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結弦:冰鋒吻月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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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小小的、褪色的禦守躺在他掌心,紅繩委頓,邊緣被磨得起了毛邊,顯出一種被長久摩挲、近乎被體溫焐透的油潤光澤。
它那麼小,躺在他因常年握冰刀而帶著薄繭的掌心裡,卻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葉冉視網膜發疼。
仙台那座小小的神社,冬日枯枝劃破灰白的天,他笨拙地學著用中文解釋:“這個,保佑你……跳、跳起來!”他臉上是訓練後的潮紅,眼睛亮得驚人,不由分說塞進她手裡。
她後來無數次摩挲過上麵模糊的紋樣,在每一個跳躍失敗、摔得骨頭都要散架的深夜裡,把它攥得死緊,好像真能從中榨出一點虛無的勇氣。
再後來,爭吵,沉默,她把它扔還給他,像扔掉一塊硌人的石頭,以為這樣就能切斷所有粘連不清的念想。
它劃過一道短短的弧線,落進他懷裡,他當時是什麼表情?她冇看清,也不敢看清。
可現在,它又出現了。
隔了十年光陰,跨越兩國賽場,沾染著他的體溫,被他如此珍重地、幾乎是顫抖地捧到她眼前。
通道頂燈的光線在他濃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可能翻湧的所有情緒,隻留下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沉靜。
遠處工作人員的日語交談聲模糊地滲過來,又被無限拉長,扭曲成無意義的背景噪音。
他剛纔說了什麼?戻ってきて。
回來吧。
或者,歡迎回來。
這模糊的語義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入她心臟最痠軟的那處,所有的防禦工事在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齏粉。
獎牌冰冷堅硬的觸感還壓在胸口,提醒著她剛剛登頂的現實,可這現實在他掌心這枚小小的舊物前,變得無比虛幻。
她喉嚨緊得發不出聲音,視線從他掌心的禦守,緩緩移到他臉上。
十年光陰在他輪廓上雕刻下更深刻的線條,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多了沉穩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但那雙眼睛,此刻望著她的眼神,卻和那個仙台冰場黃昏裡,預支了她一個冰涼額吻後、執拗又慌亂的少年,奇蹟般地重合了。
“…騙子。
”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
這次不再是控訴,更像是一種無力的承認,承認自己從未真正逃脫。
他冇有辯解,指尖極輕微地蜷縮了一下,幾乎要觸碰到那枚禦守,卻又停住。
他隻是更深地看著她,彷彿要將她此刻的模樣,連同這十年分離的空洞,一併看進骨血裡去。
通道另一端傳來更清晰的腳步聲,還有壓低音量的呼喚,似乎是日文隊的隨行人員在尋找他。
“羽生選手?どこにいらっしゃいますか?”(羽生選手?您在哪裡?)那聲音像一盆冷水,驟然潑醒了這片刻凝滯的時空。
他眼神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像是從一場深沉的迷夢裡被強行喚醒。
掌心的禦守被他極快地、近乎倉促地塞回隊服口袋,彷彿那是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
所有外露的情緒瞬間收斂,被一層慣常的、禮貌而疏離的淡漠覆蓋,隻是那層淡漠之下,殘留著未來得及完全藏好的震盪餘波。
葉冉也猛地清醒過來,後背滲出薄汗,貼著冰涼的牆壁。
混合采訪區的喧囂似乎下一刻就要衝破屏障,湧進這條昏暗的通道。
無數鏡頭和話筒正等在光明處,等著捕捉新科奧運冠軍的任何一絲失態,或者更勁爆的……緋聞。
她不能待在這裡。
不能和他一起待在這裡。
腳步聲和呼喚聲越來越近。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她無法解讀,然後側過身,壓低帽簷——不知何時他又戴上了那頂熟悉的鴨舌帽——快步走向通道更深處的陰影,幾乎是瞬間就被吞冇了身形。
像一陣風,吹皺一池春水,然後消失無蹤。
葉冉僵硬地站在原地,聽著那尋找他的腳步聲漸近又漸遠,最終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冰冷的空氣重新包裹住她,帶著消毒水和某種鐵鏽的味道。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觸摸到鎖骨上方那塊被金牌烙得發燙的皮膚,又彷彿還能感受到那枚褪色禦守殘存的、幻覺般的溫度。
喉嚨裡的哽塞感還在,心口那塊被猛地挖空後又胡亂填塞進混亂情緒的地方,悶悶地疼。
外麵傳來工作人員用中文喊她名字的聲音,透著焦急。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肺葉,強迫自己站直,拉平隊服上不存在的褶皺,將臉上所有不該有的表情全部抹去,隻剩下奪冠後應有的、適度疲憊的喜悅。
然後,她轉身,朝著光明和喧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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