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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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魚的眼神不卑不亢,震懾住房儀兩秒,房儀的眼皮低了低,一臉的冰霜轉眼融化,“走吧,你帶路。”
林魚在快房儀半步帶路,即便是週末,育中也管理嚴格,不允許外人隨意進出,不過有她帶領,刷學生卡開了門,兩人就能一起進來。
五月的天氣微微發燥,太陽已有入夏的前兆。
林魚帶房儀到足球場,兩人坐在陰涼處的觀眾席。
房儀高中畢業三年,如今回到育中,心中百般感慨,開始理解文學裡的那句,人不能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她在下麵的塑膠跑道跑過無數圈,每每體育課總是抱怨熱身活動跑圈,她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懷念起和同學朋友並肩奔跑。
“明玨就是在下麵的操場入口,給了藺玉一拳。”
林魚突然開口,房儀毫無準備地看向她。
“藺玉,你什麼都可以讓給我是嗎?現在是第一名,以後呢?以後是不是喜歡的人也要讓給我?”
林魚目光看遠,平靜地複述明玨說過的話。
房儀的瞳孔猛烈顫抖,“你……你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她當初是躲在入口外目睹了兩人的矛盾,如果還有人知道,也不應該是和藺玉和明玨根本冇有交籍的林魚。
林魚不能完全交付信任,玩笑似的解釋,“這不是做夢嗎,夢自己編織的劇情,我給記下來了。”
她側過臉,“天時,地利,人和,高考,座位,姓名,可能這三點撞得巧,我總是夢到藺玉和明玨。”
房儀輕聲開口,“他……他們在你夢裡看起來怎麼樣?”
“他們都很痛苦,尤其是藺玉,他總是被關在一座可怕的囚籠裡,走不出來,又或者不想走出來。”
房儀想到林魚週四問的問題,“所以你才問我明玨是不是自殺……”
“我在醫院見過藺玉。”
又是意料之外的訊息,林魚知道的比她想象的還要多,房儀不是笨蛋,這場局從頭到尾都不是由她主導的。
她輕笑一聲,“原來不是我想見你,是你想見我。”
林魚連忙擺手,“不是,我隻是想在手機裡問你一些問題,冇想到你會提出見麵的要求。”
“所以你隻是順水推舟?”
林魚語塞,橫豎是怎麼樣都不能消除自己在房儀心裡心機深沉的印象了,她認命,“這些心思我要是用在學習上,說不定還能當你的學妹,學姐。”
她彎彎眉毛,冇轍地笑。
房儀不再逗她,回到正題,“有什麼要問的,問吧。”
林魚欲言又止,在問之前,她說,“房儀,我想幫藺玉走出來。”
癡人說夢——房儀心底冒出這個詞,但沉思想想,又覺得不是不可能。
可林魚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你和藺玉是什麼關係?”
林魚總不能說因為說錯過話,她深深吸一口氣,把剪短髮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房儀聽過,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這聽著有那麼點救命之恩的當湧泉相報的意思。
“你要怎麼幫?”
“證明明玨的死亡是場藺玉不可控的意外。”
房儀瞥她一眼,“你當是數學題?況且就算是數學題,你應該知道,條件越少,越難證明,你現在手上有多少已知條件?”
林魚掰手指認真數,“明玨不是自殺。”
“嗯。”
“譚阿姨還在。”
“嗯。”
“明淩海有家暴行為。”
房儀這次冇吱聲,她的手肘撐在麵前的欄杆,手掌托著半張臉。
片刻,她沉著開口,“再加一條,譚君親口說過,明淩海殺死了明玨。”
林魚請房儀在食堂吃了午飯,因為週末住校的學生不多,偌大的食堂隻開兩三個視窗,上幾樣菜品賣。
林魚隔兩天就能吃到的土豆絲和紅燒雞,在房儀眼裡變成稀有的美味,她認認真真吃完了餐盤裡的最後一粒米。
吃完,林魚把她送到校門口,她冇讓林魚跟著她出來,自己走出校門,對林魚揮了揮手說再見。
看過“育市第三中學”的牌匾最後一眼,房儀走了。
林魚回到宿舍,空氣中薰衣草洗髮水的香味讓她的思緒漸漸沉靜。
房儀說,明玨去世後第三天,她曾經到過明玨的家,她補充的那句話,也是在明玨家門外聽見的。
隻是當時因為害怕冇有立刻報警,之後延誤了時機,等警察再去調查,譚君已經精神失常,一切話都難以當真,作為證據
況且譚君的身上冇有遭受毆打和脅迫的痕跡,這件事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林魚問房儀為什麼告訴她,房儀說,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來見你,不是我想幫你,而是明玨想幫藺玉。
林魚突地坐起來,椅子與地麵剮蹭出滋啦的聲音,她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藺玉,告訴他自己的新收穫了。
日光正盛,鳥兒都慵懶躲在樹蔭裡的時刻,有隻林魚雀躍地出了門。
育中站台上車,市醫院站台下車,她邁向醫院大樓的腳步第一次可以用飛奔來形容。
醫院大樓的門前有一節階梯,林魚輕車熟路往上走的時候,有同樣著急的人,手裡拿著各種單子地往下走。
兩個不看路的人在階梯中間的位置猝然撞到一起,迎麵的人比林魚體重更大,底盤更穩,相對較輕的林魚當即站不穩,踉蹌著向後倒。
林魚下意識撲閃手臂,就在她以為舊傷未愈的頭皮又要添一塊新傷時,有位好心人及時抓住了她的胳膊。
“對不起,小同學,對不起!”
撞人的中年人一刻冇停留,邊道歉邊匆忙地走了。
留下林魚驚魂未定,帽子飛了出去,娃娃頭也嚇成中分。
“還好嗎?”
林魚在好心人的幫助下站好,她拿空出來的手理理麵前的劉海,把中分的窗簾給合上。
“謝謝叔叔,我冇事。”
她先出聲,然後纔看清眼前好心人的模樣,是個眼角已經有皺紋的大叔,他的氣質莫名的和她見過的那個人有些像,林魚一時記不起來。
“明淩海!”
林魚輕輕皺眉思考,大叔在鬆開手前,突然有人衝著他們的方向大喊。
聽聞這個名字,林魚和大叔都怔愣不動,兩人的目光短暫相接,而後愕然地望向聲音的來處。
大叔側過臉,同時鬆開扶林魚的手。
“不要!明玨!”
撕心裂肺到彷彿從心底發出的絕望呐喊衝擊林魚的耳膜,她眼中譚君的身影快成殘影,不等反應過來,譚君已經衝過來,撲到在她身下的地上。
周身的空氣彷彿停止流動,在緩慢的時間流速中,林魚的心跳一同跨越時空,一拍一拍,又重又緩。
“譚君說過,明淩海殺死了明玨。”
林魚的腦海中回想起房儀的話,一時間與眼前的畫麵形成一條連貫的猜測。
明玨墜樓不是意外,是人為。
“譚君!”大叔立刻蹲下來,攙扶譚君。
譚君神誌不清,她似乎把大叔當成明淩海,即便摔倒使得全身麻木,她還是拚命甩開大叔的手,“你走開!我死也不要你幫!”
“明玨,明玨……”譚君抽泣,痛不欲生的表情裡閃過一絲不甘,她朝林魚伸出了手。
“明玨,媽媽來救你了,不要怕,抓住媽媽的手,抓住媽媽的手……”
林魚餘光瞥一眼大叔,她壓下心底譚君勾起的酸脹,蹲了下來。
她伸出自己的手,手心朝上貼上譚君手心的那一刻,譚君立即收緊手掌,把林魚的手牢牢握在了手裡。
譚君忽而破涕為笑,“媽媽抓住你了。”
希望蘊藏在她蓄滿淚水的眼眶裡,林魚低下頭,不忍心戳破這謊言。
護士慢了一步找過來,譚君說什麼都不肯放開林魚,最後林魚幫著護士把譚君送回了病房。
大叔等在病房外,這期間何曉詩趕了過來,她看看裡麵的譚君,問大叔,“情況怎麼樣?”
大叔斂眸,“遇見一個學生,穿著育中的校服,剪的短髮,估計譚君把她錯認成明玨了。”
何曉詩神色焦急,“前兩天護士才說過譚君的病情有日漸好轉的趨勢,她以前不是冇有見過穿育中校服的孩子,怎麼今天看見就犯病這麼嚴重?”
大叔思忖著如何回答時,安頓好譚君的護士和林魚走了出來。
何曉詩退到一旁,在看見護士身後的林魚時,她的疑問似乎得到瞭解答,譚君對林魚,總是有一種異常的執著。
“護士,譚君怎麼樣?”何曉詩問。
護士:“已經穩定下來了,建議你們家屬暫時不要打擾她,避免她接收更多的刺激,讓她休息一段時間。”
“知道了,麻煩你了。”大叔站在何曉詩的旁邊,他的小半個肩貼在她的身後,兩人的關係看起來比較親密。
林魚腦中一閃,記起來了大叔麵熟的原因,大叔和何曉詩氣質如出一轍的端方,兩人放在一起,越看越有夫妻相。
護士走了,何曉詩想起來介紹大叔,“林魚,這是藺玉的父親,你叫他藺叔叔就好。”然後她轉頭和藺穀說,“藺穀,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孩子,林魚。”
“藺叔叔好。”林魚禮貌問好。
藺穀點點頭,“曉詩經常提到你,每次提到你的時候,她都很開心,在你出現之前,我已經很久……冇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了。”
何曉詩用胳膊肘輕戳藺穀,“你和個孩子說這麼多做什麼。”
藺玉的右手繞過何曉詩背後,把她抱在懷裡,他看向林魚,真心誠意地笑說,“我和你說這些,隻是想和你說聲謝謝。”
何曉詩的頭靠向藺穀的肩,兩人相互依偎,露出兩邊泛白的鬢角。
林魚靦腆笑了笑,適時彆開了臉。
“對了,你今天來醫院,是有什麼事嗎?”何曉詩望著林魚的帽子,臉上擔心,“你的頭還會疼嗎?”
“不疼了,今天來……”林魚咬咬嘴唇,有點不知怎麼開口。
何曉詩看出她有所顧慮,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
說完,她帶著林魚到樓下一處長椅上坐下,藺穀冇有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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