時候,卻被告知:錢不見了。

廠裡的蠹蟲們沆瀣一氣,早就趁著工人們不曾察覺的時候,將這筆錢儘數轉移,連蠹蟲的肉身也一並消失。

所以,汪明遠這段時間的煩心事又多了一件,因為他的家教工作沒有了,雇主周廠長早已消失,連女學生和她的母親也一並不見。

工廠倒閉的浪潮彌漫整個關圖縣,下崗了的工人成團聚在街上,正是焦躁的時候,一言不合就可能導致一場打架,連累得汪明遠上下班的路上也生出許多波瀾。

諸事不順!諸事不順!

汪明遠空前的煩躁,相比之下,同妻子的矛盾也成了小事。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陌生的男子找上了汪明遠的家門。

男子告訴他,自己是周廠長派來的。

汪明遠起初還有些半信半疑,等對方帶著他到了一個糧店的後屋,見到久違的周廠長時,他不得不信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已經消失了許久,幾乎整個關圖縣的人都在找他,因為一個空xue來風的傳言。

有人自稱內部人士,據他透露,工人們的安置費實際上早已經發了下來,到了棉紡廠的賬上,卻被這位看似公正的周廠長貪墨去了。

不然,他為什麼突然失蹤,連家人也一並銷聲匿跡?

傳言並非虛假,但周廠長知道,這隻是半真半假。

的確,他周維海是拿了錢,這不假!但層層盤剝,到了他手裡的還能有多少?怕是連十之一二也沒有!

可那群蠹蟲卻樂得清閒,把他們自己摘得一乾二淨,一個個高風亮節,隻害得他像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他周維海又能怎麼辦?

那些人他一個都得罪不起,隻能擔了所有的罪名,打碎了牙,和著鮮血,儘數囫圇往嘴裡咽。

名聲臭了,前途也沒了。

妻子本就為了在他身上賭一個未來,老丈人也願意在他身上下注。

這會兒看他如同喪家之犬,哪怕認識省城裡的人,也不願意為他疏通,索性直接扔了他這顆棄子。畢竟女婿可以隨便換,何必引火上身,連累他自己跟著被潑臟水?

是啊,反正妻子也年輕,可以再找,何必跟著他擔風險?

更何況……他的情況已經是迴天乏術。

不過幸好,幸好他周維海做了兩手準備,剛結婚沒多久就認識了另一個“妻子”,還和她有了個女兒。

周維海盯著汪明遠看,看他隻是略有震驚,眼裡沒有絲毫不認可,甚至帶了一絲狂熱,當下心中就有了數。

很好,既然是同一類人,事情就更好辦了。

汪明遠走出糧店的時候,仍然久久停留在恍惚之中。

憑著他的直覺和悟性,周維海三言兩語,他就明白了。

關圖縣的冬天快來了,雖說比不上北方動輒零下幾十度的寒冷,但這裡的冬天也很不好過。

而今年因為各種因素倒閉的,不隻有棉紡廠一家,關圖縣另有好些工廠都關停了。這些工廠經過整合,雖然也留有一部分工人,但大多數人還是得另謀出路。

勞動市場上一下子就多出幾千人,關圖縣隻是安城下的一個小縣城,如何容納得下這些多出來的勞動人口?

更何況安城人自古以來就民風剽悍,脾氣火爆,最見不得醃臢和不公。

他們找不到工作,吃不起飯,安置費還被人偷走了,沒有錢買煤炭買柴火,這個冬天還怎麼過?

那些個蠹蟲呢,吃香喝辣,穿金戴銀。

兩相對比之下,如何不惹人生氣?如何不心生怨懟?

幾千人的怨念便好像擰成了一股粗如拇指的麻繩,懸吊在周維海的眼前,時時刻刻就能要了他的狗命!

事情遠不止此。

之前周維海能趁著工人分心的時候隱匿起來,全是憑著他老丈人的照拂。

同他斷了關係之後,所有人都知道護著他的罩子撤了,那些人暗中施計,所有的臟水都潑到他身上,他便成了偷了所有安置費的罪人。

謠言愈演愈劣,更是傳言他身上帶了一大筆錢,以至於人人饞涎欲滴,視他為待宰的大肥羊!

所以周維海覺察到了無限的危機,他認定自己窮途末路,為今之計就是把錢財留給他的女兒:周琳。

但是周琳年紀還小,心智不成熟,怎麼才能保住這筆錢?

周維海突然想到了女兒的家庭教師,汪明遠。

選他沒有特殊的原因,一是女兒曾經表達過對他的好感,二是他早就看出汪明遠是個貪財之人,這種人必然不會將手裡的錢輕易交出去,哪怕這錢財來路不正。

周維海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要是這人拿了錢翻臉不認人,反將他的女兒踢出局,那他就讓幾個親信放出訊息,讓他汪明遠也處於待宰羔羊的處境。

到時候,那些想著趁機發一筆橫財的人,自然會將他啃得連骨頭也不剩。

汪明遠就這樣,站在周維海的賊船前頭,對方刻意設計、精心挑選,向他伸出了手。

但汪明遠遲遲沒有同樣伸出手來,因為他還在猶豫。

與虎謀皮,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先彆說周維海是否可靠,要是周琳和他的關係被關圖縣的人知道了,到時候自己再同她攪和在一起,怕是小命難保。

何況,他要是上了賊船,必然就要娶周琳,那妻子和孩子又該怎麼辦?

汪明遠從河陰村這個小地方,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種種不易和曲折,隻有他最知道。

一步走錯,步步走錯。

窮人一個錯誤的選擇,就是致命的打擊。

所以雖然麵對巨額的財富,汪明遠還是猶豫了。

不過周維海沒有給他太多考慮的時間,隻有三天,三天定貧富,三天搏前程。

但說來湊巧,正在此時,冥冥之中命運從他身後推著他,迫使他做出了選擇。

“登東臯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這是他受挫之後,暗暗對自己的期待,旨在日日提醒自己,摒棄對名利的**,從今之後隻和家人過平凡人的日子就好。

不過他雖然這樣想,卻到底沒有根本地放在心上。

樹欲靜,風不止,可他這棵樹也沒真正想靜下來。

所以周維海麵對工人聲討時,一個看似能呼風喚雨的姿態,就能攪得他心神不寧;周琳這個蠢人憑借一個私生女的身份,就能讓他裝出來的淡泊原形畢露。

所以,與其說是命運捉弄他,從他身後輕輕一推,倒不如說,是他根本渴望命運能站在他身後,同他一道做出那個選擇。

此刻,命運站在了他身後。

見了周維海的第二日,汪明遠故作鎮定地照常去學校上課。

一個平日裡同他來往不多的同事,在他下了課之後,莫名地把他叫到角落處。

汪明遠起初還覺得有些奇怪,聽完對方的話語後,隨即大怒起來。

“哎呀,汪老師你先彆生氣,我也是聽彆人講的,資訊不保真。”同事見他攥緊了拳頭,身體隱隱有些發顫,害怕他出事,趕緊安慰道。

“如果這訊息是真的,你也彆往心裡去,不是你的錯!隻是啊,有些人見不得人好,怕你搶了他的位置!”

同事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年級主任,他就是當初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自他擠掉汪明遠的升職之路後,橫豎對後者看不順眼。

才德不配,就容易心生疑竇,所以這次汪明遠又無端遭了他的禍害。

此人極力向新來的校長詆毀,說汪明遠仗著自己的教學成績,誰也不放在眼裡。不但看不上同事,連新校長也看不上,隻願意聽從老校長的差遣,不然這段日子為什麼帶的兩個班級都成績下滑?

這分明就是個下馬威!

新校長對前一句話持保留態度,畢竟年級主任和汪老師的齟齬,他已有耳聞。但是學生成績下滑,是客觀的指標,白紙黑字擺在眼前,由不得抵賴或者添油加醋。

再加上汪明遠對他不鹹不淡的態度,結合老師們嘴裡汪明遠對老領導畢恭畢敬的風格,兩相對比不可謂不清楚,新校長因此認定:這確是**裸的下馬威。

所以汪明遠被尋了個由頭調崗了,調離教學崗位,負責學校後勤。

不是汪明遠對教學有特殊的執著,也不是他對學生有如何的愛護,而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教師,有功無過,不但不被嘉獎,反而被人從三尺講台放逐。

天大的笑話!

汪明遠攥緊的拳頭帶動著他全身瑟瑟發抖,抖得他雙腳快要站不住,抖得他四周的景象天旋地轉。

他氣得冷汗直流,彷彿置身冰窖。

更氣人的是,汪明遠不經意間看到了那個矮胖的年級主任,他在衝著自己笑,笑中帶著快意,帶著輕蔑,帶著一個名不副實的勝利者的傲慢。

汪明遠緩了再緩,終於稍稍平複下來。

當天下了班之後,他先是去了一趟銀行,而後厚著臉皮,彎腰欠身去了打聽來的新校長的住處。

沒人知道汪明遠找新校長說了些什麼,隻是第二天起,他不用調崗了。

汪明遠動搖了。

而事情還不算完,徹底幫他做出選擇的,是他的一個學生。

未必是真在乎學生的前程,但他們的成績是汪明遠能往上爬的唯一手段,是他為數不多的憑借,所以他對學生的要求極高極嚴。

那時的學生大多數單純、聽話,視老師的話為聖旨,家長也不多事,隻要孩子能有成績,什麼都好說。

隻除了那一個學生。

第二日,一個學生上課睡覺,還發出震天的呼嚕聲,所以被汪明遠喊起來罰站。

在家裡嬌生慣養的“小皇帝”,睡得迷迷瞪瞪,一睜眼就被全班同學的幾十雙眼睛圍觀。

看笑話、幸災樂禍、嘲笑、諷刺……總之,眾人都等著他落在學校要求最嚴格的老師手裡,給繁重無趣的生活一點彆樣的點綴。

“小皇帝”登時覺得丟儘了臉麵,他站起來之後,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當著全班同學的麵,猛地甩了汪明遠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他不敢置信地愣怔在原地。

被看笑話的物件一下子轉移,學生們滿眼期待,等著一場新的大戰爆發。

隻是看笑話,隻是袖手旁觀,隻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沒有人關心無端捱打的汪老師,從頭到尾隻有他一個人,念書的時候是,工作的時候還是。

事情仍不算完。

那“小皇帝”絕不饒人,哪怕沒理。於是當天下午他叫來了家長,同他一道找新校長理論。

家長身份如何,汪明遠不甚清楚,隻是當他看到新校長對著兩名家長點頭哈腰,一如他昨日對校長的時候,他就很清楚了,學校絕對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恍惚之中,新校長的臉和中專女教師的臉,重合了。

兩人都有些胖胖的,戴著一副黑色的眼睛,看著善良可愛,有著相當的親和力。

平日裡對他汪明遠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略施小惠就能哄得他鞍前馬後、義不容辭,也總會在關鍵時候把他像垃圾一樣踢開,露出最怨毒的鄙夷。

事情的最後,當天晚些時候,汪明遠在教室裡當著全部學生的麵,因為他粗魯的教學方式,低頭欠身,給學生道歉,也給學生家長道歉。

而他白白挨的一記耳光,無人在意。

一陣迷茫之中,他聽到了潛意識傳來的聲音,那是周維海兩日前對他說的話:三日為期,你要是決定了,就來這裡找我。

潛意識的**和他目前的處境不能相容。

最初,它們每碰撞到一起,便發出轟鳴尖銳的聲響,接著傳遞到他四肢百骸,讓他頭皮發麻;漸漸地,他們卻好像齒輪,合在一塊兒,再也沒有噪音,再也沒有驚懼,隻剩下金屬咬合在一起的規律節拍……

汪明遠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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