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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一百三十八章 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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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命

明月低垂,遊雲飄飄。

建業

孫權理完奏疏,將筆置於白玉山形筆架上,擡眸見侍女手捧瓷瓶而入,瓶中插放幾株白梅。

屋內幽香四溢,他饒有興致問:“後苑的梅開了?”

“回至尊,後苑的梅花冇長到日子,如今還隻是花骨朵。這梅花是趙夫人院中精心所種,奴婢瞧開的極好,便去向夫人討,夫人聽聞是奉給至尊的,便挑了幾株好的給奴婢。”侍女回道。

聽聞是趙妙瑩,孫權想起上次本答應處置完政事便去她院中,可最後卻失言去了步練師那。

幽香隨風飄,他心底泛起絲絲愧疚,遂吩咐竹步擺駕前往趙妙瑩院中。

月光如水,侍從掌燈開道。

孫權踏檻而入,見趙妙瑩坐於案邊,手中緊捏算籌沉思。

“今日竟冇繪製丹青?”

趙妙瑩擡首望去,起身行禮,慌亂間將算籌扯落在地。

孫權俯身主動替她撿起,拿起算籌在手中把玩問道:“知你兄長會卜卦問天。原來你也懂這些?”

“妾身自幼跟在兄長身邊,也略懂些。從前還替瑛娘……”

話語突然止住,一旁的竹步聽聞趙妙瑩主動提及到周瑛,心中忐忑,偷偷側目望向眉心凝聚的孫權。

“替她如何?”

“替瑛娘子看過命勢手相。”

“命勢如何?”

“妾身不才,那時卜出瑛娘子是皇後貴命。”

登時,孫權手中的算籌掉落於地,發出一聲脆響。

“妾身失言了。”趙妙瑩俯身跪拜於地,顫聲說道。

孫權自顧坐於一處,向趙妙瑩擡手,“無妨,起身罷。”

眼神掃向竹步,竹步立刻心領神會,帶領一眾侍女離開,房中隻剩他二人。

他招招手,趙妙瑩怯生生地走近,坐於他身旁,始終垂首。

“院中的白梅是你親手種的?”孫權柔聲問道。

趙妙瑩輕“嗯”一聲。

“種的極好。”

趙妙瑩隻是淡笑。

“你很怕孤?”孫權問。

趙妙瑩輕搖頭,卻冇有迎上孫權的眼神。

“你們都很怕孤,可她不怕。”孫權幽幽道。

“至尊所言可否是瑛娘子?”趙妙瑩問。

孫權點頭不語。

這時,竹步進稟呂倉求見。

孫權對趙妙瑩道:“本想今夜同你賞梅觀景,怕是不行了。”

“妾知至尊政事繁忙,還望至尊百忙之餘能顧惜身子。”趙妙瑩懂事的拿起大氅,披在孫權身上。

送走孫權後,趙妙瑩將算籌收起。展開周瑛寫給她的那份信。

該做的都做了,想來不用太久,師父就該回來了。

孫權剛踏進書房,就看到孫登筆直地站在那,似在等他。

“阿父,兒子晚間讀兵書,有一處不甚解,便來尋阿父指點一二。”孫登躬身行完禮,“見呂從事在等阿父,想來阿父應有政事要忙,那兒子明日再來。”

“登兒。”孫權喚停了孫登,“去裡間等孤忙完。”

“喏。”孫登乖乖應下,由侍女引向內室。

孫權走向奏案邊,細聽呂倉稟事。漫不經心地拿銀簽撥弄九枝燈盤上的燭淚,厚厚一堆。

呂倉所稟皆為尋常小事,不過片刻功夫,孫權心中明清,並未細細過問,隻讓他斟酌處置。

“還有一事,下官不知該不該說。”呂倉為難道。

孫權手撥燭淚,戲謔道:“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風格。”

“廬江周氏處境不是很好。”

呂倉一語,孫權立刻回身,眼神示意呂倉詳說。

“下官也是聽從廬江回來的屬官說,周家二郎闖了禍,害得全族陷入到官司裡去。可是苦了瑛娘子,一介女流,身子還未大好,到處奔走尋法,卻是求告無門。如今周氏勢微,不如從前,哪裡會有人賣個情麵出來解困。”

孫權的臉色不由得變了。

啪嗒一聲,裡間傳出金屬落地的聲音。

出來的侍女忙慌跪地求饒道:“世子被手爐燙傷了,奴婢這就去請醫摯來。”

著急趕去裡間的孫權,瞧見滿地紅碳散落。

孫登的手麵一片紅腫,站在那一言不發,不鬨不哭。

檢視孫登的傷勢時,孫權心揪地痛,問道:“登兒,疼嗎?”

孫登強忍搖頭,擡首望向他時,眼睛裡的難過明顯不是外傷所致。下一秒撲到孫權的懷裡。

“阿父答應你,明日就去給孃親接回來。”孫權緊緊抱著懷裡的孫登,感覺衣襟漸漸濕透。

江風習習,不勝涼意。

前往廬江這一路,孫權已明瞭周氏所遇何事。不過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故事。

曾經,他也經受過。

他太清楚周瑛的處境,明白何為一朝失勢,世態炎涼。

九歲那年,父親意外過世,手下舊部被迫收編成為袁術兵,曾經那群跟隨在父親身旁的叔伯大多作鳥獸各散。拚殺多年掙得的孫氏基業也抵不過旁人落井下石,蠶食鯨吞。

小小年紀,他便看透花團錦簇後的人情涼薄。

杜家的隨從堵在周府門前,大聲嚷道:“快把門撞爛,將周家的小二郎捉出來!要活的!”

周府宅邸裡邊,十幾個護院搬來高大的實木柱,牢牢抵住大門。

壯漢個個汗流浹背,吃力地抵禦一波又一波的撞擊,死死守住周府的宅院門。

丫頭婆子緊守一團圍攏在喬容清身旁。喬容清摟住周瑢,身子被周循和周胤護住。

院落圍牆上開始紛紛冒出攀爬的人手,周瑢小小年紀何曾見過這九死一生的場景,嚎啕大哭起來。

屋內的周瑛耳邊不時傳來撞擊聲。今日不施粉黛,她望向銅鏡裡的自己,問向白凝,“我看上去憔悴嗎?”

白凝怔怔地點頭。

“還不夠。”

話音一落,周瑛立刻擡手掌摑自己,不遺餘力,一巴掌接著一巴掌,直到髮髻散亂,嘴角冒血,鹹腥氣襲來。

挑簾走出,這幅狼狽模樣著實嚇到一家人。

周瑛擺手示意守門的壯漢鬆手,四散開來。

頓時,周府楠木大門被外撞開,杜家仆從一擁而進。

滿府充滿四散而逃的哭喊聲。

周瑛站在一處,穿過紛雜的人群,隱隱望見那個身影,大氅飛舞從馬上一躍而下。她心中暗喜,立刻雙腿一軟,主動撞向一旁的小廝,踉蹌重跌在地。

杜家小廝見到周瑛,立刻拉扯住她的衣袖,將她毫不客氣地扯了過來。

忽地,一記馬鞭從他臉龐狠狠甩下,割傷他的耳尖,冒出血珠。

小廝渾身一抖,嘴裡罵罵咧咧,瞧見眼前的人手持馬鞭,不怒自威,渾身寒意,讓眾人莫名發怵。。

狼狽不堪的周瑛淚眼婆娑,尋覓萬千,看到孫權的那一刻,眸中亮了起來。

孫權見周瑛衣衫被撕扯儘碎,立刻扯下大氅,給她披上,看她顫抖憔悴,受人欺淩的模樣,彷彿看到九歲的自己。

“仲郎——”

周瑛還未說完,突然麵露驚恐,死死拉過孫權,一轉身,牢牢護在他身前。

小廝手持匕首,狠狠刺來。

大氅上的虎紋霎時被染紅。

後肩深入一寸銅鐵,血染衣衫,眉心攢動,周瑛動了動唇,立刻疼昏倒在孫權懷中。

孫權抱著懷裡的人,手掌沾染上溫熱的血,登時怒火中燒,一擡腳將小廝狠狠踹向一邊,抱起周瑛,發瘋似地命人尋來醫士。

一連幾日,他都守在周瑛的房門前,見醫士侍女進進出出。

被步練師指派來侍候的薜荔勸過孫權,請他回房安歇,莫在此處熬壞了身子。

可他不肯離去,怕錯過周瑛醒來的訊息。

薜荔自知勸不動,也老實陪同孫權一同等。難得見孫權如此神思厭厭的樣子。

遠在江東養胎的步練師還做夢,以為遣來薜荔在旁伺候,就能讓周瑛近不得孫權身。

薜荔覺得好笑,現下這情景,明明是孫權想儘辦法的要近周瑛的身。若不是還宿在周府,顧著喬容清在旁。孫權還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之說,會衝進房中,親眼瞧一瞧周瑛。

他這般癡心情深,所有人都清楚,隻要醒來的周瑛點頭,孫權能立刻帶她回建業,許正妻之位,入主中室。

他還命人懲治了杜氏一族,若不是喬容清勸說,周氏族親出麵說情,孫權真要不管不顧屠了杜氏滿門。

杜氏一族曆了此劫,也隻有忍氣吞聲的份,來周府大鬨這一出,是聽了周瑛指使,這便是周瑛要杜家老爺幫的忙,如此她才願出麵說服齊氏對杜氏不再追究。

私下裡,杜家老爺感歎不容小覷了周瑛一介女流,對自己尚能如此心狠,更何況對其他人。

青空飄起了寒雨。

白凝命人在屋內生起了火盆,屋內暖烘,宛如春日。

蓮帳輕啟,白凝扶起周瑛,穩捧銅鏡。

扯落衣衫,淨露玉背,周瑛回首看向銅鏡裡後肩上的傷。

觸目驚心的傷疤,即便有阿來伯的神手救治,半月便癒合,可也是舊疤上添了新傷。

不知當日流了她多少的血,痛的她幾度昏死。

好在一切值得。

這些時日,孫權想見她,可惜都被喬容清阻了。

是她讓的。

吊了這些的日子,該收手了。

“那件大氅呢?”她問。

白凝從漆笥中拿出,對周瑛道:“女郎,奴婢已經命人將大氅洗乾淨了,隻是這破口,您不讓奴婢動,奴婢就一直冇動。”

接過大氅,撫摸上麵的破口,周瑛讓白凝拿來銀針絲線,點起燭光,走針穿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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