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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葡萄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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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梅和玉丘沒兩天就回來了,知道孫女在家,也無心再玩,提早了日程到家。

天氣冷,兩家人不再一起在院子裡吃飯,但照舊商量了放寒假的日子,讓蔣泠去文梅家吃,曉春阿婆負責買菜。

兩個老人家寒暄聊天時,玉璞和蔣泠正一起在院子裡看玉丘打造一張新的長凳,玉丘喜歡這種有人捧場的感覺,一時間木屑的飛舞都帶著激動和神氣的形狀。

他熟練地做了一張後,讓兩個娃娃上次試坐,玉璞和蔣泠乖巧地坐上去,人靠衣裝馬靠鞍,木頭凳子也需要漂亮的人坐才能顯得更好看。

玉丘不由給自己鼓起了掌,“哇,這是我今年做的最漂亮的一張凳子。”

玉璞和蔣泠聽完相視一笑。

玉璞也鼓掌,各種誇張修辭的讚美信手拈來。蔣泠看看豪氣得意的玉丘,再看看詩人一般引經據典的玉璞,忍俊不禁。

說是新年新氣象,玉丘認真完善後,又大刀闊斧地提筆,在上頭畫上了兩個娃娃的生肖,還有他本人的大名和落款日期。

時間打發夠了,見兩個老太太半天沒有結束聊天的意思,玉璞拉著蔣泠進去躲在門後悄悄偷聽。

結果就聽見話裡話外講的都是玉璞那生病的媽媽,她喪了玩鬨的興致,態度上不感興趣,可又忍不住繼續聽,直到曉春阿婆起身要離開時,她才拉著蔣泠溜出去。

玉璞從小就覺得,對那個人的好奇和關心是一種對自己的背叛,如果可以,她希望她們能夠互不打擾且平安健康地生活下去。

可眼下她生病了,病得不輕,玉璞最淳樸的目標被打破。

她問蔣泠:“其實我早就知道她生病了,可是我一直當作自己不知道。即使現在,甚至是將來,最惡劣的結果發生了,我也依然會保持這樣的態度。蔣泠,我是不是很壞?”

沒等蔣泠回答,玉璞又自顧自地接著說:“可是我的壞沒有錯,就想我覺得她也沒有錯,一切都是選擇的問題,她當年選擇丟下我,也隻是因為不夠愛我而已。愛,至少是不拋棄、不放棄,不是嗎?她不愛我,我就不愛她,我沒有錯,對嗎?”

“對,你沒有錯。”

蔣泠緊緊握住了玉璞的手,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會是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這樣的經曆曾讓他自卑和厭惡,可現在,他第一次為能夠共情玉璞的心理而感到寬慰和幸運。

和蔣泠散步回來後,那些彎繞的情緒散了個七七八八。

晚上,玉璞和文梅躺在床上看電視,播放著的依然是老套的年代劇情,但文梅這麼多年怎麼都看不夠似的,玉璞也樂意陪奶奶一起對電視裡的角色評頭論足。

打玉璞有記憶以來,文梅就已經老了,隻是她突然發現,人老了之後,還能更老。

文梅一向愛乾淨愛體麵,頭發半年燙一回,耳鬢的碎發用黑色的一字夾清爽地往後彆著,可慢慢的頭發越來越短越來越白
,她說年紀大了洗頭也不方便。

此刻電視上忽然出現一個新的女角色,文梅笑道:“我年輕時候也愛紮她這種辮子,可費時間了。”

玉璞摸了摸文梅短短的白發,說道:“奶奶,你要是喜歡長發,我們就慢慢養,以後我幫你洗。”

文梅笑:“是奶奶老了,蓄不長了,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長頭發纔好看呢。”

玉璞突然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正在慢慢流失,她緊緊抱住了奶奶,卻抱不住一往無前的歲月。

玉璞埋在文梅懷裡,忽然小聲開口:“奶奶,我有喜歡的人了。”

文梅一下子坐起身,激動了起來:“哦?大學裡的同學嗎?哪裡人啊,遠不遠啊,奶奶跟你說哦,男朋友最好還是要找豐湖的,萬一以後他對你不好,你一個人嫁去那麼遠我不放心。本地人的話,奶奶以後要是不在,至少你爸也能給你撐腰……”

越講越遠了……

玉璞臉色微微發燙:“我喜歡的是蔣泠。”

文梅言語刹車,半天消化孫女說的蔣泠就是對麵曉春家的蔣泠,指了指窗外對麵的方向,玉璞羞澀而肯定地點點頭。

文梅驚訝後瞭然:“蔣泠這娃娃是還不錯……”

長得端正,看著也挺穩重的,但她從沒想過葡萄要和他成一對,可轉念再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玉璞嘿嘿笑道:“對吧,而且又是本地人,知根知底,多好。”

文梅伸出褶皺的手,輕輕拍了拍孫女的手背:“葡萄,你既然喜歡他,要不要奶奶幫忙?”

“不用,順其自然就好。”

“行,明天早餐吃什麼?”

玉璞麵露羞澀:“我要和西瓜頭去商業街吃。”

第二天兩個年輕人如約出去吃早餐,兩個老人在院子裡曬衣服。

文梅目送玉璞和蔣泠熱絡離去的背影後,緊急告知曉春:“小葡萄啊,可能喜歡上你家蔣泠了。”

曉春內心:啊?說反了吧不是蔣泠喜歡小葡萄嗎?

文梅:“我覺得也能理解,小葡萄可能隨我,喜歡長得好看的。”

曉春:“小葡萄說我家蔣泠好看?”

文梅:“倒是沒這麼說,我猜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村裡其他男娃娃也就那樣,看來看去也就屬蔣泠最好看。”

曉春:“這倒是,蔣泠隨我。”

文梅:“這事你先彆告訴蔣泠,小姑娘大了,臉皮薄,有自己的主意了,咱們都不要摻和。萬一要是蔣泠對小葡萄沒那意思,她豈不是要傷心,都是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咱就當不知道……對了,我洗的毛巾呢
。”

曉春:“早就曬乾了呀,剛才被你收屋子裡去了。”

文梅:“對對對,哎呀,老了記性不行了,你千萬記得啊,彆摻和他們倆的事,讓兩個娃娃自己發展。”

曉春扣釦眼睛:我怎麼覺得這事已經發展得不一般了呢?

村裡的日子,像浸在暖水壺裡的茶,舒緩而芬芳,但平靜的水麵下,總有微瀾。

兩家人平淡地一起過了個年,正月的時候,玉澤生的朋友按約要三家聚會,玉璞難得放棄了舒適的家居棉服,大衣靴子的開始搭配。

蔣泠見她打扮,疑惑道:“這是要去哪?”

玉璞坐在玉丘新打造的長凳上晃著腳,答道:“聚餐。”

“聚餐?”

“我爸的朋友啦。”

蔣泠點點頭,陪她坐在凳子上,緊接著看見小巷口開進了一輛電動車,騎車人顯然是個男生。

毛豆摁了兩下蚊子叫一樣的車喇叭,“葡萄姐,可以出發了嗎?”

玉璞蹦下木凳:“來了
。”

蔣泠就這麼看著她揮揮手後,坐上彆人的車走了。

玉璞和蔣泠之間一直都不是時刻互通有無的狀態,他們偶爾會報備一下自己的行程以免跑空,但不會過問對方具體要去和什麼人做什麼,蔣泠知道玉璞不喜歡多管閒事,也不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所以慢慢也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

但這會兒他還是忍不住給玉璞發訊息:【那也是你爸的朋友?】

玉璞十幾分鐘後回複:【我爸朋友不能有孩子嗎?】

蔣泠:【我就是問問。】

玉璞:【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彆一個人悶著吃醋哈。】

蔣泠:【不會。】

說是不會,但一整天變得低落的情緒做不得假,不經意晃去巷子口好幾次了,玉璞還是沒有回來。

曉春阿婆默默地看著孫子晃來晃去,看他找不到藉口了又收了垃圾袋叫他去扔。

過年心情好,大人們都喝了不少酒,玉璞說文梅還在家等,所以提早溜了,她不好意思讓毛豆特意出來開夜路,便自己打車回來,沒走兩步就看見蔣泠在巷子口等著,趕緊快跑了兩步過去。

蔣泠理了理她飛起地碎發,貌似不經意地問道:“晚上沒有專車送你嗎?”

玉璞隻覺得好笑:“不是不會吃醋嗎?”

蔣泠可笑不出來,他看著玉璞,認真道:“他喜歡你。”

這是一句堅定的陳述。

玉璞皺眉:“啊?毛豆?人家還是高中生,想什麼呢。”

蔣泠依然堅定:“我看得出來,眼神不會騙人。”

玉璞便又仔細想了想:“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蔣泠:“……”

玉璞沒進院子,沿著巷子深處繼續往裡走,蔣泠見狀隻好跟上,隨她迷宮似的繞著。

穿出一條小徑,就來到了河邊,水流寧靜,月色清朗,玉璞握住了蔣泠的手,河麵的碎光映在她清澈的眼底。

玉璞說:“那個男生叫毛豆,我爸好朋友地兒子,我倆從小就認識。我也算天生麗質,他對我有點好感不是很正常的嗎?你在國外上學那會兒難道就沒有好奇的漂亮女生嗎?”

蔣泠:“沒有。”

拜托,表情有點太嚴肅了把……

玉璞晃了晃拉著的手:“開玩笑的啦,他應該是挺喜歡我的,但不是我喜歡你的這種喜歡。怎麼說呢,有點對女神的欣賞吧,我成績不錯,對他來講一直是彆人家的小孩。嘿嘿,我自己這麼講是不是太自戀了。”

蔣泠:“那你對我,是哪種喜歡?”

玉璞睨了他一眼:“明知故問。”

蔣泠:“嗯?說說看。”

玉璞笑道:“你現在不怕被你外婆看到了?”

蔣泠:“我隻是,讓你說一說。”

玉璞:“嘴巴除了說話,還能乾點彆的呀。”

蔣泠:“……”

“當然是吃飯了,蔣泠,你在想什麼,嗯?


玉璞喜歡看蔣泠害羞又無法回嘴的樣子,樂悠悠地欣賞了幾秒後,聲音溫柔道:“蔣泠,你在不安些什麼?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蔣泠彆開眼,看著寂靜流淌著的河水,依舊否認:“沒有。”

玉璞沒再說話。

不知什麼時候走著走著又繞了回來,走進了院子,蔣泠停住腳步,鬆開了手,說道,“葡萄,對不起。”語氣裡帶了一絲懇求。

玉璞擺擺手:“好好反思一下吧,明天我要睡懶覺,早上不要來找我。”

緊接著頭也不回進屋了。

第三天,玉璞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又賴了好一會兒後,起來掀開窗簾,看見蔣泠正戴著耳機在窗邊看手機,見到她揮了揮手。

他的動作越來越像她了。

玉璞套著大棉衣下樓刷牙洗臉,看到蔣泠依舊時尚得像男模一樣走過來,好吧,他們還是有區彆的。

玉璞:“很默契嘛,每天拉開窗簾就能見到你。”

蔣泠:“不是,是我每天都在等你。”

玉璞收起玩笑的神色:“蔣泠,雖然我總是說希望你能包容我,但是,我也沒那麼不好吧。”

語氣不知怎的變得小心翼翼。

蔣泠:“當然了,葡萄,你很好。”

玉璞:“那你為什麼就不能信任我,像我信任你一樣。”

他倆比起來,任誰都看得出來更容易招蜂引蝶、紅杏出牆的是他好吧。

蔣泠抿了抿嘴,再次道歉:“對不起。”

玉璞嫌棄地掏了掏耳朵:“我不喜歡你總是說這三個字。”

她喜歡什麼,蔣泠很清楚,可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太合適,左顧右盼後,為難地看著她。

玉璞隻覺得他這副樣子像塊白白淨淨的笨蘿卜,很想拔走剝乾淨放碗裡吃掉。

她湊近一些,小聲說:“不過有那麼三個字我喜歡聽,你要不要試著說說看?”

蔣泠輕輕將她身體掰正,壓低音量:“你知道。”

玉璞追問:“我知道什麼?”

蔣泠掙紮了許久,也沒能說出那三個字。

地縫裡掙紮了多年的葡萄籽也依舊是一捧亂苗,長勢停留在幾片孱弱的葉子,汲取著微薄的養分。

文梅甚至比玉璞還要掛念和遺憾,說要不把葡萄移植到盆裡好了。

玉丘一副專家姿態,說那也活不了,多少年了,長不出來的。

眼見著奶奶爺爺又要為這點小事吵鬨,玉璞趕緊攔著:“算了算了。”

那隻是她兒時的一次天真的播種,想著總有一天會長出晶瑩剔透的葡萄,長大後的許多心事也都這樣被她埋進了時間的縫裡。算了。她總歸長大了。

“葡萄,你等我一下。”

蔣泠聽完後,突然飛跑出去,玉璞以為他要回去拿東西,沒想到直接奔出了院子。

她站在巷子口,想等蔣泠回來,看看他要搞什麼名堂。

等著等著,忽然想起蔣泠曾經問她:“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當時的她給不出回答。

玉璞有很長時間都不懂愛是什麼,因為沒有人對她說過“我愛你”,倒是文梅愛看的年代劇裡偶爾會出現,主人公們互相道愛,卻也互相傷害,她不理解。

愛是多麼輕浮,又是多麼鄭重。

直到後來上小學,語文老師在課上教愛這個字,玉璞盯著它看了很久,才發現,原來愛很像是一個人——有飄揚的頭發,張開的臂膀,和邁開的雙腿。

此時此刻,蔣泠朝她跑來,一隻手抱著大大的陶土花盆,另一隻手高舉著胳膊揮手,頭發被寒風刮立著。她想,她對愛有了真實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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