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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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
憲英殿內室裡,蝙蝠五福祥雲帷幔垂落在地,案上的博山爐緩緩散出白幽幽的香菸,映照著暗沉沉的光。
秦劑掌心聚滿一堆草藥的碎屑,微微出神。
忽然,侍從走到秦劑身邊,道:“秦醫摯,吳夫人在清福觀突覺心悸,讓侍女綿翠來請您去瞧瞧。”
秦劑擰眉道:“怎會心悸,其他醫摯呢?”
“侍女說吳夫人疼的厲害,叫去的幾個醫摯瞧著都束手無策,特來求您的聖手。”侍從回道。
猶豫了片刻,秦劑吩咐了小醫郎崔複幾句,便跟隨侍從去了。
等秦劑走後不久,孫登便出現在殿中,身後還跟著一個隨侍的侍從。
崔複見到孫登出現,立刻慌了神,忙不疊的跑過去,奉上一條白紗,著急道:“世子,您怎麼來了,這不是您待的地方。”
“放肆!我是江東的世子,來見吾父,有何不可。”孫登口氣生硬道。
“可是尊夫人下令不允外人來此。”
“你意思本世子是外人。”
“微臣該死!”崔複嘴笨,解釋不清,便開始磕頭認罪。
孫登本就不忍旁人如此作踐自己,崔複又是秦劑的徒弟,緩和口氣吩咐道:“行了,下去罷,本世子要見父親一麵,不想外人打擾。”
“這”崔複為難,不肯離去,被孫登又瞪了一眼,“難道要鬨到我母親回來,治你的罪嗎?在門前等著本世子,我片刻既出。”
崔複不得已,隻得依令行事,退出內室。
身著侍從衣裳的陶興站在帷幔外,在孫登拉開帳繩,終於得見孫權。
侍從掌燈魚貫而入,議事殿裡燭火幽明,諸臣群聚,是為了商議江東下一位繼任者。
周瑛坐在案邊,耳旁傳來的名字,讓她徹底將孫氏男丁給瞭解了一邊,漸漸能體會當年吳太夫人的心境。
隻是她並不悲傷。
“孫朗乃至尊親弟,正值春秋,可擔大任。”
不知是誰冒出的這句話,讓周瑛忽而抿唇,努力忍住了唇角的不屑。
還真是不挑。
“怕是不妥。”又有老臣開口,讓周瑛不自覺豎起了耳朵,
“從兩位先主年歲來看,還有至尊”那老臣未敢繼續往下說,環視了眾臣的神色,大家心中都明白,遂敢大了膽子繼續說下去,“均在年富力強之時,驟然離世。難說孫將軍也要遭此厄運詛咒。”
厄運?這一次不是厄運,是她。周瑛又繼續聽下去,
“何不讓世子繼位,也符合禮法。”
周瑛一驚,發覺到諸臣的目光緩緩交錯在她身上。
“世子年幼,該如何處置政務?”
她還未來得及插話,諸臣又爭論了起來,她按了按額間,覺得有些累。
突然間,一個小黃門跌跌撞撞爬了進來,手持一個帶血的竹簡,周瑛一眼就認出竹簡上的褐色封泥,各郡遇急情,會用此封簡。上一次她看見,還是山越反叛。
不安緩緩縈繞在心頭。
“巴丘的向縣君殺了駐將,勾結山越,造反了!”
群臣聽此,驚慌不已,慌的不是這一郡造反,而是不及時鎮壓後,周遭蠢蠢欲動的郡縣看請情勢後,也會聯合反叛,那時的危害,不可言喻。
巴丘的反叛軍正向建業殺來,不過是這幾日的功夫,建業岌岌可危。
從前線撤回的軍隊如今還在路上,如今能夠護衛建業的兵力少的可憐。
周瑛當即詢問朱然,“可以抽調的,離建業最近的兵將駐紮在哪?”
朱然思索片刻,回道:“是孫朗將軍的軍隊在皖城,不過,要三日才能到建業。”
三日。周瑛提懸著一顆心,不停地在計算著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若是抽調柴桑的兵呢?”有人小聲提議道。
張昭還未來得及張口,就聽周瑛嗬斥道:“你是昏了頭嗎!”
她絲毫不顧及情麵,“若曹劉兩家趁江東危難之際攻我要塞,那時失去的就不是一個建業這麼簡單!”隨即,她對朱然決絕道:“傳令,各地軍隊駐紮原地,未有指令,不可擅動。違令者立斬首將!”
朱然被周瑛這一股氣魄所鎮壓住,立刻應道:“喏!”
“還有,派五百人趁今夜火速前往巴丘,無論用什麼方法,把叛軍家眷接來建業。”
“現在很難抽調出五百可靠的軍士,完成此事。”朱然為難道。
周瑛從袖中掏出令牌,示意給諸臣道:“這是至尊的三千死士,現在歸本夫人調遣。”
張昭在孫權身邊多年,知曉孫權訓練有三千死士,皆武功高強,非一般軍士可敵。如今有這三千人在,心裡稍稍安些。立刻對周瑛做出臣服姿態,群臣見張昭如此,也開始聽從周瑛安排。
“建業城各城門由守城兵士守住,三千死士守住建業宮,也會護住諸位及你們的家眷。你們當中若有人膽敢生出不臣之心,與叛軍裡應外合,本夫人斷不會讓那人好過!”
“臣等亦無二心,誓死效忠孫氏!”
周瑛派出說服叛軍的人回來了,即便以家眷相要挾,叛軍依舊一路朝建業開拔而來。
因此,周瑛下令,擄來的反叛家眷儘數屠儘,以震懾住其他地方蠢蠢欲動的勢力。
這樣的雷霆手段,讓張昭在心中確定孫登繼位後,幼子理政,也會得到周瑛的扶植,江東不會亡。
叛軍離建業還有一日一夜行程,本該在今夜至建業的孫朗的軍隊卻駐紮在五十裡開外,停止不前。
張昭向諸臣道出心中擔憂,他怕孫朗會和叛軍勾結謀權篡位,即便他是孫氏子弟,可麵對赤手可得的權利,誰能穩住搖擺的心。
盯著這份燙手的信箋,周瑛自請前去見孫朗。張昭不願,他怕周瑛身陷囹圄,被孫朗當作人質。可週瑛料定孫朗冇這個膽子。
一人策馬離城,在寂靜的深夜,她獨自進了孫朗的中軍大帳。
當她出現在孫朗麵前時,他欣喜的一把將她抱起,在帳中轉悠好幾圈才捨得將她放下,始終冇有鬆開攬住她纖腰的那雙手。
周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麵龐,眼下烏青一片,呼哧呼哧而來的喘息聲,在這樣的夜顯得曖昧異常。
“你二哥還冇死。”周瑛主動點醒他。
孫朗噗嗤一笑,“早晚的事,我聽說他現在躺在寢殿裡,和死人冇分彆。”
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讓周瑛確信孫朗他真的有篡權之心。
“五叔是想讓我和孩子的下場落得和大喬夫人一般嗎?”周瑛問。
孫朗的手指撩撥著她的髮絲上,這幅輕佻的樣子真是少見。“我可以娶你,我是登兒的親叔叔,我一定會好好善待登兒,還有你。”
說著他輕嗅她玉頸間的香氣,氤氳繾綣,讓人著迷。周瑛不著痕跡的躲過,哼笑一聲,眼神中透露出的輕蔑讓孫朗頓感不適。
她從未這樣對過他,為什麼在他即將擁有權柄之時,她竟如此看他。
升騰起薄怒,孫朗將周瑛又攬緊一分,逼她同自己對視,憤恨道:“你既能嫁二哥,為何不能嫁我!我與他在你心中本就冇有分彆!”
“有!”周瑛毫不畏懼道:“你二哥他有頂天立地的本事,你冇有。他當年從大哥手中接過江東基業不過十九歲,卻能平定人心,收複疆土,擊退敵寇,可你呢?”
她眼睛上下掃視著孫朗,冷笑道:“勾結叛軍,謀奪來的位置,你覺得可以坐的有多長穩。當初至尊從先主那兒繼承大業,依舊遭受各郡起伏反叛,耗費了多年心血才穩住江東局麵,讓你有命在這兒,和我敘舊事,攪風月,冇早早成了叛軍的刀下亡魂!”
她不屑的神情和口中的事實,讓孫朗覺得自己的臉麵被她親手,一層一層的揭起。
趁他慌神間,周瑛按住他的腰封,偷偷摸索著,口中繼續道:“試想想,你是有你二哥的通天本事還是江東諸臣的支援,能夠有命坐在那高位上享得幾天潑天的富貴!若你真取而代之,登至大寶,如你所願娶了我,隻怕諸郡有樣學樣,皆連反叛,我的命也長遠不了!”
話畢,她一把將他推開,趁他不注意,手中摘來的東西立刻藏在後腰錦囊中。
孫朗踉蹌間順勢扶住案台,坐在木階上,整個人木住不言語,不停著思索周瑛說的話。
見此景的周瑛鬆了口氣,知曉孫朗這是怕了,收起方纔咄咄逼人的架勢,緩緩走過去,陪坐在他身邊,問道:“你少時曾與我說,不甘心一出生便是庶出的身份,想闖一番功業讓他人高看一眼。出身冇得選,可這路怎麼往下走,你有的選。為何不堂堂正正留個青史載名?”
那雙盈盈透水的眼凝望著孫朗,讓他把一切都忘得乾淨,她的手慢慢被他握住,她冇有閃躲,“昱德,你應該繳殺叛軍,輔佐登兒,穩定住江東人心,開拓孫氏基業。我隻是一個弱女子,求你,幫我!”
中帳內的火盆劈裡啪啦的作響,不知攪亂了誰的心,帳內溫暖如春,掃平寂寞,心底生出一絲就此作罷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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