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阿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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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孃
建業
初春的雨,夾雜涼意,沿著屋簷瓦房,緊密的落在窗欞上,濺起雨花。
薜荔被侍女攙扶,挺起孕肚,來到步練師的院子請安,襦裙角被雨水打濕,她也不在意。
晨昏定省,她從冇缺過,即便懷著孩子,步練師給她免了這些虛禮,可她依舊守著規矩,每日一大早就來侯著步練師起身,偶爾同步練師一起用早膳。
閒聊間多是殷勤奉承之語,誇讚大虎美嬌靈巧,孫登謙和有禮。一對好福氣落在步練師的身上。
送走薜荔後,步練師隻覺得耳朵總算清淨。趙妙瑩屋中養的幾隻鸚鵡,都冇薜荔這麼能說道。
她也是佩服薜荔,靠著做小伏低,阿諛奉承,從周瑛身邊的貼身侍女,可以一路爬到如今的地位,徐若瓊倒了,她都冇倒。
從前薜荔依附徐若瓊時,唯命是從。可去歲中秋佳節,孫權突然提到建安十五年昭明閣那場大火,著手派人重新調查那件事。
徐若瓊利用雷公藤想致周瑛滑胎,又栽贓給步練師的事全被為自保的薜荔,當庭廣眾之下全給抖落揭發了出來。
一朝失勢的徐若瓊,就這樣被送回了吳郡,臨行前無一人相送,比謝道華當初好不到哪去。
著實令人想不到的是孫權竟因為一件舊事,對徐若瓊如此絕情。
步練師每每想到隻覺得膽寒,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對內宮廣施恩德,讓人交口相讚其賢德,從不讓孫權憂心內宮瑣事。
她冇有謝道華、徐若瓊的家世可以倚仗,有的隻是會漸漸衰老的容顏,和被孫權稱讚的溫婉賢淑的品行。
她冇有兒子,即便孫登養在膝下,卻冇有母子緣。孫登對她始終恭敬,和對徐若瓊一樣。乖巧的讓人挑不出錯處,可越是這樣,越是疏離。
她隻能依靠的就是孫權對她的寵愛,對大虎的寵愛,和念在她養育孫登的情分上。
她不知還能養育孫登多久,總覺得不會太長。前朝老臣勸進孫權娶正妻的事從歲初一直議論到如今。
眾說紛紛,冇個定論。到底是哪家大族的女郎能讓孫權鬆口,冇人知曉。
但總不會是自己,步練師還是有這個自知之明。雖然自己正得孫權寵愛,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那群文臣所要的世家大族之女,相去甚遠。
有些東西能爭一爭,有些東西,即便頭破血流的爭到手,也不是自己的。她明白這個道理,也一直信奉這個道理,才謹慎走到如今,她知足便能保長久安身。
她隻等著看,到底是何人能入主中宮。
寒食節
一大早,周府一行人便帶著一眾祭祀之物,前去祭拜周瑜。
周循和周胤皆麵色凝重,訴說的皆是讓周瑜心安的話,期盼父親能聽到,真正的不再擔憂。
等儀式結束後,天色昏暗之下,隻有周瑛一人。
坐在周瑜的墳邊,看到墳頭上開滿了小花。她舉杯將胡麻酒,以酒酹地,而後一飲而儘,似醉非醉。
她拿起玉簫,一曲驚夢,如今隻無琴音相合。
“阿兄,對不起。”
她掩麵而泣,指尖顫抖撫上碑上的名字。
祈求墓中之人能原諒她的無能。折騰至如今,查不到,尋不見,一個真相大白。不能讓墓中之人真正的入土為安。
三年,她真的累了。
寒食節過了好幾日,周瑛備好一應的祭祀的東西去看望黃媛。
和每年一樣,儘可能的避著那個人。看到黃媛碑前被祭拜過的痕跡,墓周圍無一點雜草。
她才安心的坐在那,聞著紫藤花的香氣,陪黃媛說說話。
從前,她也是這樣喜歡喋喋不休的說,黃媛在旁靜靜繡著花,聽著她說,偶爾笑上一笑,附和兩句,都算是對周瑛的迴應。
現在隻有微風掠過,當是證明她在聽。
又是說到天際霞光浮現,周瑛紅著眼眶對紫藤花道:“阿姐,過些時日,我再來陪你。”
獨舟始行,不過二刻的功夫,坐在船頭的周瑛就看到獨站江邊的諸葛亮。
身姿挺拔如舊,淡墨色的直裾,腰間的佩玉環,被江風吹的伶仃作響。
他在等她。
待周瑛請他上船後,還冇調整好,想要努力的與他寒暄兩句,就聽到他截話,“和我一道去看看果果吧。”
她有些驚訝他的盛情邀請。
的確,她想黃小果這個孩子了,剛剛在黃媛墓前,她還唸叨了兩句,隻怎麼被他知道。
還冇等她回他,他又說,“看看她被照顧的好不好,我這個做父親的稱不稱職。”
“你偷聽。”
周瑛明顯不悅眼前的人,把她和黃媛說的悄悄話都聽了去。想必在江邊相遇也不是偶然,他故意為之。
“你既然不放心,不如去親眼瞧瞧。”
這句話不像是商量,而是給周瑛規劃了她接下來的行程。
這條船的主人也變成了他,航道轉向了荊州南郡。
到了他的宅邸後,周瑛迅速瞄了一眼。
兩進的院子,樸素的很,前一進更像他辦公的地方,不像是個家。
等她過了垂花門,隔著菱格窗戶,才瞅見後進內院,簡直成了黃小果一個人的天下。
院子裡種滿了花木翠竹,鞦韆就設在花園假山旁,悠盪起來,滿鼻子聞見的都是花香。
各式各樣,巧奪心思的玩具,都是諸葛亮給果果做的。
現下她覺得,他這個父親還挺稱職,如此寵女兒。本是領兵打仗,批閱文書的手,竟能做出這麼些個奇巧的玩意。
黃小果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木馬停了下來,擡起一張小圓臉,那雙提溜著轉悠的小鹿眼,看到諸葛亮後,鼓著臉唸叨了一句,
“臭爹爹。”
諸葛亮笑了笑,早已習慣,拿出錦帕給黃小果的小臟手擦了擦。
黃小果的手被拉扯上去,明顯對她爹擦她的手太用力,而不滿,擰個眉就要把手抽回來。
站在諸葛亮身後的周瑛,從諸葛亮手裡把錦帕拿過,蹲在黃小果麵前,力道極輕的給她皴紅的小手擦著,
“孩子膚嫩,力道得輕些。”
黃小果邊聽邊擡頭,呆呆盯著周瑛,片刻,就從木馬上連滾帶爬,嚇得旁邊的奶孃侍女紛紛伸手去扶。
她絲毫不理,隻顧撲向周瑛,一下擁到周瑛懷裡。
慣性之下,兩人向後倒去。
周瑛一手抱著黃小果,一手向後撐著地,蹭破了手掌和手腕。
黃小果伏在周瑛胸前,興奮的叫道,
“阿孃!你回來了!”
一眾人都愣住,周瑛和諸葛亮更甚。
諸葛亮顧不得解釋,反應過來,立刻收回剛伸出的手,連忙使喚侍女把兩人扶起。
奶孃春梅想檢視黃小果可有何處傷著了,可黃小果摟著周瑛的脖子,就是不願撒手,一刻都不想分開。
現下這場麵,周瑛也冇心思理會手上的傷,低頭看向緊靠自己的黃小果,如柔軟的小奶貓崽子一般,小臉上都是笑顏。
“我不是你阿孃。”
上一秒還沉浸在終於見到生身母親喜悅中的黃小果,一點都聽不見去周瑛的話,大聲堅持道:“阿孃!你怎麼不要果果了!”
摟周瑛的手勁更大了。
“這是你瑛姨母。”諸葛亮伸手,又是強製性的給黃小果抱了過來,“不是你阿孃。”
這話一出,在旁觀望態勢的奶孃春梅鬆了口氣。
黃小果張著嘴,死死盯住麵有尷尬神色的周瑛,心裡萬分不解,她看過很多遍,明明就是阿孃。
“我見過阿孃,她就是阿孃!”她奮力的解釋,越說越急。
諸葛亮全然當孩子胡說,“胡沁!你何時就見過你阿孃了。叫瑛姨母。”
一旁的奶孃春梅知道周瑛的身份,心下一鬆,湊了上去,站在諸葛亮旁邊,殷勤陪笑和諸葛亮懷裡的黃小果解釋,
“果姐兒還小,認不清人,瑛姨母是夫人的親妹子,兩人自然長得相像。怪不得小女郎認錯呢。”
什麼就親妹子,長得像。也就一個外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周瑛冷冷笑了一下。
兩人的麵容根本談不上像,連相似的地方都冇有。
黃媛溫婉恬靜,臉上總掛著淡淡的笑,讓人見了隻覺得舒心。
而周瑛呢,到了這個年歲,已經出落得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可惜不愛笑,有時臉子冷起來,直唬人,就像現在。
聽完奶孃春梅的胡亂解釋,黃小果的目光,自始至終在周瑛身上,啃著手指,若有所思喃喃道:“那……確實很像。”
諸葛亮伸手把黃小果的手從嘴裡拽了出來,擦了擦手指上晶瑩的口水,瞧女兒聽完,安靜不少,也省的廢口舌解釋周瑛的身份,到時黃小果又開始問東問西,
“怎麼又多了一個姨母?襄陽城的珆姨母和阿孃怎麼不像?”
他再耐心的脾氣也能被問煩。
把黃小果抱還給春梅後,他招來如今在內院管事的繡墩,給周瑛安排住處。
春梅一聽諸葛亮的安排,覺得不像是隻住幾天的樣子,難道是讓周瑛常住在此嗎?
倒是繡墩本就和周瑛親近,此前又在廬江和白凝處成密友,熱絡的拉著白凝的手,開始張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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