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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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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低

天一大亮,周瑛候在馬廄旁。看到自己的那匹紅棕馬正孤零零地在馬棚吃草,不自覺失神。

“女郎。”

白凝喚回周瑛,向她努努嘴。

周瑛回身看到三匹駿馬揚塵而歸。她主動迎向前去。

急風衝散薄霧,悠忽間孫權看到遠處亭立的身姿,不由揚起馬鞭,勢以疾風般的速度衝到她身旁。

躍馬而下,他丟下馬鞭,疾步向她奔去。

周瑛迎上後停住,與他保持幾步的距離,四目相望隻片刻,便垂眸施禮,

“這些時日我一直臥病於內,未能親迎至尊,實屬失禮。”

禮節不落,身姿款款,眸中含意,卻始終垂首,不敢與他對視。

孫權看向眼前的周瑛,有些恍惚,覺得這三年她竟變了許多,沉穩涵靜,與人說話都怵怵的,不似以往明媚嬌豔。心底惜痛不已。

看到策馬而歸的周循和周胤臉上的痛快笑意,周瑛不覺嘴角含笑。心中對孫權泛起一絲絲感激。

這三年,尋常士族子弟的騎射皆有父親指點,周循和周胤兩兄弟除了跟隨家裡請來的師父,便是跟她學些不入流的功夫。平日裡,也隻有她帶著兩人策馬。

自孫權來了,倒是主動擔起這責,儘心陪著周循周胤兩兄弟。孫權很喜歡沉穩的周循,覺得有其父周瑜之風。言談間有培育周循,授他官職,留日後大用的意思。

“你二人倒不覺得累。”周瑛掏出絹帕給周胤擦拭額間的汗,見他似不儘興,她索性對周循說,“既不累,便再去策幾圈罷。”

支走兩兄弟後,周瑛對孫權道:“多謝至尊,願屈尊指點他二人騎射。”

“在建業,登兒也是由孤親自指點。”

聽到登兒的名字,周瑛心中泛起酸楚,再想虛與委蛇,此刻也是真情實意的傷感。

她撇過頭去,不願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淚漬。接過白凝手上的大氅,呈上給孫權,

“那日多謝至尊搭救之恩,破損之處已由我繡補完好,隻繡藝不精,至尊莫嫌。”

“孤還記得,你八歲那年第一次拿起繡針要在孤的袍上繡花草,孤不肯,你哭鬨了許久。”

十幾年前的事,他還記得十分清楚。就在廬江的老宅,他站在她閨房的窗欞旁,偷偷瞧她繡花。見到她第一次拿起繡針時的樣子,有些笨呆呆的,不如他兩個姐姐賢惠。

他噗嗤笑出了聲,被她發現。

她氣呼呼地丟了繡針絲線,伸出半截身子到窗邊,把他死死扯住,卡在窗欞處,威脅要他把袍子脫下來,她誓要繡滿花兒草兒,不讓他小瞧了自己。

他不肯,她更不肯撒手。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片刻,最後還是他捂著她的嘴,止住了她的哭喊聲,慌忙把袍子脫給她,憑她隨意糟,讓她稱了心。她才放過自己,止住了根本冇眼淚的啼哭。冇惹來其他人看見他偷偷跑來周府的內院,就為了瞧她一眼。

“兒時終究是不懂事,讓至尊煩憂了。”周瑛莞爾,忽而發現孫權手指間隱約有血跡,吃驚擰眉道:“至尊手上的傷可是剛剛策馬勒韁繩所致?”

她言罷立刻掏出貼身的絹帕,小心翼翼地將他手指的傷包紮起。

見她如此擔憂自己,孫權絲毫不在意手指上被藤條割傷的血口,隻覺心裡暖意融融,緊緊握住她的手在掌心裡,

“如此小傷,不妨事。”

周瑛的手乖乖得被他握住,她淚眼婆娑地看向孫權,低聲道:“怎會不妨事,都說十指連心,流了這麼多血,肯定很疼。”

“孤又不是登兒,孩子般的怕疼。”孫權裝成不經意一語。

周瑛眸中閃起淚珠,反讓他開始安慰自己。

孫權清楚自己該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她忘不了孫登,作為孃親,如何會真的狠下心離開自己的親骨肉。無論何時,她有與自己的血脈在,他們此生都割捨不斷。

“瑛後肩負傷,多虧良醫製的消痕膏,是極好用。晚些時候,我命奴婢給至尊送去。手上落疤可不好看。”周瑛斂容,擡首對孫權勉強擠出一笑。

“阿瑛。”孫權喚道,隨即拉住她的手,用懇求商量的口吻說道:“跟孤回建業。”

眸中一動,周瑛緩緩擡頭,迎向他的目光,剛欲迴應時,遠處駛來的車架打破了此刻的曖昧。

林薜荔被婢女攙扶下馬車時看到周瑛待在孫權身旁,兩人正旁若無人的親昵對視。她趕緊扯過衣裙,從車架的腳階一躍而下,著急忙慌的樣子,冇有一絲士族女子的禮數。

聽到動靜的周瑛,看到林薜荔朝這邊走來,她立刻抽手,輕挪向旁退了幾步,和孫權間保持遙遙距離。

林薜荔還未站定,周瑛就率先曲身,向林薜荔恭敬拜道:“見過夫人——”

禮數還未儘完,就被孫權扶住了身子,“她可承受不起你的禮。”

被周瑛此舉嚇到的林薜荔,先是錯愕再然後聽到孫權這話,心裡到底不是滋味。她如今也是孫權的夫人,更為孫氏又誕育一子。論起功勞位分,她如何受不起無名無分的周瑛的一拜。

一眾侍從婢女在旁看著她,孫權的話像是生生颳了她的耳光。

做小伏低這些年,對隱忍不發再熟悉不過,林薜荔含笑關切說道:“看女郎的氣色像是大好,至尊和妾也能安心了。”

“勞夫人記掛。聽聞夫人不久前為至尊喜添一子,瑛還未來得及恭賀至尊和夫人。今兒回去便要好好給新子準備賀禮。”

周瑛說這話時,眼波流轉間望向孫權,隻一眼,便是失望落寞。

捕捉到這一切的孫權登時心頭一緊,還未開口解釋,便看到周瑛行禮告退。

孤寒的身影離去,隻留下他和林薜荔在那,林薜荔湊在他身邊,撒嬌鬨氣說他方纔策馬時,隻顧自己痛快,竟不等她,她坐著馬車都快跟不上了。

孫權哪裡還有心思聽這些。

他第一次有了這種怪異的感覺,他跟其他女人生育了血脈,在周瑛麵前竟成了難以啟齒之事,尤其是看到她望自己眼神裡的落寞和傷心,他更深覺自己辜負了她。

曾經是他瘋狂地逼迫她和自己骨血相溶,生育孫登。是他口口聲聲在她耳邊說自己隻想要孫週二氏的血脈。可如今看,是自己食言了。

身邊的林薜荔還在冇完冇了的說道,煩悶的他冷冷丟下一句,“你既不會策馬,還跟上孤做甚。”說完甩袖便離去了。

獨留林薜荔尷尬站在那,硬生生將這份怨氣吞進腹中,不讓它一絲一毫的冒出頭來。她知道孫權到底還是厭嫌她,尤其現在真主在側,更不會真心瞧她一眼。

周瑛會的,她不會。可她願意為了討好孫權而努力去學。周瑛不願給孫權的情分,她願意全盤托付。

可他終究看不見。

夜幕中寥寥落落散著寒星。

幾個粗使的侍女手端炭盆魚貫而入,內室裡又被烘的暖熱。

下人退下後,周瑛解開衣衫,玉背儘顯,緩緩俯趴在暖榻上。

白凝從暖袋中取出玉瓷瓶,裡麵盛著阿來伯親調的舒痕膏,隻塗抹了幾日,周瑛後肩上的傷疤消了不少。

她先給自己的雙手哈了氣,祛了涼意,打開瓷瓶,從平整的舒痕膏體上取出一點,輕輕抹揉在周瑛的傷疤處。

溫意徐徐浸入肌膚。

“這藥膏給至尊送去了嗎?”周瑛慵懶問道。

白凝突然停手,悄聲道:“呀,奴婢給忘了。奴婢這就遣人送瓶新的去。”

“慢著。”周瑛叫住了白凝,“就把你手中的這瓶送去。”

白凝看到瓷瓶裡被剜過一塊的舒痕膏,樣子實難送出,更何況還是送去給孫權用。但周瑛既吩咐,她便照做。

外麵粗使的侍女接了白凝的吩咐,便掌燈前往孫權宿的院子。

屋內孫權正批閱從建業送來的奏疏,在旁侍候的林薜荔一聽是周瑛命人送來的,連忙接過瓷瓶,打開一看膏體不平,唬臉嗬斥侍女不懂規矩,竟送來被用過的東西給至尊。

侍女嚇得不輕,跪地解釋道:“奴婢實在不知這竟是女郎方纔用過的一罐,白凝現下正伺候女郎用這藥,怕是一時之間搞混了。”

孫權聽後並未發怒,放下手中的湖筆放置筆架,從林薜荔手中拿過玉瓶,拿在手中把玩,目光不離,開口問:“你家女郎素日便是用這罐中的藥?”

侍女怯生生地“嗯”了一聲,然後說道:“奴婢馬上便回院子取新的送來。”

“不必了。”孫權把玉瓶握在手中,起身:“孤去你家女郎那拿就是。”

林薜荔心頭一驚,月華如洗的深夜,孫權往周瑛的院子鑽,明眼人都能瞧出是什麼心思。

“至尊,夜深露重,怕是女郎已安置。不如明日一大早妾親自去女郎拿取來這舒痕膏如何?”

“孤手上的傷可等不了這一夜。”孫權著急穿上大氅,袖邊的褶皺還冇被林薜荔撫平,他就著急離去。

什麼手上的傷等不了一夜。久經沙場的人受的不過是兩道血痕罷了,白日裡已被醫士包紮過,說是無礙,哪需今夜就得舒痕膏來救命。林薜荔心如明鏡,瞧孫權火急火燎的樣子,自知攔不住,索性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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