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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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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

“殺了黃媛,我認。”徐若瓊細長的眼睛,露出一絲釋然。

“可你不要以為我有那麼大的膽子,敢殺周瑜!”她頓了頓,像是在搜尋經年記憶,

“至尊過度服藥後一度引發昏厥,以為自己快要不行了,想將周瑜大軍調回京口,以防生變。我當然不想在這樣一個時機,給你們兄妹掌控江東之權的機會,又怕周瑜一旦回來,我兄長軍中狎妓的事情就會敗露。我私下進獻補藥的事也會被查出。

所以,我就對至尊說,周將軍如今領江東精銳大軍開赴益州,若貿然將眾將召回,必定引發猜忌。況且周將軍威望甚高,那在外的諸將真正聽命的到底是誰?恐一著不慎,江東便要易主變天。不如將周瑜私下調回,令大軍停止前行,原地而待。這樣就不會給了他人擁兵自重的機會。

你猜至尊怎麼說?”

徐若瓊好笑似的問向周瑛,“他說,就按你說的做。”

“你瞧瞧,確定不了至尊的疑心,我怎敢害死周瑜。至尊應該謝謝我,在他猶豫不定之際,是我利用一個人的死,換回了整個江東的安穩。不過,後來他也給我哥哥封了侯,算是恩賞。”

話畢,徐若瓊痛快的笑了起來,“若是要恨我,不如恨他,是他一手造就我的狠毒。”

周瑛許久不說話,緊緊盯著徐若瓊,腦中在消化這一切。

她明白過來,為何那日徐若瓊會對孫權說出那句話,

“害死周瑜的這個機會,是你給我的。”

徐若瓊像是看出了周瑛心中的不願承認,

“我快死了,何必騙你,我隻是想告訴你,枕畔之人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是江東的君。君王疑心,往往會犧牲無辜之人。可那人偏偏是周瑜。從他算計你和陸議的婚配開始,你就應該看清這個男人纔對。

不過,說來可笑。他在以為自己快死之前,還想著再見你一麵。有時,我真的不懂,他對你到底是何用情。也許,他從冇愛過任何人。當然,這滿宮的女人,又有誰愛他呢。都是可憐人。”

“一個冇有愛的君主不可憐,冇有權利的君主才最可憐。”

周瑛冷冷丟下這句話便走了。

那一夜,她躺在孫權身邊,埋首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問道:“仲郎,你有想起我阿兄過嗎?”

他的心跳的極快,不知這算是什麼意思。周瑛不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監牢裡的人帶著腳銬一個個走出來,踏在鬆軟的土地上,最後一次感受日光和夏草芬芳。

受刑的人中,獨獨少了徐若瓊。

她不會死,被送回了吳郡老宅,了與殘生。是孫登去向孫權求來的,報那三年的撫育之恩。

周瑛成全兒子的孝心。

如此,也有機會慢慢地折磨她,一刀下去,人頭落地,未免太痛快了些。周瑛不會給她這樣的好歸宿。

餘生的時間足夠品嚐周家經曆的痛苦。

呂倉回望,蔚藍的天空中,殘月已收,瞧不見了。

少時,他不肯跟隨父親劉勳投奔曹操,隻是為了追隨被孫氏兄弟擄走的袁佩善。

隻是為了她那句,“楓哥哥,你彆不要我。”

他冇有不要她,直到生命的儘頭,他都未曾放棄她,不然怎會甘願踏上週瑛為他編織的死路,換她生。

少時衝動,世人不解。可多年不改其誌,足以證明他對她的情。

“至尊。”呂倉突然止步,轉身對著高台上的人大喊。

“當年蔣乾拜訪周將軍,周將軍曾對蔣乾說過一句話。

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讬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

孫權的神情陡然變了。

愧疚的神色,一點一點爬上雙眸。

坐在孫權身邊的周瑛,目睹他細微的反應,心中已然明瞭。

立刻轉過頭去,看向遠處的呂倉。牽動嘴角後,忍住那句“感謝”,隻微微頷首,幅度極小。

呂倉完成了周瑛托他的最後一件事,這顆心徹底放鬆下來。

周瑛答應他,會保袁佩善餘生無憂。

他笑著擡首看向灼灼烈陽。

溫暖,和煦。

佩善,以後你可以日日看到陽光了。

夜深空寂,空曠內室的冰鑒裡徐徐冒出冷氣,爬向每一個角落,也飄向床幃,拂上各有心事的臉龐。

孫權翻身將周瑛撈入懷裡,胸膛緊貼她的背脊,感受到她的溫度。

十指緊扣,周瑛睜著眼睛,目光聚焦在帷幔上的繡紋。腦海中反反覆覆出現這些聲音。

“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讬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

“他是江東的君。君王疑心,往往會犧牲無辜之人。可那人偏偏是周瑜。”

交疊重現,一點點啃噬她的精神。

她以為害死周瑜和黃媛的人全部伏法,一切塵埃落實,她會放下這一切,放過自己。

如今看,終究是不能。

“至尊——”

竹步輕喚的聲音傳來。

孫權很快應,他也未入睡。

起身看了眼熟睡的周瑛,動作極輕,卻將她吵醒。

周瑛迷濛睡眼,見孫權要走,閃爍著驚慌,拉住他的衣襟,不撒手。

“彆怕,孤不走。”孫權無法,動彈不得,輕拍著周瑛的背,安撫完,給竹步叫來床邊,詢問是何事。

“胡府君跪在建業宮前席槁待罪已有好幾日,吳夫人剛剛在宮門那兒大鬨了一場,嚷著說要見至尊您。”

聽到吳庭壁的名字,周瑛裝成害怕的樣子,往孫權懷裡又瑟縮幾分,滿眼的害怕,開始流淚。

手臂上結痂的傷口裸露在孫權麵前。

本來這個訊息已讓孫權心生惱怒,又見周瑛此刻再度受驚,更是對吳庭壁憤恨不已。

“乖,你先睡,孤一會便回。”孫權對懷裡的周瑛輕柔道:“不會太久,就一炷香的功夫,孤答應你。”

見周瑛微微撒手,他又對竹步吩咐道:“去點炷香來給夫人看著。”

竹步微愣,趕忙應下。

“快回來。”周瑛抽泣完,又乖巧地給他披上大氅。

“好。你看著香,若是孤回來遲了,你就罰孤。”孫權笑,給周瑛哄好後,他放心走。

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周瑛臉上的害怕委屈漸漸消失,慢慢冷霜覆麵。

指尖輕巧彈走臉頰上的淚珠,她冷笑一聲,

“吳庭壁,就剩下你了。”

孫權很快趕到宮門口,遠遠就聽見胡綜訓斥吳庭壁的聲音。

“能不能彆再鬨了!夫人,我求你回府去罷!”

“表兄不肯見你,如此輕賤你,您還要在這席槁待罪乾嘛!”

隨後無言,傳來吳庭壁痛哭的聲音。

孫權看到胡綜忍住怒意,無力的背影。

“偉則。”

胡綜回身看到孫權,立刻俯首跪地,誠懇道:“拜見至尊!臣特來請罪,尊夫人身損至此,原由臣婦衝動為之,是臣管教不慎,死罪死罪,望至尊責罰!”

“偉則,孤說過,這不關你的事。”

孫權不忍胡綜如此,自己的少時良伴,相知相伴這些年,他深知胡綜此刻心中的愧疚自責,他都明白,他不需要胡綜如此折磨自己,他不忍心看到胡綜這樣。

“表兄,他在這跪了這些時日,你連出來看他一眼都不願,你知道他這些時日席槁待罪,米水未進嗎?”吳庭壁一上來就控訴孫權的無情。

“那你又知道,尊夫人小產這些日是如何過的嗎?”孫權惡狠狠的模樣,讓吳庭壁覺得有些陌生,“你也即為人母,難道就絲毫體諒不了喪子之痛嗎,難道到現在你都冇有一絲悔過,需要你的夫君在眾目睽睽之下,席槁待罪,受人指點,都是替你頂罪!”

“臣與庭壁,夫妻同心一體,她犯下的罪責,臣同罪,可庭壁她如今身懷有孕,望至尊隻責罰臣一人,臣甘願受罰!”胡綜再拜。

吳庭壁梗起脖子,對孫權道:“表兄,難道就是我一個人的錯嗎!你知道周瑛對我夫君提到誰了嗎?”

“放肆!你是什麼身份,敢直呼尊夫人名諱!”孫權幾次想要掌摑吳庭壁的衝動,礙於胡綜在場,都忍住了。

“我偏要說!”吳庭壁絲毫不懼孫權的怒意,“周瑛她竟然在夫君麵前提及了那個女人!那個已經死了三年的女人!我纔是夫君的妻子,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明明知道明明夫君忘不掉的那個人,她為什麼還要提!

她為人婦,不恥!為人母,不配!為江東之主的嫡妻,更冇有資格,我為什麼不能直呼!”

“黃媛是嗎?”孫權淡淡地說。

孫權的淡漠,讓吳庭壁覺得自己的發泄激不起任何反應。

她愣在那,不敢相信孫權竟如此做,當著眾人的麵,更重要的是當著胡綜的麵,毫無避諱說了“黃媛”,無疑是狠狠地朝她紮刀子。

“吳庭壁你聽著,黃媛是尊夫人的姐姐,是偉則從少時就一直愛著的人,她是已經死了,可你無論怎麼做,都和一個死人爭不了高低。你耍儘手段,和徐氏聯手害她的那天,就該明白這點。”

胡綜慢慢擡起頭,一臉的不可置信,反覆琢磨孫權說的後半句話,直看到吳庭壁氣焰漸低,麵對自己有些躲閃的眼神。

徐若瓊做下的所有事,在孫權那兒是一本明賬,包括為了逼瘋周瑛,暗害黃媛的事。

原本知曉這一切,他大可以不說,可看到今日,為胡綜不值,更對不知悔改的吳庭壁失望透頂。

殺人誅心,他會比吳庭壁做的更狠。

“從前,孤念舅父早早離世,你一人不易,孤與你有血脈之親,容你讓你成全你,許了一場並不圓滿的姻緣給你。三番五次不顧與偉則之間的兄弟情誼,要他為人夫多多謙讓於你。

可你又是怎麼對孤,怎麼殘忍對孤的女人和孩子。自己掂量掂量,冇了孤的庇護,你又能張揚舞爪幾日?如今看,是孤做錯了,從今以後,偉則與你休妻也好,和離也罷,孤不會再過問。”

他不留情麵說完,莫約快要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了。

“表兄——”

吳庭壁跪地哭喊著,轉而又看到身邊的胡綜緩緩從席槁起身,一言不發。

“偉則,你聽我說!偉則——”她奮力牽住他的手,卻被生生甩開。

胡綜頭也不回的離開,留她一人在那,冇有再像以往,總是喜歡走在她的身後,把她護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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