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眠 17
-
17
第二天一大早,關卉和林業帶上林魚和林珠,打車前往市中心醫院。
一家人到醫院的時候,還不到八點鐘。
關晶在病房外等著關卉,看見關卉和林業,她站起來,隨後瞟到身後的兩個女孩,有些話冇有當著孩子的麵說。
她交叉在身前的手鬆開,在下方擺了擺,示意關卉進病房,“媽在裡麵,你們進去看看。”
關卉往病房裡走,林珠和林魚跟在後麵,等關卉和林業進到裡麵,關晶拉住林珠,一時很難開口。
“珠珠,你外婆她……不要害怕,你媽媽和三姨我都在。”
林珠不懂關晶的意思,不是外婆生病,她們過來看望嗎?雖然從媽媽著急出門,不到五點就叫她們起床的情況看,外婆有可能病得很嚴重。
但不管病的多嚴重,外婆就是外婆呀?
她為什麼要害怕?
關晶和林珠站在門口說話,等交代完林珠,她一個眼神也冇有給站在林珠後麵的林魚,扶著林珠的手臂,兩人一起進了病房。
林魚最後進去,進去的時候,先看見的是跪在外婆病床前,拉著外婆手哭叨叨的關卉,林業站在一旁,彎了腰要拉關卉起來。
透過林業的鏡片,林魚似乎看見他變得濕潤的眼眶,在有滴淚啪嗒一下掉到地上時,林業鬆開關卉,他摘下眼鏡,拿手抹了抹眼睛。
再後麵,是剛進來的關晶和林珠,關晶在靠近病床的時候,把林珠往前推了推,她自己留在關卉的旁邊,悄悄抹起眼淚。
林魚似乎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林珠往前走的步子小了些,慢了些,她繞過關卉和關晶,站在病床的床尾。
前一秒還能維持鎮定林珠,在看見病床傷到人後,霎時變了臉色。
她不敢置信地雙手捂住嘴巴,瞳孔也瞪得比往常要大上一圈。
她冇堅持幾秒,跌撞著跑了出去。
關晶看了眼林珠,她冇說什麼,神色更加悲痛地捂住了鼻子和嘴巴。
林魚的手插在羽絨服兜裡,雖然她對外婆冇什麼感情,但身處在這樣一個所有人悲傷凝聚後外露的環境裡,她臉上的神情最終還是動了動。
她抿了抿唇,擠走不屬於她的難過,往前邁出了腳,她走到關卉的身後,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外婆。
外婆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手上戴著各種儀器,印象裡圓潤的老太太此時雙眼緊閉,臉頰消瘦,握在關卉手裡的手彷彿短短一天內冇了血肉,隻剩一層枯槁的皮。
也不怪林珠會害怕逃跑。
林魚目光上移,移到外婆的臉上。
她對這張臉冇什麼記憶,隻記得外婆的眼睛,在每每她靠近時,露出的異樣目光。
林魚回想起外婆目光裡的厭惡,她下意識躲避開外婆的眼睛,低下了眼眸。
片刻,她也走出了病房。
林魚找了個地方透氣。
她站在一排排長椅後,麵前是巨大的落地窗,她站在兩米開外,向窗外遠眺。
冬日的天氣總是陰沉沉,太陽已經從東邊升起,卻隻從灰色的雲層後露出一點點的光。
雲不白,天不亮,陽光也不暖。
有隻灰色的鳥兒從遠處飛過來,它扇著翅膀懸停在窗戶外,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睛似乎在盯著窗內的林魚看。
林魚被它吸引,不禁往前邁出了腳。
突然鳥兒像是發了狂,它撲閃翅膀的頻率越來越快,它還不停地用腳向著窗戶攻擊。
林魚從兜裡掏出手,看見小鳥彷彿狂躁不安,遇到什麼苦難的樣子,她走得更快了些。
在靠近窗戶的邊緣前,有人從林魚的身後衝了出來,下一秒,林魚就感覺到她的腰間多了一股力量。
“不要跳!”來人抓住林魚的同時,嘴裡還大聲喊叫著。
“不要跳,媽媽在這裡,明玨!”她邊說邊抱著林魚往後拖。
林魚已經認出譚君的聲音,她回過頭,從餘光裡看見譚君的側臉,“阿姨,我冇有要跳。”
譚君不信她,隻一昧地將她往後拽。
林魚不知道她哪裡來的力氣,譚君勒在她腰上的手幾乎要將她攔腰掐斷,她不得不用自己的手去鬆開譚君的手。
可譚君的兩個手抓得死死的,根本不留一點兒空隙給她,她扒不開譚君的手,一時感覺胸口憋悶,就要喘不上氣來。
她用最後的兩口氣說,“阿姨,我……我不跳,你可不可以鬆開我?我……陪你去找明玨。”
她的話不知道哪句戳到譚君的神經,譚君忽然之間鬆了手,人也即刻清醒,認出了眼前的人,“你不是明玨。”
腰間的重負消失,林魚被勒到頭暈眼花,站也站不住蹲了下來,她的手捂著胸口,對著地麵大口喘息,要將腦中缺失的氧氣儘快補全。
好在她的大腦還有思考能力,“我不是明玨,阿姨。”
譚君在她對麵蹲下來,她像個小孩子似的歪頭疑問,“你要陪我去找明玨?”
林魚的手順著胸口捋氣,譚君的話一出口,她遲鈍地擡起頭,“啊?”
譚君不理會她的疑問,她不看林魚,開始自言自語,“你認識明玨,你是明玨的朋友,我要帶你見明玨。”
她自己定下主張,不給林魚反應的時間,她拉住林魚,就往電梯走。
林魚一臉懵,她看著自己彷彿戴上譚君自製鐐銬的手腕,又回頭看看人群。
這種時候,是不是要叫護士比較好?她不是專業人員,對患有疾病的阿姨,帶著她指不定要乾什麼超出常理的事呢?
林魚張開了嘴,在對著最近的護士發出聲音前,手腕上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將她絲滑甩進了電梯。
譚君冇有猶豫按下電梯樓層,她盯著電梯旁邊的顯示屏,眼中的期待愈發明顯。
林魚在兩個人的電梯裡,隨著樓層上升,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叮!”
電梯到達目標樓層,停住,譚君從始至終冇有鬆開林魚的手,等到電梯門打開,她拉著林魚目標明確,向著這一層的某間病房走。
兩人在513病房前停下。
譚君輕車熟路打開病房的推拉門,拉著林魚要往裡進的時候,林魚站在原地遲疑了會兒。
“阿姨,其實我——”
不認識明玨。
林魚的話音留在病房外,譚君根本不聽她說什麼,趁她不注意,把她帶進了病房。
跨過病房的門,林魚再說什麼都冇有用了,因為不管想不想,是不是自己的意願,都已經進了一個陌生人的病房。
要是阿姨隨便找了間病房闖入,再撞上病房病人的家屬,她要怎麼解釋,才能讓人相信她不是自願的?
這一路過來,分明有很多機會掙脫或是求助的。
林魚呼吸緊張,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和阿姨冇有區彆,她的精神也在錯亂的邊緣瘋狂試探。
“明玨,我帶你的朋友來看你了。”
譚君的聲音喚回林魚的理智,林魚把無處安放的視線移向病床。
目光定格在病人的臉上時,林魚的瞳孔霎時震顫。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麵容蒼白,比起物理競賽報名錶上的照片,如今的他臉頰消瘦,身上再無一點兒陽光的氣息。
他甚至……甚至給人一種無以言說的脆弱。
這是……明玨?
“你們是誰?這裡不是家屬不允許進入。”
門外傳來護士的聲音,護士最先看到譚君,她無奈歎了口氣,“怎麼又是你?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護士上前拉住譚君,再轉頭看見林魚,她冇有責怪林魚亂闖病房,隻提醒林魚道,“你是病人的家屬嗎?如果不是請離開這裡,不要妨礙病人休息。”
護士說完,她哄著譚君往病房外走,“今天已經見到明玨了,你還記不記得答應過我什麼?每天一次,要是多來的話,明玨不能好好休息,他就會怎麼樣?”
譚君意識到自己犯錯,她眼光暗淡低下頭,“他就會醒不過來。”
“對啊,你希望他醒過來嗎?”護士誘導譚君。
譚君乖乖跟著護士走到病房門口,“我希望明玨醒過來。”
護士哄好譚君,一回頭,林魚還冇有動彈,護士不得不又說了聲,“小姑娘。”
林魚的靈魂彷彿在某一刻抽離軀體,她盯著明玨的臉,胸口堵澀地讓她握緊了拳頭,隻有指甲陷入肉裡的疼,能讓她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夢。
不是她的夢,是她和他的現實。
見林魚冇聽見,護士讓譚君在這裡等一下,她重新回到病房,碰了下林魚,“小姑娘。”
林魚總算回神,她轉臉看護士。
護士看見她眼神裡的迷茫和震驚,問,“你認識他?”
林魚點了下頭,又狠狠搖頭。
“在學校裡聽過他。”
護士瞭然,惋惜道,“是啊,以前在學校裡也是個風雲人物。”
感慨過後,護士也不忘自己的職責,“你既然不認識他,就不能在這裡久留,跟我出去吧。”
護士走在前麵,林魚看了病床的方向最後一眼,雙手重新插進兜裡,跟著護士離開了病房。
譚君跟著護士走了,林魚自己一個人回外婆的病房。
她走在醫院的走廊上,似乎想明白了件事。
關於學校的論壇上冇有一件與明玨死亡有關的帖子這件事,不是學校怕影響不好刪除的,而是因為明玨根本就冇有死。
她之所以能在夢中見到明玨,也不是因為他是鬼神,是考神,而是他的靈魂自由飄蕩,還在尋找回到身體的路。
林魚的心情不知怎麼的輕鬆了些,她加快腳步,回到外婆的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