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夜奔 第26章 連理枝 居高臨下地打了他一巴掌。
連理枝
居高臨下地打了他一巴掌。
跌跌撞撞地進了衛生間的門,
蘭嘉焦急張望,奔向馬桶,跪在麵前就開始乾嘔。
她整個人弓成一隻蝦的模樣,
胃裡鬨得天翻地覆,
食流陣陣上湧,
五臟六腑急劇地縮緊了,齊心協力的排斥反應。便隻聽見“嘔”的一聲,
如同開閘泄洪,
剛才吃進去的冷食,
連同晚上那碗麻辣燙,一齊嘩啦啦地吐出來。
披散的發絲從肩膀上滑下來,
被人及時伸手籠住。孟岑筠半跪在她身後,一下一下順著她的氣,
“慢慢來。”
蘭嘉緊扣著馬桶邊緣,佝僂身子繼續吐。
孟岑筠鬆了手,
視線仍落在她身上,看見她因為弓身而露出的一截瘦弱脊骨。
太瘦了。
麵板繃緊到極致,彷彿下一秒就要被凸起的骨節頂破。
他不禁想起多年前,
帶蘭嘉去看一位老醫生。
那時他私下裡對他說了一句,
咕噥似的:體質這樣弱,很難留得住。
怎麼會留不住?怎麼能留不住?
他偏不信邪,拚了命地,
求遍名醫也要留住她。
悉心看護了這些年,卻也僅夠讓她平安長到現在。
至於其他的……他總是做不好。
總是錯。
蘭嘉還在吐酸水,他見她難受的樣子,本能地想要摸摸她脊背,但想到兩人矛盾還未解決,她可能不會樂意讓他碰,便又收回手。
孟岑筠站起身,像陣風一樣出門去。
此刻蘭嘉也艱難地擡起頭,渾身癱軟,不知是不是連膽汁都吐出來。
她放下馬桶蓋,按動按鈕,刺激的抽水聲響起,汙穢之物都被衝刷掉。
乾淨了,所有沉重的負累也空了。
孟岑筠很快回來,蘭嘉轉過頭,和半蹲身子的他對上視線。
經曆剛才這一遭,兩個人臉色都很壞,尤其孟岑筠,彷彿剛才劇烈嘔吐的人不是她。
他眼深沉,直直地望定她,卻隱秘地流露出少許溫情來,脆弱而柔軟地望她,向她遞來一杯剛接的溫熱水。
蘭嘉亦回望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唇,酸綿的四肢調動,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孟岑筠仰視她,幾近誘哄地勸道:“喝點水,潤嗓子。”
蘭嘉凜著一張臉,突然發作,刷的一下打掉水杯。
玻璃擲地,碎片四濺,清脆的一聲巨響。
這算什麼?事後的一顆甜棗嗎?那她受過的這些煎熬算什麼?她不要!
見她取鬨,孟岑筠沒生氣,也沒說話,隱忍著什麼似的,一雙眼定定地看向她。
都這樣還沒反應?他永遠理智冷靜的姿態反襯托她像瘋子。
他永遠覺得她胡攪蠻纏,不將她放在眼裡。
蘭嘉咬著牙,熱淚奪眶而出,心卻突然硬起來,手臂一揚,颳起一陣銳利的風,居高臨下地打了他一巴掌。
掌心被震得木然。
空氣也安靜了。
孟岑筠微微偏過頭去,永遠一絲不茍的發絲也散落下來,遮住半隻眼睛。
難以置信的一幕。
她打了養育她十年的哥哥。
倒行逆施的罪惡之子。
蘭嘉胸膛劇烈起伏著,卻一點沒覺得自己是昏了頭,她就是故意的,清醒得不得了。
猶記得小時候,保姆送她去上鋼琴課,太枯燥,課間偷瞞著人跑到公園玩,許多小孩都在玩滑梯,正排著隊,卻有人故意擠兌她,是個高年級小胖子,鼻孔對著她,不屑的神氣:“喂,竹竿,你擋住我的路。”後來怎樣呢?她將他騎在沙坑裡打他。似乎有了狠勁,人就有了無窮無儘的力量,憤怒的拳頭亂揮,竟打得他毫無招架之力。
保姆在中途匆匆趕來,大驚失色,駭然地將她拉起來。頭發毛了,渾身都是泥沙,臟得像流浪貓,她卻很高興,得意洋洋地對保姆說:“我打贏了。”保姆臉色難看地“唔”了聲,仔仔細細將她檢查了一遍,怕承擔責任。那時她聽見她咕嚕了一句:“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小女孩?穿公主裙的野獸。”
她一直記到現在。
當然也隻贏過那一次。
事後回家捱了頓狠批,不是責怪她打人不對,而是怕她有閃失。她是母親流掉一個孩子後千辛萬苦生下的,異常地受寵,簡直沒有底線。
估計也是從那時候起,心理就歪曲了。
她行事一直很簡單,受了欺負,就要百倍千倍地還回去,不計後果。誰讓她痛了,那她勢必也讓對方品嘗到同等痛苦,不顧情麵。
到現在還是這樣,在外披著一層漲大了的人皮,內裡還是幼時那隻野獸。明姨時常端詳她,笑著,卻又有點擔憂地喃喃:“怎麼總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她知道她是覺得她心智不成熟。
上一代沒有給她正確的教化,輪到孟岑筠,卻又太矯枉過正。她是他框定在模具中的一隻瓜果,隻能按照他理想的形狀延伸,永遠長不大。
可她身體裡的野獸已經膨脹得快要爆炸了,千萬支燭火映照下,牆壁上高聳得快要衝破屋頂的怪影,張牙舞爪地嚎叫,衝出去!衝出去!
然而另一個聲音卻在尖叫,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變成這樣!
她如此殘忍而決絕地踩踏他的底線,碾壓他尊嚴,亦是無聲的求告。
野獸在脫韁,火車在脫軌,蘭嘉在失控。
管管我……我都這樣壞了,你還不管管我?
救我……
孟岑筠僵硬地轉過頭來,一種說不出的,濕滑溫熱的眼神,胸口起伏卻很明顯,越來越急促。
幾近焦灼的視線交彙中,他唇輕啟,似乎想說些什麼,身體也不安地虛晃著,試圖向前傾,然而咬著腮幫子,迸得一雙眼都枯紅了,卻還是沒能開得了口。
蘭嘉淚水滾滾落下,怒火卻蹭地上湧,越躥越高,蓄足了力氣,擡手又是一巴掌。
這次他終於動了,一把捉住她手腕,鐵鉗似的緊箍著。
她惱怒地掙紮,掙不脫,突然失了方寸,另一隻拳頭狠狠地亂砸亂打,氣急敗壞的雨點劈裡啪啦落下。
孟岑筠悶哼,突然使力將她一拉,蘭嘉軟弱欲墜,直直地撲倒在他懷裡,他亦穩穩接住她了,接住她瘦削身體,也接住所有崩毀的情緒。
蘭嘉隻覺得一個力道極大的擁抱在恐怖地收束,像狂熱的淘金者誤入龍之洞xue,無數金銀財寶捧在手中,怕溜走,貪婪發狂地越攥越緊,擠壓得彷彿能滴出汁水來。
她窒息地大喘氣,也不甘示弱似的,手上動作比他更凶猛。兩條瘋長的荊棘藤狠狠纏繞著他,帶著點強製性的摧毀欲。她摟住他脖頸,彷彿在奮力攀爬一座活火山,又燙又危險,岌岌可危,怕得驚慌失措,手與腳都一齊纏混在他身上。
他亦如是,一種心驚肉跳的恐懼席捲他,大手死死按住她後腦,蠻橫粗暴地將她往懷裡壓,壓得她麵目扭曲,玲瓏欲碎。
他們像是dna雙螺旋結構,冬日裡晶瑩扭纏的兩股麥芽糖,數萬個日夜抱虯生長的連理枝。
兩人都跌墜在地板上,勉強倚靠著堅硬牆壁,狼狽,窘迫,汙穢,卻又難舍難分地相擁在一起。
渾身都痛,彷彿骨節也錯位,咯吱咯吱響起來。但很奇異的,蘭嘉竟有種前所未有的充盈鼓脹感,像是繁複駁雜的拚圖終於找到契合的另一塊。
他們似乎隻能在痛覺中體會愛。
恍然意識到這點後。
蘭嘉忽然嚎啕起來。
他聽她哭,眼也酸了,不知過了多久,才嗓音沙啞地開口喚她:“蘭嘉。”
她仍在抽噎,將水朦朦的一張臉埋在他頸窩。
他收容了她下意識的動作,疼惜地撫摸著她發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她吸吸鼻子,沒應聲。
他知道她還難受著,仍然生氣。
孟岑筠痛苦地閉上眼,“對不起。”
“之前是我做錯……”
“抱歉,蘭嘉,是我一直不懂得該如何做好一個哥哥,讓你傷心。”
茶室那番對話屬實將他逼緊了,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濃重的危機感,走投無路,方寸大亂。
蘭嘉又能留在他身邊多久?
他不想再和她無休止地消耗下去了。
就算生平第一次讓他低頭,他也隻甘願向她低頭。
孟岑筠微微頷首,手指下滑,觸控到她脖頸麵板。
“我答應你,我會試著改變。”
“家庭也需要苦心經營,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蘭嘉。”他停頓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問她:
“你……還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生活?”
作者有話說:哥!終於!主!動!了!
短期內應該是甜甜了[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