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裡的太子爺 皇嗣艱難
建興二十二年逐步進入尾聲,隨著元日越來越近,宮裡的氣氛也漸漸歡快起來。
從二十八開始,通政司不再奏事,各大官署也儘量把公事押後,等到三十這一天,乾清宮前搭起高高的鼇山燈棚,往來的宮人太監見了麵相互道好,人人都穿著新衣,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笑臉。
今日是除夕,楚錦瑤換了一身大紅妝花斜襟襖,下麵係了織金馬麵裙,發飾也換上了全套紅寶石掐金頭麵。楚錦瑤難得讓宮人給自己上了濃妝,她本就烏發雪膚,唇紅齒白,顏色衝撞非常明顯,等畫上隆重的妝容後,銅鏡裡的人眉目湛黑,唇角精緻,烏發紅唇和瓷白如玉的肌膚對比越發明顯。楚錦瑤的長發被全部盤起,在腦後高高堆疊起來,當真是鬢發如雲,不時有金玉之色在發間流轉。楚錦瑤平日裡為了不喧賓奪主,除了新婚朝見那日,其他時間都是淡妝。然而今日是大場麵,後宮所有妃嬪都會盛妝濃抹,若是被人壓住了場麵反而不好。楚錦瑤不能給東宮丟麵子,於是也放手讓宮人打扮。
等最後一根簪子插好後,梳頭的幾個宮女由衷感歎:「太子妃今日真好看。」
「什麼叫今日真好看。」桔梗嘴快,最是愛在言語上占便宜,她捧來銅鏡,從後麵照著讓楚錦瑤看腦後的發髻,「我們太子妃每天都是最好看的,太子妃您說是不是?」
楚錦瑤被逗笑,玲瓏站在一邊,聽了這話過來輕輕拍桔梗:「就你會說話,故意討太子妃歡心。」
「本來就是,奴婢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太子妃,您可要給奴婢評評理啊!」
「都行了。」楚錦瑤笑著喝止住她們,「你們伺候了一年辛苦了,一會都有賞錢。」
這下屋裡的宮女們越發歡喜,齊齊給楚錦瑤行萬福。楚錦瑤扶了扶發髻,站起身說道:「走吧,該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去晚了就太失禮了。」
坤寧宮裡也是處處張燈結彩,楚錦瑤帶著人端端正正地給小齊後行禮:「恭祝皇後娘娘,娘娘萬福。」
小齊後今日也盛裝打扮,她眉目尖尖,麗色照人。小齊後看到楚錦瑤後,眼神一縮,眯著眼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後,才慢慢叫楚錦瑤起身:「太子妃起來吧。」
這時小齊後已經見完前來請安磕頭的嬪妃,挪到更家常的後殿來了。楚錦瑤是兒媳,和公主等人一樣,是皇室自己人,請安時自然和家人一樣,在後殿進行。而其他妃子都是妾,兩者身份不可同日而語,自然兩撥人請安也不在一處。
如今在小齊後自己的內殿,能留下的都是小齊後身邊的紅人,因為今日是除夕,麗妃、淑妃這兩個高位嬪妃也在。楚錦瑤給小齊後問安的時候,除了小齊後,其他人都站起身避開這一禮。等楚錦瑤被叫起後,這些妃子又齊齊上前給楚錦瑤行禮:「太子妃。」
楚錦瑤斂目回半禮。按禮法來說,楚錦瑤是從一品宮眷,比後宮諸妃都尊貴。可是這些畢竟是皇帝的女人,勉強算是她的庶母,楚錦瑤也不會當真大剌剌地受了這些嬪妃的禮。
等再次按尊卑坐好後,淑妃看著楚錦瑤,笑道:「太子妃本來就是個難出其二的美人,今日打扮後,姿容越發出眾了。」
以美貌自恃的小齊後和麗妃聽了這話都不舒服,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忌諱有人比自己美,在這種群芳薈萃的場合被誇讚美貌,可不見得是件好事。楚錦瑤看了淑妃一眼,笑道:「淑妃娘娘折煞我也。我不過是略施粉黛,東施效顰,那裡比得上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貴為國母,盛寵不衰,時至今日依然是二八少女的容貌,這纔是極富極貴的命格啊。」
話題被扯到小齊後身上,屋裡的人自然都附和,小齊後被捧的舒心一笑,便沒有理會方纔淑妃的話。
淑妃一擊不成,瞅了楚錦瑤一眼,也抿嘴一笑,不再追擊。楚錦瑤比小齊後年輕漂亮是事實,所嫁之人還是東宮太子,即便楚錦瑤能哄住小齊後一次,那十次二十次呢?淑妃不急,她大可以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往小齊後心上紮釘子,她就不信小齊後真能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眾人都變著花樣誇皇後,楚錦瑤說了這一句,之後就不肯再說。多說多錯,何況她是太子妃,對皇後太冷淡太諂媚都不好,這個度越發要謹慎拿捏。
楚錦瑤趁著眾人說笑,一雙眼睛無聲地掃過在場之人。淑妃側坐在皇後對麵,儀態溫婉端莊,說話輕聲慢語,看著就是位淑賢人。然而這樣一位看起來和氣的妃子,卻屢次挑撥楚錦瑤和皇後的關係。而淑妃的著力點,偏偏還是楚錦瑤最忌諱的容貌這一塊。
楚錦瑤和小齊後的關係本就複雜,楚錦瑤不能在小齊後麵前拔尖出頭,但是為了東宮體麵,她也不能退讓太過。楚錦瑤為了維持這個脆弱的平衡,費儘心思,而淑妃還要時不時推上一把。若是其他方麵,楚錦瑤還能故意藏拙,可是淑妃專挑容貌和年紀踩,委實老道狠辣,一擊到位。
女人的嫉妒心非常可怕,而小齊後的尤其可怕。淑妃這樣做,矛頭究竟是衝著皇後,還是衝著太子呢?
楚錦瑤細想下去,不寒而栗。淑妃是宮裡最有資曆的妃子,從她的封號「淑」上就能看出地位,更何況,淑妃還是二皇子的養母。
二皇子是宮人之子,生母病逝後,他就被抱到淑妃宮裡撫養。至於二皇子的生母是誰,為何去世,因何逝世,早已沒人提了。
二皇子需要一個有名聲有勢力的養母,淑妃也需要一個兒子作為依仗,這是雙贏的局麵。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隻比秦沂小兩歲,眼看也到了成婚的年齡。成婚之前必封王,而一旦有了封號,便該就藩了。
楚錦瑤想到此處默默歎氣,皇後是全後宮女子的敵人,而太子,大概是所有皇子的敵人。不光小齊後有心思,就連淑妃,也不甘寂寞啊。
楚錦瑤心思百轉,神態上更加謹慎。她大多數時間都不說話,隻是保持著微笑,有人看過來就輕輕點頭示意。饒是如此,楚錦瑤也全程精神緊繃。今天還是年三十呢,往年的這日,無論是長興侯府還是蘇家,此時都會放下手裡的事情,一家人聚在一起拉家常。然而現在,楚錦瑤身邊的擺設精緻了許多檔次,她要麵對的人也鮮妍許多,可是楚錦瑤卻沒有一點要過年的感覺。
幾個公主也陸續到了,後宮女眷當真是濟濟一堂。宮殿拐彎抹角的談笑聲正持續著,外麵突然傳來太監的唱喏:「皇上駕到。太子殿下駕到,二皇子、三皇子到。」
屋裡女眷都齊齊一驚:「皇上來了?」
早朝不論寒暑,風霜不改,終於能在元日停三天。皇帝被逼著上了二十多年的朝,當真沒睡過幾個好覺,今日終於盼來了短暫的停朝,真是又心酸又感動。今日是建興二十二年最後一個早朝,臣子們都識趣的很,沒有多過耽擱,早早就散了。皇帝一高興,想起今日在民間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便也想著享一享天倫之樂。他聽太監們說,各位後妃、公主以及太子妃都在皇後這裡,皇帝什麼都不顧,立刻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過來了。
聽說皇帝來了,同行的還有太子和兩位皇子,年輕的後妃們頓時又喜又慌。喜的是難得能在過年時看到皇上,她們不是皇上的妻,可是皇帝卻是她們唯一的夫,誰不想和夫婿一起過年呢。慌的是……皇帝怎麼這樣莽撞,他自己來坤寧宮就罷了,怎麼把三個皇子也帶來了?尤其是太子和二皇子,這兩人年紀已經不小,後妃和皇子間即便有庶母的名頭,也該避諱一二。
不過小齊後是沒有這個忌諱的,她喜不自勝地迎到宮外,親自接皇帝進來。年輕的後妃呼過萬歲後,就低著頭,躲在後麵的隔間裡,而淑妃、皇後這些,卻不必避開。
楚錦瑤跟隨眾人給皇帝行禮後,隨後,她輕巧地給秦沂見禮:「殿下。」
明明還是一樣的環境,可是見了秦沂,立刻就讓人安心下來。
秦沂身上穿著太子朝服,重重疊疊,愈顯威儀。秦沂早就看見楚錦瑤了,但是這是坤寧宮,到處都是眼線,秦沂不好和楚錦瑤太過親密,隻好冷淡地點了點頭,就示意楚錦瑤到他這邊來。
楚錦瑤很自然地跟到秦沂身側,淑妃的注意力本來在皇帝身上,餘光掃到這一幕,不免有些酸澀複雜:「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爾,夫唱婦隨的,真是讓人豔羨。」
二皇子和三皇子這時候也上前給楚錦瑤行禮:「大嫂。」
楚錦瑤回萬福禮。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女們相互見禮,心裡久違地湧上一股柔情:「就要這樣熱熱鬨鬨的纔好,讓老二和老三也快點娶妻,宮裡的人丁還是太少了。」
這話皇帝自己渾然不覺,而其他人都露出些微妙的神色。像淑妃、麗妃這等沒有子嗣的後妃覺得皇帝這是不滿她們沒能生下皇嗣,小齊後心裡被戳了一下,臉色也不好看,而幾位有資格競爭皇位的皇子們,當然是低頭不語了。
楚錦瑤心想,您後宮都這麼多妃子了,恐怕皇帝也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女人,這還人丁少?
氣氛短暫地凝滯了一下,很快,宮裡的伶俐人們就笑著把場麵活動開了。
「皇上。」淑妃溫柔笑道,「您若是想讓後宮孩子多一些,這還不簡單。太子妃已經過門,而且和太子感情深厚,東宮豈不是很快就能添丁了?」
楚錦瑤頓時有口難言,這件事人人都在盯著,所有人都在催她趕緊懷孕,最好一舉得男。可是這種事情豈是她能控製的?楚錦瑤的壓力極大,偏偏還沒法說。
秦沂站在楚錦瑤身側,聽到這話,他淡淡看了淑妃一眼,說道:「兒女都是緣法,這事急不得。何況,孤和太子妃都年輕,淑妃娘娘竟比我們還急著讓東宮添人。」
太子和皇帝一直是很微妙的關係。若太子在政事上精明,又早早有了嫡長子,這可未必是好事。
秦沂一語紮準了淑妃的心思,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也極其隱晦而危險地警示了淑妃。淑妃被這樣一嗆,臉色變白,立刻不敢再說了。
楚錦瑤默默鬆了口氣。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秦沂在身邊,滿屋子的女眷即使心懷不軌,也不敢再往楚錦瑤身上扯話題了。秦沂隻是站在這裡,就比鎮宅的獅子還要管用。
淑妃訕訕不敢接話,皇帝彷彿沒有發現下麵的刀光劍影,他還在興衝衝地說二皇子的事:「老二過年就十八了,也該娶妃了。」
小齊後笑容變淡,應道:「是,臣妾會張羅起來。」
淑妃的注意力立刻被「娶妃」這兩字吸引走,她是二皇子的養母,她當然關心未來的二皇妃人選。皇帝是個甩手掌櫃,他把事情扔給小齊後,自己就不管了。小齊後依舊巧笑倩兮,開開心心和皇帝說話,但心裡早就琢磨開了。至於淑妃,自然也小心地打探聖意。沒有孩子且避居屏風後的麗妃聽到,很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她不由撫向自己的肚子,她也年輕,沒比太子妃大幾歲,她什麼時候能有自己的皇子呢?
皇帝和他那一票妃嬪享受天倫之樂,秦沂沒興趣聽,待了一會後就帶著楚錦瑤告退了。因著皇帝親臨坤寧宮,整個後宮都轟動起來,妃嬪們梳妝打扮越發上心。這種熱鬨,一直持續到晚上的除夕宴。
今日這是家宴,除了後宮妃子、皇子公主,皇帝還特意召了幾個近臣入宮,君臣同樂。雖然除夕夜也被留在宮裡,但是幾位大人各個紅光滿麵,能出席皇帝的家宴,顯然是很受恩寵的事情。
小齊後帶著眾多嬪妃,隔著珠簾,一邊談笑用宴,一邊看外麵的戲台。在這種場合,楚錦瑤依然是謹守禮法的樣子,作勢要站在小齊後身邊伺候婆母用膳,小齊後在人前自然要擺慈母架勢,連忙攔住楚錦瑤,隨口勉勵了楚錦瑤兩句,就讓楚錦瑤入座了。
楚錦瑤這才就勢坐下,但凡在人前,她決不肯給人落下話柄。小齊後可以不慈,但楚錦瑤一定要給自己博一個孝順名聲,等從小齊後身邊回來後,楚錦瑤纔有心思看珠簾外的戲台。
台子上是教坊司的人在歌舞助興,因為皇帝喜歡民間的新鮮玩意,席間還有雜耍。有著珠簾分隔,後妃既能聽到皇帝說話,又不失後宮體麵。在這種宴席上,楚錦瑤沒打算吃東西,她挑小巧的菜動了幾筷,就算自己吃過了。慈慶宮另外備了菜,真想吃什麼,等回自己的地盤再說吧。
周圍的嬪妃也都是這個模樣,吃的比貓還省。楚錦瑤剛剛打算放下筷子,就聽到珠簾外有臣子在歌功頌德,為了討皇帝歡心,他連小齊後也一起帶上了,什麼「母儀天下」、「德化萬民」、「千古賢後」,什麼詞都敢說。
楚錦瑤默默腹誹,說彆的便罷了,也虧他們敢吹捧小齊後「有德」,還是當著秦沂和她這個太子妃的麵。然而世事就是這樣,雖然小齊後當初上位的緣由很是讓人不齒,可是笑貧不笑娼,想討好小齊後的人遠遠比不屑她的人多。
裡麵的女眷們自然也聽到了外麵的誇讚聲,許多妃子笑著應和:「可不是麼,皇後娘娘恩澤六宮,所言所行都堪為天下女子儀表。有皇後娘娘統領六宮,真乃我等之福。」
在這種場合被人恭維,任誰都覺得開心,更何況小齊後性喜奢華,最好排麵。聽了這些話,小齊後隻是輕輕一笑,並不搭話,但她臉上的得意之色是騙不了人的。
楚錦瑤得體地微笑,不露絲毫異色。其他人賠笑,二公主、三皇子也都與有榮焉。正在小齊後一係人馬風光得意的時候,外麵的聲音一轉,突然說起一件事來:「皇後娘娘什麼都好,唯獨後宮子嗣實在遺憾。這近十年來,後宮竟然沒有增添新的龍子公主,委實是憾事。」
小齊後的臉色微微變了,本來和樂融融的妃嬪們也彷彿被踩到痛腳,頓時都失了聲。
小齊後不太高興地說:「本宮這些年儘心儘力為陛下管理後宮,衣食住行樣樣親力親為,後宮妃子不孕,如何能埋怨到本宮身上?」
「臣不敢。」外麵說話的人跪下了,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放棄,「隻是皇嗣不豐,實在不是大興之兆。皇後娘娘統率六宮,應該替陛下廣納後宮,雨露均澤,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纔是。」
當著眾人的麵,小齊後不好翻臉,隻好繃著臉說:「這是當然,本宮是正宮皇後,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楚錦瑤突然隱隱有了預感,她不動聲色地偏過視線,隔著輕輕晃動的珠簾朝秦沂望去。秦沂端坐在席位上,正專心地看著酒樽的花紋,似乎沒有注意外麵再說什麼。
小齊後話音落後不久,殿內一個人跪下,端正地給主位上的皇帝行了跪拜大禮:「恭喜聖上!」
皇帝奇怪:「何喜之有啊?」
「方纔臣在配殿,剛好看到一個娘娘暈倒了,臣為了娘娘玉體安康,鬥膽把脈,發現娘娘竟然是喜脈!」
秦沂細微地勾起唇笑了笑,楚錦瑤也心有所感,側臉去看小齊後。
小齊後聽完這話,臉立刻就黑了。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先套了她的話後,才稟報有妃子懷孕的事?這是暗示她這個皇後善妒失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