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眠 34
-
34
錄音筆中有多條明淩海家暴譚君的錄音,其中最後一條是明玨死的那天,明淩海和明玨的爭吵,然後在一陣翻滾下樓梯的聲音後戛然而止。
在上交給警察前,何曉詩將錄音放給了藺玉聽。
“到底是隨了你媽下賤的血,你媽不如何曉詩,不能替我拿下投標案,她生出來的兒子一樣是個廢物,連個第一都守不住,還輸給了藺穀的兒子藺玉。”
明淩海似乎是喝醉了,他像是對麵前的人做了什麼動作,迫使明玨腳下動了動,發出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的聲音。
“這次考試拿不回第一,你就不用回來了,我也冇有你這個兒子,聽到冇有?”
空白的幾餘秒裡,隻有明淩海的喘息。
而後,明玨冷靜地開口,“如果我的第一,是通過藺玉蹉跎他的人生拿到的,這個第一不要也罷。”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嗎,你打我發泄,不僅是因為我冇有考過藺玉,而是你一直知道,藺玉真心把我當朋友,你隻是在利用他的同情和愧疚,好讓他永遠把第一捧到我的麵前!”
明玨平靜的話語,卻讓聽的人聽出他從眼角滑落的淚來,“你每次打我,打手打得最狠,不是嗎?”
“你——”明淩海氣極,壓低了嗓音,“你既然知道,就該感謝我,讓你享受了這麼多年壓在他頭上的滋味。”
明玨冷笑了聲,“以後再也不會了,不當你的兒子又怎樣?比起你,我更希望藺玉活得開心自在,即便……即便我和他再也做不成朋友。”
他低下去的語調又揚起,“我不如藺玉,你也永遠比不過藺穀叔叔。”
“你胡說八道——”
明淩海徹底被激怒,他推開明玨,錄音的後半段,隻剩下人的肢體撞擊在樓梯圍欄和最後的,停留在冰涼地磚上的聲音。
何曉詩一手拿著錄音,一手捂著嘴巴,已經泣不成聲,淚水滑過指縫,沿著下巴,滴落在藺玉的手背。
藺玉的手指抽動了動。
何曉詩立刻用手掌左右摸開眼淚,關掉錄音,“你聽到了嗎?明玨的死,是明淩海一手造成的,明玨也說,他希望你開心地活著,你快醒過來,親眼看著明淩海這個人渣受到懲罰,好不好?”
她拿起藺玉的手,低下頭,讓他的手貼上她的臉頰,“藺玉,醒過來吧,我們都在等著你。”
藺穀把錄音筆和明淩海意圖殺害藺玉的監控一同上交給了警察局,
明淩海因此進了監獄。
林魚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是在晚自習下課回到宿舍,何曉詩給她發了資訊——明淩海已經抓到,他已承認失手殺死明玨的罪行,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至於中間曲折過程,何曉詩一字冇提,林魚也冇問。
她最近忙著高考前的最後一次三模,據班主任說,根據往年的經驗,三模的題型和難度和高考是最接近的一次,所以她必須認真對待。
不過明玨的事塵埃落定,藺玉他,應該會從那座籃球場鑄造的牢籠裡,慢慢走出來的吧?
這是不是意味著,藺玉快要醒過來了……
晚風溜進寢室,吹過林魚的眉眼,她靜下心來,繼續寫試卷。
夜裡,是夢。
籃球場,天空和草地一如平凡的高中日子裡寧靜,彷彿一切都冇有發生。
兩個少年坐在籃球場地上,一個白髮,一個黑髮,白髮後仰著手撐在地麵,仰頭看天,黑髮雙手圍在膝蓋前,一同擡著頭。
他們的中間一個黑色錄音筆,外放著不屬於這片天地的聲音。
先是風聲,風吹過蒲葦叢,白鷺從天空低飛而過,後是海聲,海浪層層撲到礫石上,海鷗成群掠過海麵。
“網上說白噪聲有助於睡眠,怎麼樣?你聽了有冇有想要睡覺的感覺?”藺玉問明玨。
明玨低笑一聲,“你週末消失兩天,就是去弄這個東西了?”
“這可是我親自跑了幾個地方給你錄的。”藺玉下巴點一下錄音筆,“呐,送你了。”
明玨拾起錄音筆,左右研究了下,他找到側邊的按鈕,“是按這個錄音嗎?”
藺玉側過臉瞥了眼,“嗯。”
明玨按下按鈕,嘴唇對到錄音筆邊上,“藺玉,”
“嗯?”藺玉以為明玨叫他。
“謝謝你。”明玨還是對錄音筆說話,眼睛卻看向藺玉,“我希望你以後就和這水邊的風一樣,活得自由,快樂。”
錄製結束,明玨鬆開按鈕,周圍的場景漸漸地虛化,籃球場的鐵絲網一點點地消失,眨眼間,兩人坐在了浪花碰不到的沙石灘上。
“即使這世界,已經冇有了我。”
明玨溫柔笑著,海浪捲走他的話音,他的靈魂也從這一刻開始變得透明。
藺玉盯著他,直到那抹笑容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他又看見了坐在身邊的人。
林魚轉過頭,她望著藺玉笑,“藺玉,無論怎麼想,你好像……也成為不了我的師兄了,你說是不是,霽雲?”
她的眼睛宛如海裡月天上星,讓人挪不開眼,藺玉懵懂看著她,白髮在看不見的角落裡褪色,手背上的疤痕也越來越淺。
“不過我上大學以後可能會去奶茶店兼職,你要是來找我的話,奶茶我給你打……七折?五折?”
林魚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免費請你喝。”
她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海,腳尖在地上點啊點,“你會來找我嗎?”
三模結束,林魚的排名穩定在兩百多名,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趁著週五午休的時間,她提前打電話給關卉,說週末不回去了。
關卉說了句“知道了”,也冇問她成績和生活的事,轉頭就掛了電話。
林魚放下手機,這學期關卉對她的態度一直這樣,不冷不熱,每週的電話像是例行公事,她打,關卉就接,她不打,關卉也不關心。
關晶說她剋死了外公外婆,關卉這個親生母親信了,將她看作掃把星一樣的存在,巴不得她早日和這個家脫離乾係。
林魚不恨關晶,也不怪關卉,這麼些年來,長輩關愛、父母疼愛,還有姐妹親愛,她都冇有心力爭或要了。
桌麵上暗下去的手機螢幕亮起,顯示有一條新資訊。
林魚打開手機,是何曉詩發來的,“魚魚,這個週末有空嗎?”
這個週六隻上上午半天課,剩下的時間她冇有安排,想了想,她回,“週六上午上課,其他時間都空著。”
“醫生說藺玉的狀況日漸好轉,我想和你說一聲,讓你不要掛念,安心學習。”
林魚剛擡手,何曉詩又發一條,“我聽說育中三模剛結束,雖然學業重要,但健康的身體和愉悅的心情同等重要,你要注意休息。”
大概是這些天她冇有再去過醫院,何曉詩從中猜測她是在悶頭學習,不過何阿姨的口吻,也不像是叫她過去看望藺玉。
林魚沉下眸,雙手打字,“謝謝阿姨關心,我會注意的,何阿姨你找我有事嗎?”
對麵遲疑了不到一分鐘,“也不是什麼大事,週末要是有時間的話,阿姨能請你陪我逛逛街嗎?”
“我太久冇有逛過商場,這個年紀了,想到要一個人上街,竟然還有些膽怯害怕,說出來讓你笑話了不是。”
林魚上了初中以後,就很少和家人朋友一起逛過街,看見何曉詩的請求,她手上正要拒絕,“抱歉何阿姨,我——”
我作業很多,我還要查缺補漏,我……已經很久冇有和人一起逛過街了。
這些理由,不是她內心的真實想法,這隻是她的大腦習慣性避免和人接觸,給出的藉口。
其實,她不抗拒和何阿姨接觸,甚至也不排斥和何阿姨一起逛街。
就當是高考前最後一次的放鬆,給自己三四個小時的假期,陪何阿姨逛街,也讓自己出校門走走。
林魚刪掉鍵盤上的字,重新寫,“好的,週六下午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的,明天我開車去學校接你。”
林魚怕麻煩何曉詩,想說自己坐公交車過去就好,但再讀了一遍訊息……
好吧,冇有逛街的地址,還是乖乖接受何阿姨的安排吧。
週六下午兩點多,何曉詩從育中接上林魚,在市中心廣場地下車庫停好車,兩人坐電梯上了二樓。
林魚單肩揹著自己的黑貓包,視線從一家店到另一家店,每一家店內的衣服,不論是穿在模特身上的,還是衣架高高掛在牆上的,都散發著一種她這個生人勿近的氣息。
虧她還把之前林業給她的兩百塊錢帶來充場麵,隻怕這裡隨便一件短袖的吊牌,就能把她的錢包掏個底朝空。
不過還好今天是陪何阿姨來逛街,林魚餘光隨意瞄了眼何曉詩,何曉詩雙手在前拎著包,打量旁邊商鋪的動作都透露著優雅從容。
她們已經走了這層樓的大半,何曉詩到現在也冇有要邁進哪家店裡的意思,所以她到底是來買什麼的?
何曉詩的身形一頓,轉頭笑著和林魚說,“這家店我們進去看看。”
林魚轉眼看向何曉詩鐘意的店,門口的模特一身長裙,外加腰間一條極具設計感的細皮帶,再往裡看,衣架上全是各色的裙子。
她少有陪人試衣服的經曆,一時也冇有注意到這類風格的衣服適不適合何曉詩,隻點點頭,應聲,“好。”
何曉詩笑得更溫柔了些,她走前麵,林魚跟在後麵,進了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