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一生,望百年 第12章 殘燼向皇城
黑齒獠與其爪牙的湮滅,並未帶來絲毫輕鬆,反而像抽空了此地最後的聲響,隻留下劫後餘生沉重的真空。
爾生百年維持著渡送妖力的姿勢,紫金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蘇望寧蒼白的麵容,直至確認她呼吸雖微弱卻逐漸趨於平穩,緊繃的心絃才稍稍一鬆。這一放鬆,排山倒海的虛弱感便席捲而來,淨化咒術的後遺症與方纔不顧一切的妖力輸出,幾乎榨乾了他這具重傷初愈的軀殼。
他喉頭一甜,一絲暗紅的血跡自唇角溢位,被他默不作聲地抬手拭去。蘇望寧靠在他身上,汲取著那點微薄的暖意。雪中花瓣的藥力化開,如同涓涓細流,緩慢修複著她千瘡百孔的身體與近乎枯竭的靈力源泉。她能感覺到,霜華長老最後燃儘靈性所帶來的,不僅是毀滅敵人的力量,更有一絲純淨的冰寒本源融入了她的經脈,隻是此刻太過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無法呼叫,僅能護住她心脈不絕。
“你的傷……”她側過頭,看見爾生百年唇邊未擦淨的血痕,以及他眉宇間難以掩飾的倦怠。
“無妨。”爾生百年打斷她,聲音低沉沙啞,“死不了。”他嘗試調動妖力運轉周天,經脈卻傳來針紮般的刺痛,顯然,滅妖咒的淨化並非一勞永逸,殘留的暗傷與力量的虧空,需要時間和特定的環境才能恢複。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撮晶瑩的骨粉上,沉默片刻,低聲道:“葬了她吧。”
蘇望寧點頭。這位藏雪族的長老,於他們有救命之恩,更是她血脈相連的先輩。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與爾生百年一同,用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霜華的骨粉收集起來。石室一角,爾生百年以手代鏟,掘開堅硬的岩石地麵,蘇望寧則將骨粉輕輕放入,複上泥土,壘成一個小小的墳塋。沒有墓碑,也無香火,唯有寂靜相伴。
“前輩安息,”蘇望寧跪在墳前,深深一拜,“藏雪之誌,望寧銘刻於心。龍脈之危,人界之安,我必竭儘全力。”爾生百年亦微微躬身,這是對一位值得尊敬的強者最後的致意。
做完這一切,兩人都已氣喘籲籲。他們靠在岩壁上,分食了身上僅存的、能夠快速補充體力的丹藥,默默調息。
“妖皇城……”蘇望寧咀嚼著這三個字,感受其中蘊含的無邊風險與沉重,“我們如今的狀態,去那裡無異於自投羅網。”
“燈下黑。”爾生百年閉著眼,聲音卻帶著冰冷的銳利,“黑齒獠隕落於此,訊息遲早會傳回。妖皇必定認為我們要麼遠遁,要麼躲藏療傷,絕不會想到,我們敢直奔他的權力中心。況且……”
他睜開眼,紫金色的瞳孔中閃爍著算計與決絕:“我雖力量未複,但對皇城的瞭解,對妖皇宮禁製的認知,乃是我如今最大的依仗。要想弄清龍脈之事的真相,找到反擊的機會,甚至是……報仇,妖皇城是繞不開的地方。那裡有我需要的東西,也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蘇望寧明白他的意思。妖皇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藏雪滅族、龍脈異動、乃至爾生百年身中滅妖咒,根源都在那座象征著妖族至高權力的城池。躲避,解決不了問題。
“我們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合理的進入方式,以及儘快恢複部分實力的方法。”蘇望寧沉吟道,大腦飛速運轉,儘管依舊疲憊,但求生的本能和肩負的責任迫使她思考。
爾生百年頷首:“妖皇城並非鐵板一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我有一些……故舊,或許可以藉助。至於恢複,”他看向那株徹底黯淡、彷彿變成普通植物的雪中花,“此花雖已耗儘大半靈性,但其根係或許還殘留一絲本源,可助我暫時壓製傷勢,恢複一兩成實力。對你而言,霜華長老留下的那絲冰寒本源,若能引導吸收,亦是機緣。”
他頓了頓,看向蘇望寧,眼神複雜:“但過程可能會很痛苦,且有風險。”蘇望寧沒有絲毫猶豫:“再痛苦,也比任人宰割強。”
決定已下,兩人不再耽擱。爾生百年小心挖掘出雪中花的根係,其根須呈冰藍色,果然還蘊藏著微弱的靈氣。他取下部分根須,將其餘重新埋好,留下了一絲生機。
接下來數日,兩人便在這殘破的石室中暫居下來。爾生百年以秘法汲取根須中的寒性靈氣,配合自身妖力,一點點修複受損的經脈,驅散滅妖咒最後的殘餘。過程中,他周身時而寒氣四溢,時而妖氣翻騰,臉色亦是忽青忽白,顯然並不輕鬆。
蘇望寧則嘗試引導體內那絲微弱的冰寒本源。起初,那本源如同頑石,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讓她四肢百骸如同浸入冰窟。但她心誌堅韌,一遍遍以蘇家傳承的粗淺引氣法門嘗試溝通,將自己守護人界的意念與藏雪族霜華長老那殉道般的守護意誌共鳴。
終於,在無數次失敗後,那絲冰寒本源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一絲極細微的涼意,主動融入了她乾涸的靈力源泉。刹那間,蘇望寧渾身劇震,彷彿靈魂都被凍結,意識幾乎渙散。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憑借頑強的意誌力硬生生扛過了這最初的衝擊。
漸漸地,那冰寒不再純粹是破壞,而是化作一種純淨的力量,開始緩慢地滋養、拓寬她受損的經脈。她損失殆儘的靈力,終於開始有了重新凝聚的跡象,雖然緩慢,卻無比堅實,帶著一種冰冷的特質。
數日後,當爾生百年率先結束調息,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氣息已然穩固了不少,眼中神光內斂,恢複了幾分往日的深不可測。他看向仍在入定中的蘇望寧,發現她周身籠罩著一層極淡的藍色光暈,空氣中的水汽在她眉發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瞭然。藏雪族的血脈,果然非同一般。
又過了半日,蘇望寧周身的光暈與冰晶緩緩收斂入體。她睜開眼,眸中似有冰藍之色一閃而逝,隨即恢複清明。雖然靈力依舊低微,遠未恢複到從前水平,但那種油儘燈枯的虛弱感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的堅韌與冰冷。
“如何?”爾生百年問。
“勉強有了自保之力。”蘇望寧感受著體內那絲微弱卻嶄新的力量,輕聲回答。她看向爾生百年,“你呢?”
“足夠應付路上的麻煩了。”爾生百年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空氣中傳來細微的爆鳴聲,“該動身了。”
兩人最後看了一眼霜華長老那小小的墳塋,將石室的痕跡稍作掩蓋,便一前一後,踏出了這片承載著死亡與新生的遺跡。
外界,天色昏沉,似是黃昏。林風蕭瑟,帶著未散的肅殺之意。爾生百年辨認了一下方向,指向東北:“由此出發,避開主要妖域通道,繞行三千裡,可抵妖皇城外圍。路上,我們需要‘換’一身行頭。”蘇望寧點頭,拉緊了身上破損的衣物,跟在他身後。
兩道身影,一挺拔一纖弱,帶著滿身傷痕與未乾的血跡,融入蒼茫暮色之中,如同殘燼中掙紮而出的微光,義無反顧地,投向那龍潭虎穴、萬妖彙聚的——妖皇城。
前路艱險,殺機四伏。但希望,已在絕境中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