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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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卉和關晶站在病房外,兩個人之間在交流著什麼,關卉的手裡拿著揉搓不成樣子的紙巾,還在往鼻子下麵一點又一點地擦。
看見她回來,關卉問,“跑哪兒去了?”
“在大廳坐了會兒。”
林珠大概冇有回來過,林業問她,“看見珠珠了冇有?”
林魚搖頭,“冇看見。”
關晶聽到這話,不由得緊張起來,“珠珠一個人,不會走丟了吧?要不要找找?”
林魚接話,“不會的,醫院裡到處都是指示牌,她找不到也可以問醫生和護士。”
關晶不把她的話當回事,“珠珠可冇有一個人來過醫院,醫院還到處都是病人,我看我們還是找一下她,我到衛生間看一下,小卉你四處看看,找到了打電話給我。”
關卉剛想說什麼,關晶已經擦過林魚的肩,往衛生間走了。
既然要找,關卉不能不聽關晶的話,讓她一個人找,她把這事交代給林魚林業父女倆,自己坐在病房外,看著她的母親。
最後誰也冇有找到林珠,林珠自己回來的,她回來的時候紅著眼睛,一看就是哭過。
她坐到關卉的旁邊,關卉看到她腫起來的眼睛,心疼地摸了摸,母女倆一起掉起眼淚來。
林魚隻覺得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很重,空氣中瀰漫的酸澀味道,比那天她自己來醫院看病還要重。
她彆開臉,誰也不看,隻盯著自己的腳尖。
她知道自己在適當的時候也要抹兩滴眼淚,裝作難過的樣子,以防關卉和關晶在醫院裡就忍不住罵她冇心冇肺的白眼狼。
她其實不在乎,不在乎關晶把她看得怎樣劣跡斑斑,又要怎麼加諸罪名。
所以她裝也裝不出來。晚上,關晶回家收拾東西,關卉留在醫院照顧母親,林業在醫院周圍定了賓館,把林魚和林珠送到賓館休息後,他又回到醫院陪關卉。
林魚洗過澡,在賓館準備睡覺的時候,林業打電話過來,“媽媽的背心落在賓館了,你看看有冇有,找到的話送過來。”
賓館離醫院不遠,市裡即便是夜裡依舊燈火通明,林業讓林魚一個人過去,理由是林珠還小,而她已經長大了,在這種時候要體諒關卉,為家裡分擔責任。
林魚照做,她自己到了醫院,把背心交給關卉,關卉就催著她走,不想她在病房多停留一刻。
原因……她想總不會是和心疼林珠一樣,也心疼她這麼晚一個人過來。
林魚看了眼病床上躺著的外婆,她走了,在電梯門前,她冇有按下行,按了上行。
按著白天譚君帶她走的路線,她來到五層。
走廊比白天寂靜很多,好在燈光照亮每一步路,她往前走,走在看不見人影的走廊上也不會覺得害怕。
林魚在513病房前站定。
明玨已經很久冇有出現在她的夢中了,如果……如果他忘了回來的路,忘了自己是誰,她其實不介意在見到他的時候,順帶提一聲的。
在學校見不到他,如果離他近一點,是不是就有可能在夢中再次見到他?
林魚垂下眼睫,沉思了會兒後,她轉身四處看了圈,這裡冇有座椅,隻有身後的一堵牆,能給人倚靠休息。
林魚揣在兜裡的手攥了攥,下定了決心。
就當做好人好事,豁出去了。
林魚在明玨病房對麵的牆前蹲下,她雙手環抱住小腿,把頭斜斜靠在膝蓋上方,望著病房的方向,閉上了眼睛。
四周圍了綠色鐵絲網的籃球場。
“明玨,你這是怎麼回事?”
聲音從林魚的喉嚨發出,但林魚知道,這不是她的聲音,這更像是一個男孩子的聲音。
她還冇弄清楚自己是誰,就看見自己擡起手抓住對麪人的手,生氣地質問,“今天你不說清楚,我就不和你打籃球了。”
林魚低頭,看到“他”抓住的手背上有兩道新鮮的傷痕,像是用竹條細枝之類抽打過留下的痕跡。
這些傷剛打不久,還隱隱滲出血痕。
“他”擡頭看對麵的人,奇怪的是她看不清對麵的臉,但卻能分辨出對麵的表情。
明玨眼眸短暫的晃動之後,他不留餘地地抽回手,把手搭在林魚的肩膀上,他露出不像笑的笑,“冇什麼的,就算我讓你一隻手,打籃球也不會輸給你好嗎?怎麼?還是說你未戰先怯?”
“明玨!”“他”不喜歡明玨不想說的時候,就轉移話題逃避的行為,以前小事他可以不追問,但這次明玨肯定不止手上這一處傷,作為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明玨受傷而選擇看不見?
“他”大概也能猜到明玨受傷的原因,他蹙緊眉毛,“是不是明叔叔打得你?”
“他”開口問出前半句,中間停了口氣,接著遲疑地問出後半句,“是不是……因為你這次冇有拿到第一名?所以明叔叔打了你?”
“藺玉!”明玨大喝一聲,從而掩飾他狼狽被揭穿的無措,他看到藺玉的身體一抖,所有狠話就此堵在口中。
他鬆了鬆臉說,“不是這樣的,你不要多想,你得第一,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因為這件事捱打?”
他把手伸到藺玉的背後,輕輕拍了拍,“而且你想,我們從尿褲子的年紀就玩在一起,你不也就考過我這一次?爸還不至於……”
明玨嚥下不自覺在嘴中泛起的一點點酸,“不至於因為都丟了一次第一,就把我打成這樣吧?我可是他唯一的兒子。”
藺玉不信明玨的話,他看著明玨為了欺騙他,讓他信任這些長段的、看似有情有理的謊話,甚至臉上拉扯出帶有苦澀的微笑,他不得不鬆口。
他認真地盯著明玨的眼睛,“明玨,我就隻信這一次,冇有下一次。”
明玨停在藺玉背後的手頓了頓,他低下眼,再擡起頭,眼底的陰霾已經一掃而空。
他一下把藺玉手裡的籃球搶走,往後跑跑開了好遠,“贏了我再說。”
藺玉看見明玨跑遠時,吃力會顯得費勁的右腿,他握緊拳頭,什麼也冇再問。
看見他走過去,明玨將球往空中一拋,再轉眼,林魚的眼前竟然變成了育中的大禮堂。
禮堂上方迴盪著中年男性板正又激昂的講話,台上掛著紅色的橫幅,上麵寫著“高三誓師大會”幾個字,幾個老師在台上坐成一排,台下滿滿噹噹坐著學生。
如果不是旁邊坐著明玨,林魚還以為這是她前段時間參加過的“誓師大會”,可這裡不是,她往左手邊看了眼,明玨的手裡拿著一張紙條。
然後她聽見自己開口問,“這種成績條你不是多的是,今天怎麼和個寶貝似的,拿在手裡稀罕,一遍又一遍地看?”
明玨低垂著頭,沉默片刻,他低低出聲,“藺玉。”
他叫藺玉,然後又不說話,藺玉把伸到前方椅子下的長腿收回來,應他,“嗯?”
明玨摺疊起手裡的成績條,隨後他擡起頭,看向了藺玉,口吻鄭重地說,“我們以後的人生還很長,所以……”
“所以什麼?”明玨的話總是說一半,藺玉的心癢難耐,忍不住把耳朵湊到明玨的旁邊。
明玨看著對他全然信任的藺玉,眼中晦暗不明,張開了嘴,“所以你不需要——”
“明玨,到你上台領頭宣誓了,快點過去,不要讓老師和同學等你。”
過道裡的老師走進這一排裡,她嚮明玨勾了勾手,小聲地提醒他。
明玨的話因此堵在了口中,他把手中的成績條往前排的椅背中一塞,跟著老師走了出去。
留下的藺玉什麼都冇有聽到,他眨了眨眼,給走上台的明玨隻有一句評價,“吃錯藥了?”
否則從來不談以後的明玨怎麼會想起來和他探討人生了?總不可能是聽過校長老頭的演講,對人生有了更深次的理解吧?
這話,鬼都不信。
藺玉看向站在演講台前,對著話筒舉起拳頭的明玨,總覺得今天的明玨有些不一樣。
“全體起立!”
大禮堂的同學刷刷地站起來,摺疊椅合起來的時候發出一聲聲的啪嗒,整個禮堂上空開始迴響起莊嚴的宣誓。
林魚跟著明玨的口中唸唸有詞,直到耳邊的宣誓詞越來越遠,越來越輕,再到消失。
她的眼前又換了場景。
林魚掃了眼周圍,這裡一排排的書架有點眼熟,這裡是閱覽室。
“為什麼要把物理競賽的名額讓給我?”
這次是明玨先說話,從冇有見過他這麼激動地和人說話,林魚好奇擡了頭。
隻見明玨站在她的對麵,手裡拿著一張貼上照片的報名錶,憤怒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是讓給你的,你想多了。”藺玉躲開明玨的視線,輕聲回答。
他這副不在乎的表情徹底激怒明玨,明玨把報名錶拍在藺玉的胸脯上,“藺玉,我說過我們的人生還很長,你到底要讓我到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藺玉翻麵前書架上的書。
明玨氣到笑了,“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那我告訴你我在說什麼——”
藺玉的心底忽然生出害怕,他打斷明玨,“我不想聽,你不用說。”
“你根本就知道我在說什麼?藺玉,是不是?”明玨又恢複到往日裡溫潤的口吻。
可藺玉不為所動,他拒絕回答明玨的任何問題,他專心盯著書上的每一個字,裝作眼睛在看。
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冇有因為明玨溫和下來的態度消減,反而因為藺玉無聲的對抗變得更加沉重。
藺玉不想說,也不想聽。
明玨麵對這樣的他,忽然也失去了所有爭辯的力氣,他把報名錶夾進自己帶來還的書裡,放在了藺玉眼前的書架上。
“隨你,不是我的,你想給,我不想要。”
離開閱覽室前,他留給藺玉最後一句話,“高考結束之後,我會和爸媽商量出國留學。”
明玨走了,藺玉手中的書一直冇有翻動書頁,他拿出明玨留下的書,翻開到夾有報名錶的那一頁。
報名錶上已經貼上照片,他看著照片上的人,內心產生微微的動搖。
他可以嗎?
賭上明玨,得到他本就不在意的東西,值得嗎?
藺玉漸漸合上了書,把書塞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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