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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一百四十八章 孫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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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登

待孫權一眾人走了,白凝跑了進來,見周瑛立在原地,手指不停地絞著帕子,忽而擡眸道:“明日讓廚下備些紅果來。”

白凝一怔,想是周瑛嘴饞了,便趕緊應下。

服侍周瑛就寢後,白凝遲遲未離去,糾結了一會,索性坐在床邊的腳踏上,抱著雙膝,靜聽著周瑛並不平緩的呼吸聲。

心裡鬥爭了許久,才悄聲說道:“女郎,您今日少有的如此衝動。您從前和我說,日子要細水流長的過,遇到再難再險的事,忌為爭一時之快,小不忍則亂大謀。奴婢知道您報仇心切,恨極了徐氏,可咱們也不能授人以柄啊。”

硬生生將孫權給惹惱了,還給他推去了徐若瓊那,指不定徐若瓊半夜能吹起什麼枕邊風。想到這,白凝就替周瑛擔心。

帷幔後的周瑛靜靜聽著白凝長篇大論的勸慰,連白凝都騙過了。無人看見,她笑得很肆意。

可真論起來今日如此對徐氏,不全是謀算如此。有那麼一刻,她是衝動為之,從看見徐若瓊那張麵龐開始,她就想起了飲恨而逝的阿兄,想起了遺憾香殞的阿姐。心底升起的恨意,隻發泄了那麼一點點。

不夠,還不夠,她要的不止是徐若瓊的皮肉之苦,姑且讓徐若瓊再快活這些時日罷。

“白凝。”周瑛從帷幔後伸出手來。

白凝伸了過去,十指緊扣,和周瑛牢牢緊握在一起。

“信我嗎?”周瑛問。

“信。”

天光昏暗,春雷陣陣,屋簷廊下散落連串的雨珠。

周瑛高坐正堂上,眼下有些烏青。每日的晨昏定省是她立下的規矩,今早獨不見徐若瓊的身影。侍女傳來的訊息,徐若瓊需伴駕,不能來居椒閣請安,是孫權允的。

堂下的幾個夫人麵麵相覷,實弄不清這風向如何轉駛。

長歎口氣,周瑛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後,隨機提了精神,和顏同眾人閒說了些話,便散了。

步練師待其他人走後,命侍女柏菁去將孫登接來崇椒院。她則隨周瑛去了後苑的湖心亭。

指尖彈落花瓣上的雨珠,周瑛不經意流露出的孩子氣,讓步練師恍惚,這份勃勃的生氣,建業宮的女人都冇有。

“夫人。”步練師誠懇地表明心跡,“妾所求隻願兩個女兒平安順遂,不會再捲入是非之中。”

最後望了眼被雨水濺起無數漣漪的湖麵,周瑛轉頭對步練師道:“清波無漣漪,想要安安穩穩終老此生,是多少普通女子的夙願。可惜,向來都不是這建業宮的女人所要的。你瞧。”

指向湖麵,周瑛將手伸出亭外,指尖被雨珠打濕,肆意的將雨珠流連在手指尖,“她們就像這連綿不絕的雨珠,怎麼都要與這平靜的湖麵起上些糾葛。”

看著那雨珠滑落周瑛的指尖,慢慢落入掌心,最後她一合手,雨水沾染她整個手掌,又被她嫌棄的彈開。靜觀這一切的步練師道:“妾隻想做清波,不想惹出漣漪,妾此誌望夫人明鑒。”

上下打量完步練師,周瑛問道:“你就不想時時見到心愛之人嗎?”

步練師猛然擡首,而後意識到失禮,又垂首,輕輕歎口氣,幾不可聞。

那一瞬間的眼神是如此真摯的渴求,又純粹。曾經,她也是。

孫權,這個世上還是有人在真心愛著你。

“我明白夫人所求,也瞭解夫人所願。以後的日子裡,我隻想與夫人一起服侍至尊,做好妻妾的本分職責。”

周瑛說完,看到遠處廊橋上有幾個侍從打著油傘朝這裡走來,為首的一個小身影被牢牢護在傘下,穿著錦緞。腰間佩著玉,步履有些著急。

她不停地側首,想看清傘下被遮擋住的麵龐。

待油傘收起後,周瑛終於看到孫登,眼睛裡閃著光,紮著童雙髻,鬢角被雨珠打濕。

和在繈褓裡時太不像了,周瑛在心裡感歎,與自己血脈相連之人,一晃這些年過去,竟能變得她都認不出,她錯過了許多。

“世子,這是尊夫人,也是世子您的生母,日後您便要養在夫人膝下,住在居椒閣中。”步練師同孫登道。

“兒明白。”孫登給步練師行完禮後,又拱手在胸前,吐字清晰道:“登拜見夫人。”說著便開始朝周瑛行大禮。

“嗯。”周瑛聲色變得乾澀,極力的才發出這麼一點點聲音,算是給出了迴應。身旁的白凝瞧出了周瑛的異常,連忙將孫登扶起,看到他被雨水沾濕的肩頭,道:“世子來此沾染了一身風雨,不如隨奴婢去南苑換身乾淨的衣衫,免得著涼。”

孫登不敢應下,一直在觀察周瑛的臉色。直到周瑛點了頭,纔跟隨白凝離開了湖心亭。

母子團圓的場麵,步練師不好再留,便起身告退。

“多謝!”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步練師回身,看到周瑛少有的麵露出和善的目光看著自己。

“多謝你。”

“同為人母,何必說謝。”步練師輕緩說完,便向周瑛福禮離去。

遣散了湖心亭的所有人,隻留下週瑛獨坐在亭中,思緒又回到方纔與孫登重逢的情景中,她才慢慢生出情緒的反應,不斷地回憶孫登的一言一行,企圖深深刻在腦海中,不願忘記。

顫抖著肩膀,壓抑在心底,翻騰的心緒終於隨著眼淚一同流出,啜泣淹冇在雨聲中。

收拾好儀容後,周瑛在銅鏡前看自己許久,突然轉身對正蓋粉盒的白凝說道:“白凝,我老了嗎?”

“冇冇呀。”白凝有些結巴,不清楚周瑛怎麼會這麼問,“女郎您看著如二九年華一樣,怎麼會老啊。”

“登兒上一次見我,我還未滿二十。我害怕自己老了,他認不出我來,才和我這般疏離。”周瑛的聲音越來越低。她何曾這般患得患失。

“不會的。”白凝蹲在周瑛身邊,握住她的手,寬慰道:“隻是世子與您分彆許久,一時間不知怎麼與您相處,待您與世子相處幾日後,世子定會知曉親孃的好。”

“但願如此。”周瑛失神,嘴裡喃喃道完,又想起紅果來,問道:“紅果買來了嗎?我要給登兒做糖葫蘆吃。”

“已經在廚下備好了,就等您大顯身手了。”白凝笑道。

已經換好了衣衫許久的孫登漫無目的遊賞院落,整個南苑都是他新住所。

院中種滿了翠竹花木,竹影搖曳,平添一份清幽。做工精良的弓箭擺在架上,是留給他習射所用。右側的書房被各種古籍占滿,書房深處,白絹擺於長案上,毛筆橫立,顏碟錯落,敞口的大肚瓷缸裡,立滿了卷軸。

打開一幅看來,是他藏在趙夫人處的習作,都被趙夫人送來此處。

畫絹上是曾經他所繪製的母親,今日一見,才知自己並未畫出母親的姣姣神韻來。

“畫的很好。”

身後傳來的聲音,嚇得孫登立刻將畫軸收在身後,這個舉動是下意識的。

見到是周瑛,孫登趕緊行禮,卻被攔住。

“兒未畫不出母親的天資。”孫登說得有些結巴,更不敢看周瑛。

“可是我覺得很像啊。”周瑛用著輕鬆無比的語氣和孫登說話,邊說邊拉著他到一處榻上隨意坐著。

這個舉動漸漸釋緩孫登的緊張。

“瞧,這裡。”周瑛指著畫上的自己,饒有興致地問道:“登兒是如何知道我這裡有顆淚痣的。”

“從前母親抱兒子沐浴時,兒清晰記得母親這處的淚痣。”孫登回憶著,縹緲無痕的繈褓回憶,他記得,那個美麗的女人抱著自己,隻要自己一喊“啵啵”,她就會來親吻自己的臉頰,這是任何都衝散不去的溫暖。那顆淚痣,印刻在腦海裡,永遠不會忘記。

周瑛欣慰一笑,眼淚不自覺的跑出來,又哭又笑,嚇壞了孫登。

“母親,是兒說錯了嗎?”孫登急忙將自己懷中的錦帕掏出,握在小手裡,想遞給周瑛,卻有些侷促不敢。

“無事,阿孃我這是迎風淚。”周瑛主動將帕子接去,頂著有些紅紅的眼睛,拉著孫登的小手,笑道:“我聽趙夫人言,你很愛丹青,阿孃也很愛丹青,以後咱們住在一處,可以切磋畫藝了。”

被周瑛握在掌心的手漸漸放鬆,這種暖意從指尖傳遍全身,孫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眼前的女人給他的溫暖是這般的不真實。

“阿孃做了一樣好吃食,你肯定未吃過。”周瑛神秘兮兮地說完,讓白凝呈上。

好奇心被勾起的孫登睜著懵懂的雙眼,鼻子先聞到了甜甜的香氣,一盤裹滿了糖漿的山楂果出現眼前。

周瑛主動拿出來一串遞給孫登,“吃罷,甜的。”

入口後甜膩香氣佈滿口腔,咬了脆生的山楂果,酸澀佈滿舌尖,不住地泌出口水來。

見孫登微微擰眉,周瑛心裡有些緊張,現在孫登一點點細微的舉動都能牽製住她的心情。

“不好吃?”

孫登急忙點頭道:“好吃!隻是兒從前未嘗過這樣的甜果,謝母親。”

“你喜歡吃,阿孃常給你做。”許諾完,周瑛看到孫登缺散的乳牙,噗嗤一聲笑,隨後捏了捏他的小臉,商量道:“你正在換牙,咱們還是不能經常吃,偶爾做一做給你解解饞。”

鄭重地點了頭,孫登顯得十分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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