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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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她是何用意,秦劑不敢問,他彆過頭去,逼自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濾藥上,可一顆心卻突突跳個不停。
“我已把你所有家眷囚禁了。秦醫摯若是不按我說的做,後果你是知道了。”周瑛淡淡道,明明在以人命要挾彆人,卻說得彷彿是件小事。
比起方纔的震驚,秦劑此刻更加疑惑,他不解周瑛為何突然如此,可以用性情大變來形容。從前她命他做事,從不逼迫。此刻,卻反常至此。好像是她脅迫他,他才迫不得已這樣做。
她和他這些年,已然形成一種默契。她要做的事,他儘力去幫,哪怕是那些在他看來瘋狂不堪的事,他都不過問理由去幫她。而今,他壓住滿腔疑惑,還如以往一樣,不去過問。
深夜,周瑛守在孫權身側,麵帶薄紗,親自拿起沾了草藥汁的熱帕子,給孫權細細擦拭,那張俊朗英武的麵容,此刻憔悴至極。
眼前的一切都不在自己的佈局之中,她以為他會親征死在合肥,她料定他必敗。如此,既保全了他和孫氏的顏麵又能兵不血刃的殺了眼前這個人。
可他竟然撿回一條命,真是蒼天無眼。讓她又花了心思,讓他撤兵的途中會湊巧染上瘟疫。
陶興的出現著實冇讓周瑛料到,不然現在闔宮早已素裹。
兩次逃脫死局,周瑛忽而想起纏繞在孫權身上的那個預言,他是個有福長壽之人。
見眼前這個昏迷不醒的人,她是不信什麼宿命之論。
“尊夫人。”
身後傳來張昭的聲音,周瑛愣然回身,“張公怎麼來了,下人們也不通報一聲。”
“若是老臣通報,您就不會讓老臣進來了。”
周瑛麵露難色,解釋道:“這是瘟疫,不比尋常病痛,張公上了年紀,本夫人擔憂您”
“老臣明白尊夫人的良苦用心。”張昭點首,語氣和緩很多,他見周瑛不顧自身安危,親自照料孫權,大受感動,對外又能穩定住局麵,不使內外生亂,這樣的能力和膽識,張昭已經從心底認可週瑛。
“至尊的情況,醫摯如何說?”
張昭的發問,彷彿讓周瑛生吞了兩斤青梅,心中發酸,立刻奔湧出眼淚,“不瞞張公,至尊至尊他並不是很好,您是知道這瘟疫是有多害人,到最後就是落得聽天由命的下場,當年曹操八十萬大軍中有不少人都死於此,我怕”
“我記得以前至尊同我說過,孫氏男丁總會於壯年驟然離世,公爹如此,大哥亦如此,至尊和我說他很怕也會這樣,即便有人說過他是長壽麪相,可他還是擔憂不已。如今看”
周瑛越說聲音越顫抖不已,到最後失態到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這讓張昭情難自禁,心中開始謀定江東的繼承人。彷彿是個輪迴,當年在孫策的榻前,耳畔是吳太夫人和大喬夫人的泣聲,他也是這樣憂心忡忡,思慮江東的未來。
八月入秋後的枝頭不比入春那時的青翠,每走一步似乎都會踏在枯黃的落葉上,將那份生命的凋零之感滲透到宮地的每一個縫隙,衰敗腐爛的氣息悄悄縈繞人左右。
陶興七繞八繞,一身濕汗總算找到了春苑,見到了吳庭壁。多年不見的遠親,一時之間都不知從何處敘舊。
剛從清福觀偷溜出來的吳庭壁,還未反應過來他怎會出現在此,見他這身穿著,便麵露嫌棄,上下一打量就知道自己這位表姨夫是落魄的很。但看在那位過世姨母的份上,他若是張口,她還是能掏些銀錢來接濟他,也就這一次。
“姨夫是在建業有官職嗎?”吳庭壁試探性地問道。
陶興搖頭,全然冇看到吳庭壁麵露失望,正壓製住心底的不耐煩,聽他說話,
“庭壁你與至尊有親,可否想法子讓我見一麵至尊?”陶興懇求的看向吳庭壁。
“姨夫是在說笑嗎?”吳庭壁冷笑一聲,“如今尊夫人下令,任何人冇有她的旨意,不得接近憲英殿半步。連內宮的姬妾們都見不到至尊,更何況我。”她瞅了失望的陶興一樣,又補充道:“也包括你。那個女人一天把控著憲英殿,咱們一日都見不到,所以姨夫,不管你存的什麼心思,都收一收,彆瞎折騰,那個女人她心腸歹毒的很。”
聽吳庭壁口中的周瑛,似乎惡毒的很,似乎印證了他的一些猜測。見陶興若有所思,吳庭壁問道:“姨夫,你還冇告訴我,你不是在鄉郡裡做著赤腳郎中,怎麼會來這?”
“至尊撤軍途中,染了”陶興頓了頓,重新說道:“染了風寒,隨軍的軍醫都治不好,所以就找到了我,一路跟著侍奉來到了這兒。”
“原來這樣。”吳庭壁恍然大悟,自然不是來指望自己的提攜的,口氣也變得好些,“那等至尊醒了,自然會封您一官半職,不然恩賞也不會少,您也不必太著急。”
“就怕至尊醒不過來”
“您這話冇命亂說!”
吳庭壁看了眼四周,確定冇可疑之人出冇後,才鬆口氣,怒不可遏的看向陶興,生怕他牽連到自己,定了定心神,她問道:“您是行醫之人,為何會這樣說?難道至尊他?”
陶興走近一步,低沉聲音道:“至尊感染的是瘟疫。”
吳庭壁震驚到失語無話,瞪著眼珠子看向陶興,確定他冇亂說假話後,前後一想,才反應過來周瑛為何不讓眾人見孫權,更不讓姬妾們隨侍。
“不過,是輕症,按理說這幾日應當痊癒甦醒,可遲遲聽不到訊息,我私下問了藥司的藥郎們,似乎至尊的病癒來愈重。”陶興眉心擰成“川”字,他本想等孫權醒來,向他求個一官半職,但孫權遲遲不醒,隻怕真要斷送了自己的富貴路。
“姨夫,你行醫多年,是不是看出什麼端倪?”疑惑的吳庭壁有意問道。
“我偷偷查過那些給至尊用的藥房,無一味是能從根本上救治至尊的輕症,都是溫和滋補,如此,便是點燈熬油,越熬越嚴重。”
“他們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吳庭壁怒道,但轉念一想,眨眨眼睛,“會不會是受人指使?”
她與陶興對望一眼,心下立刻有了答案。吳庭壁此刻像是尋到一把能解開自己封鎖的鑰匙,她不必戰戰兢兢的恐懼著周瑛,她有機會直接置周瑛於死地。
“不過,我得親自診脈,方能證實猜測,所以找到你,是否有法子能夠潛入到憲英殿中。”陶興看向臉上浮現光彩的吳庭壁。
憲英殿門前,周瑛又一次阻了孫登想來看望孫權,不好與孩子言明他的父親如今正躺在病榻上,被瘟疫折磨著,這病不僅會讓他失去父親,可能也會讓他自己丟了命去。更重要的是,她不忍讓孩子親眼目睹,他最愛的母親正要一步步置他敬重的父親於死地。
見他一臉擔憂,周瑛肅色對孫登道:“阿孃從前教導過你,危難之時,你身為長子要擔起長兄之責,若此時你也淒苦覆麵,那你的弟弟妹妹們會更心慌。明白了嗎?”
孫登抽泣了一聲,行禮道:“兒明白。”
“乖,待你阿父歇息好了,阿孃就帶你來看他好不好?”周瑛同兒子商量,得來的結果也是懂事的兒子的點首。
目送孫登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後,周瑛身邊的白凝回稟,說是張昭請她前往議事殿,與諸大臣有要事商議。周瑛心下明瞭,這個節骨眼上,能商議的除了誰來繼承大業,還能商議什麼。帶著白凝便去了。
回崇椒院的路上,孫登意外見到吳庭壁,他雖心裡對這個曾暗害自己母親的女人不滿,但還是行禮尊稱一聲,“表姑母。”
吳庭壁笑盈盈地想拉住孫登,卻被他阻了,
“表姑母,若是有事,就請明說。”
尷尬一笑,吳庭壁真不知道這孩子脾性隨誰,看似溫和,卻是個難碰的硬木頭。
“登兒,多日不見你阿父,可甚思念?”吳庭壁觀察著孫登的反應,見他動容,繼續道:“姑母可以帶你看一眼父親。”
孫登直接拒絕道:“不成,阿孃說了,父親正在養病歇息,不能打擾。”
“你這傻孩子,若是你阿父聖體真是不行了,你怕是最後一麵都見不到。”吳庭壁煞有其事的說完後,拿起帕子開始掩淚。
孫登拚了命的搖頭,“不會!阿父他會長命百歲的”。
“登兒,你也這般年歲有些事該能想明白,至尊回鸞快有半月,至今無好轉跡象,難道還不夠說明這一切嗎?”吳庭壁見孫登猶豫,又補充道:“尋個機會也隻是看望你父親一麵,尊夫人定然不會責怪你的一片孝心。”
咬著嘴唇,似在做著不小的掙紮,片刻後,孫登擡眸說:“那好,我要去見阿父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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