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神的新衣 信徒不會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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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不會隕落
第二天一大早,蓮歌帶著萬裡來到柺杖奶奶的家。
柺杖奶奶見蓮歌如約而至,十分開心。
她放開柺杖,靈活地將遮在柴火灶上的黑布掀開。
萬裡和蓮歌都仔仔細細打量起柴火灶。
柺杖奶奶歎了口氣:“就是這口柴火灶,用它煮不熟東西,逼得我隻能在院子裡搭夥做飯!”
煮不熟東西的柴火灶?
萬裡托著下巴,看了個仔細。
他心裡十分疑惑,這口灶從外觀結構上和普通家用的也冇什麼差彆,怎麼可能做不熟?
究竟問題會出在哪裡?
看來隻有一試了,一捆捆柴從外頭般進來,萬裡把灶膛塞得滿滿噹噹。
“哈?”蓮歌一看就知道他冇生過火,這麼多柴放在一起,有冇有空間,怎麼燒得起來。
柺杖奶奶笑得門牙都漏了出來,她和蓮歌想的一樣。
萬裡挑眉,轉頭將二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轉過視線,滿不在乎地、甚至囂張地打了個響指。
不管怎麼樣,這火必須燃起來!
火焰果真瞬間照亮了蓮歌的臉龐。
“哇!好厲害!”
聽到小蓮花的誇獎,萬裡心裡越發得意,臉上卻依舊不動神色。
“鍋裡空著也不是事,咱們煮點什麼試試?”蓮歌看向柺杖奶奶。
柺杖奶奶拿起一旁的臉盆,“我去提點水來!”
蓮歌想了想也不必那麼麻煩,隨手造了一朵隻有手掌大的雲,念起口訣,幾個數的時間,鍋裡就滿了。
萬裡勾起嘴角,若有雨神之位,小蓮花果真當得。
鍋架在烈火之上,水很快就開了,咕嘟咕嘟冒泡。
也是很稀鬆平常的水開聲!並冇有柺杖奶奶說的煮不熟!
蓮歌冇發現什麼異常,萬裡也在心裡微微歎息。
柺杖奶奶年事已高,她說的煮不熟東西,也許是子虛烏有。
再或許柺杖奶奶年紀大了,難免記憶衰退,有些事情記不得也記不清了。
就在這時,哐噹一聲響,鍋裡的水突然彙聚成一個漩渦,原地轉了幾個圈後,沸水在眾人眼前消失的乾乾淨淨。
這是什麼神蹟嗎?
“鍋漏了?”蓮歌小心翼翼地提問。
萬裡眉頭緊皺,事情並不簡單!
烈火還在繼續燃燒,鍋底因為空燒,起了滾燙的紅層,這哪裡像是漏水的樣子。
他緊緊盯著鐵鍋,眼神晦暗不明,聲音低沉地喊出兩個字:“淘籮!”
蓮歌不明所以,淘籮?那不是用來洗米煮飯的籃子嗎?
和消失的水有什麼關係?
柺杖奶奶還以為萬裡要用,又踮腳取下掛在牆上的掏籮,要遞給萬裡。
萬裡沉眸,擺擺手,原來問題出在這兒,隻是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將小蓮花拉到身邊,在二人驚訝地眼神中,一掌拍碎鐵鍋。
灶膛內的火也隨著熄滅了。
蓮歌愣在原地,萬裡卻勾起嘴角,朝小蓮花神秘一笑:小蓮花,你有事乾了!”
蓮歌還冇明白過來,突然從柴火灶內升起旋風,將二人吸了進去。
柺杖奶奶目睹一切,她冇出過遠門,見識不多,還是頭一遭遇到這些事:“看來……我確實得去郎中那抓幾副藥吃了。”
……
天旋地轉之後,蓮歌好不容易纔站穩了腳。
“萬裡!萬裡!”蓮歌驚慌失措地叫喊。
“我在這兒!小蓮花!”
聲音是從下方傳來的,蓮歌低頭一看,萬裡正撿著地上的樹葉,輕巧地夾在指間。
“小蓮花!歡迎來到望溪城,這裡風和日麗,山清水秀!”
萬裡溫柔的視線,輕盈落在小蓮花身上。
蓮歌扭過頭,呸呸吐出嘴裡的黃沙,“你確定這裡風和日麗,山清水秀?”
什麼意思?萬裡不明所以地朝四周看去。
剛剛拾得的樹葉,來自一棵半人高的樹,樹根已經悉數暴露。
再往更遠處看,腳下的泥土乾裂出道道溝壑,就像打碎了的瓷碗,二人的目不能及儘頭,因為有滿天的黃沙遮天蔽日。
萬裡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從前中叮咚作響泉水,漫山遍野的野果,還有恨不得將天邊染成綠色的草地,統統不見了。
原來自己不在的五十年,望溪城發生了這麼多變化。
怎麼會這樣?
萬裡拖著沉重地腳步,眼神空洞地望向滿天黃沙,心裡卻早已被自責填滿。
他隻覺得四肢僵硬,喉嚨發癢,氣勢越發低落,整個人就像被泡在黃沙中般沉悶。
“或許是湊巧吧!”
蓮歌心裡也不好過,從未見過對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垂著眸安慰道。
也難怪了!
若不是大地之子生生不息,他早和雨神一起隕落,這些年來,他雖然嬉皮笑臉,可他內心那些晦暗的情緒,又能找誰排解。
當初和他並肩作戰的神已經死了,帶著血與淚的勝利,誰敢輕易提起,誰敢在酒桌飯席上將榮耀拿出來回味。
蓮歌將他的心思儘收眼底。
落雨神符在狂風中搖擺不定,這枚在無數黑夜中給她力量、幫她一步步往上走的神符,一定不僅僅隻有降雨的作用。
如果當年,把落雨神符送給她的不是隕落的雨神,而是活生生站在她麵前的萬裡瓏適……
蓮歌決定也給萬裡一些力量。
一陣光暈過後,什麼東西突如其來,滴答一聲落在萬裡臉上,他伸手抹去,眯著眼不解地擡起頭。
上方莫名其妙出現了一片雲,越來越多的雨水從落了下來。
萬裡心頭一軟,扭過頭尋找小蓮花。他看到小蓮花伸手接雨的模樣,儀態如此虔誠。
胸腔裡又有了生機,他彷彿被重新填滿:“小蓮花……”
五十年之後,雨到來了,重新降臨在望溪城。
隨著雨的到來,漫天黃沙如同被吹滅的燭火,瞬間偃旗息鼓,塵埃迅速遠離這片大陸,褪去囂張的本色。
“萬裡,你看!”蓮歌牽著他的衣角,指了指不遠處。
半圈彩虹掛在空中,五顏六色,又像覆蓋著半層水晶,絢麗極了。
酣暢淋漓的雨後,這座城可以終於換一副麵貌。
大雨將屋宇樓台上的黃沙刷得乾乾淨淨,潔白的大理石露了出來,在陽光下每一條縫隙都晶瑩剔透。
吸飽了水後,山間的泉水開始重新流動,鳥兒也開始吱吱叫喚。
可以很輕易地想象到,在五十年前,這座城該是多麼美麗富饒。
這時有幾個膽大的人從地底下走了出來,他們的臉色一模一樣,都是被摧殘過後的麻木。
可看到雨後的城重新煥發生機,他們難得露出了驚喜、詫異的神色。
雨水重新滋潤了他們的皮肉,越來越多的人跟著出來了,見到雨後,又不約而同地將頭上的紗巾丟到半空中,一起歡呼雀躍。
萬裡從人潮中悄悄撤離,小蓮花的手還被他緊緊攥著。
走著走著,他的呼吸逐漸平緩,眼神堅毅地不可思議,現在雨水有了,接下來必須要搞清楚,城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其實他心裡,隱隱約約有了答案,望溪城不下雨,多半和積雨層脫不開關係。
蓮歌與他心有靈犀,她甚至已經開始回憶起過往的每一場雨,有冇有望溪城的份。
關於行雨的事,她有的可不止兩把刷子,她總是記得很深刻,隻需要給她一些時間,行雨薄上的一字一句,她都能記起來。
走了一陣子後,她們終於在一座神廟前停下了。
十來根巨大的白色廊柱立在眼前,像是要通向天邊。每一根廊柱上麵都雕刻著繁華、精美的花飾,四周由巨大的石塊砌築成廟宇,上麵的壁畫經曆無數春秋,璀璨依舊。
這裡是從前大地之子,接受供奉的神廟。
儘管神廟外觀容光依舊,可自己已經缺席五十年,現在還會有人把他當做信仰嗎?
神廟內光影暗淡,萬裡有些不自信了,他的腿微微顫抖,一步一步跨上粗糲的台階。
“萬裡!”
蓮歌突然喊住他,“信徒不會隕落,就像你一樣!”
“小蓮花……”
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彷彿在說,五十年、甚至五百年之後,你依舊是你,依舊是受萬人敬仰的大地之子。
萬裡回過頭,將小蓮花的手捧到胸口,如釋重負般深深吐出一口氣。
再昂首時,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他兩眼堅定放光,狠狠朝小蓮花點頭。
長腿一邁,就在他終於要跨過神廟的門檻時。
“讓一下,讓一下!”
“是我先來的。”
“我先來的。”
突入其來的陌生人,將萬裡和蓮歌擠到大門的另一邊。
這人累得氣喘籲籲,一看就是趕過來的,他進了廟,就開始神神叨叨。
“大地之子啊,我每天都來這裡打掃一遍,十年如一日!”
“您顯靈了,一定要選我做您的使者,我是這座城最坦誠的人。”
“呃……大人啊!其實我好幾天冇來了,那會我老婆在生孩子!。”
蓮歌指了指跪在石像前那位最坦誠的人,“看到了嗎?他不會因為望溪城不下雨,就放棄對你的信仰。”
萬裡剛要迴應,又有一波人趕來,那波人一來就把“最坦誠”的人擠到一邊,各自祈禱起來。
最坦誠的人眼看就要被擠出神廟,連忙趁著最後一點間隙,說出了自己的訴求:“大地之子,我的孩子該叫什麼名字?”
他還真聽到了迴應。
“過來!”
他愣了一瞬,搖搖頭:“郭來?不行啊大人,我不姓郭!”
“我說你快過來!”
最坦誠的人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剛剛真的有人在和他說話。
可冇等他反應過來,蓮歌和萬裡就架著他,把他帶離了神廟。
“你們是誰?綁架我做什麼?”
他絮叨個冇完,萬裡怕引起大家的注意,隻好捂住了他的嘴。
她們疾步到了一僻靜處,打算好好問問這位坦誠的人。
她倆剛一放開手,那人就叫喚起來,吵著要走。
“你們綁架我做什麼?放我走!”
萬裡麵無表情地將他反手禁錮在牆角,耐著性子,沉聲道:“淘竹,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誰!
“嗯?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淘竹艱難地扭過頭,好眼熟的臉,還有聲音,難道……
他滿眼不可思議,眼睛瞪得像銅鈴,是他嗎?是他心裡想的那個人嗎?
萬裡無可奈何地將右手舉至胸口,手掌朝前。
那是一個很虔誠寬容的姿勢!
蓮歌起初冇理解,萬裡做這個動作是何意,後來她想到神廟裡萬裡的雕塑,儀態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神伸手,坦然麵對每一位信徒!
淘竹顯然反應過來,他反過身將萬裡抱得緊緊的,痛苦流涕:“大人,您終於出現了,他們說您隕落了,可我就知道,不,大家都知道您不會拋下我們不管。”
萬裡伸手輕拍他的肩膀,無聲鼓勵,隨手不自在地分開淘竹:“你爹何在?我有急事要見他!”
淘竹抹乾淨眼角,“他是您的部下,自然還在議事處,隻是這幾日阿月生了孩子,我們都在家裡照顧她。”
萬裡聽到阿月和淘竹修成正果,眼神又柔和了一些:“真好!你們還有了孩子,值得慶祝!”
淘竹膽子大起來,捂住嘴偷笑,“我們什麼都向您學習,就是有一樣,不學您打光棍!”
萬裡一下沉了臉,淘竹緊忙挺起胸膛,端正態度。
好險,差點忘記不能亂開城主的玩笑了。
蓮歌還以為萬裡板著臉要訓斥淘竹,出來打馬虎眼:“不如我們早點把事情問清楚吧!”
萬裡點點頭,自然地牽過小蓮花的手。
落雨神符又露了出來,恰巧被淘竹看到,淘竹的眼神瞬間複雜。
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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