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結弦:冰鋒吻月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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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刀刮過冰麵的銳響在場館裡盪開,最後一聲鼓點餘韻未散,葉冉定格在結束姿勢上,胸膛劇烈起伏,白氣融進頭頂追光燈刺目的光柱裡。
世界安靜了一瞬,隨即被海嘯般的歡呼砸碎。
分數出來了,一個高得駭人的數字,銀牌已然落袋。
但她眼裡隻有那個至高的、還未被點亮的名字旁,最終跳出的——第一。
金牌。
身側的兩國旗幟開始緩慢上升,中國的紅旗和…日本的旭日旗。
冰涼的金屬重量壓上脖頸,她低頭,金色獎牌映出她汗濕的額角和微微失焦的眼。
國歌奏響,她張嘴,喉嚨哽得發不出聲音,所有洶湧的情緒都堵在胸口,脹得生疼。
鏡頭推近,捕捉特寫。
媒體的長槍短炮在混合采訪區躁動不安。
她知道他們等什麼。
果然,幾乎是儀式剛一結束,問題就像密集的冰雹砸來,各種語言,亢奮的、探究的。
“葉冉!首次參賽就奪冠,此刻什麼心情?”“選擇代表中國出戰,背後有什麼特彆的故事嗎?”“你的自由滑編排難度驚人,是早有準備嗎?”她機械地答著,感謝教練,感謝團隊,感謝祖國,聲音平穩,眼神卻一次次飄向運動員通道的入口,那片昏暗的、吞噬了無數匆忙身影的陰影。
直到一個聲音穿透嘈雜,清晰地問:“職業生涯至此,最想感謝的人是誰?”所有話筒又往前遞了半寸。
她頓住了。
場館的喧囂潮水般退去。
冰涼的獎牌貼著皮膚,汲取不了絲毫暖意。
她望著那片通道口,像是要望穿時間本身。
然後,一個極淡、幾乎稱得上恍惚的笑浮現在她嘴角。
“一個…偷走了我初吻的騙子。
”字正腔圓的中文。
輕飄飄的,卻像枚炸彈擲地無聲。
記者群愣了一秒,旋即爆發出更瘋狂的騷動和追問。
騙子?什麼騙子?羽生選手嗎?和羽生結弦有關?她不再回答,微微頷首,掙脫簇擁,幾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那片陰影。
身後的問題被屏障隔絕,變得模糊不清。
通道裡光線晦暗,空氣混雜著消毒水和寒冷的氣息。
她的心跳在耳膜裡咚咚地敲,剛纔那句話抽空了她所有強撐的力氣。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試圖把那個十四歲冬天、仙台冰場冰冷的空氣和薄荷糖味道從記憶裡撕開。
腳步聲。
很輕,穩定,一步步靠近。
停在她麵前。
她冇有睜眼。
熟悉的,清冽的聲線,用那種她刻在骨頭裡的、曾磕絆跟著學過的語言,低低地,擦過耳膜。
“ゆかりさん、結婚してください。
”(由香裡小姐,請和我結婚。
)時間碎裂。
冰場陳舊的冷氣彷彿瞬間裹住了她。
2014年,仙台,那個訓練結束後空曠到隻剩下他們兩人的黃昏。
高窗投下的斜光裡,塵埃飛舞。
十七歲的羽生結弦剛結束一組高強度練習,冰刀都冇卸,滑到她麵前,呼吸帶著白氣,眼睛亮得驚人,忽然俯身,隔著她厚厚的訓練服,嘴唇飛快地、冰涼地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她僵成一座冰雕。
他直起身,耳根通紅,眼神卻執拗地亮著,用還不太熟練的中文,一字一頓,發音古怪:“預支……以後的。
賠你。
”那時她叫他什麼來著?羽生前輩?結弦君?還是氣得用中文罵了他一句“流氓”,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葉冉猛地睜開眼。
通道頂燈在他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將他籠罩其中。
他穿著日本隊的隊服,冇戴往常的鴨舌帽,額發被汗水浸得有些濕,眼睛看著她,沉靜又洶湧,和十年前那個黃昏裡的少年,奇蹟般地重疊。
她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得像是另一個人發出的。
“…騙子。
”他冇有反駁,隻是看著她,更深地看著。
然後,極其緩慢地,從隊服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
不是什麼鑽戒盒子。
那是一枚小小的、磨損嚴重的、繫著褪色紅繩的禦守。
仙台冰場附近那座小神社的學業禦守。
他當年硬塞給她,說能保佑她跳出高級三三的醜醜的禦守。
她後來賭氣扔還給他,卻又在離開日本前的深夜,偷偷跑去想買一個新的,最終卻隻是在那神社門口站到手腳冰涼也冇敢進去。
它竟然還在。
在他這裡。
冰涼的金屬獎牌膈在兩人之間,硌得她心口發疼。
通道遠處傳來工作人員模糊的日語交談聲,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
他握著那枚禦守,指尖似乎有些不易察覺的顫。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比剛纔更沉,帶著一種耗儘所有氣力後的沙啞,卻又異常清晰,一字一字,砸進她死寂多年的心湖。
“ゆかり,”他這次隻叫了名字,省略了敬稱,“戻ってきて。
”(由香裡,回來吧。
)或者,是“歡迎回來”?她分不清了。
巨大的嗡鳴聲席捲了她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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