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失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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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寵
閒言碎語很快傳遍建業,失寵的周瑛活在宮人們的口中,各種猜測輪番登場,充斥在每一個夾角的縫隙中,無所謂真相為何,隻要如戲文般的跌宕可以消磨無聊的時光便好。
剛入春的三月暖陽透過窗欞徐徐照進,對比步練師熱鬨的宜安院,空置許久的崇椒院三重院落早已荒涼蒙塵,水竹汀花衰敗無生氣,雜草肆意生長,無人打理修剪。這裡的一切還有它曾經的主人,都在被慢慢遺忘。
宜安院的正堂上,步練師被一眾姬妾宗婦們圍攏,她如今重掌內宮大權,又有愛女得孫權疼惜,自然成為眾人巴結奉承的對象。步練師隻謙和迴應,不敢拿巧賣弄,可女兒孫魯班卻十分享用這份眾星捧月。
此時侍婢進來稟道:“夫人,玄觀那兒讓人來遞訊息,說是尊夫人害了風寒,無可靠的醫士看顧,請您指派位醫摯去。”
步練師剛想命柏菁去藥司派遣醫摯去,就聽仲姬不屑一笑道:“不就是得了風寒,瞧她金貴的,還要建業的醫摯去瞧,我看呐,就想趁機讓至尊憐惜,重奪聖意,真是心機深重。”
幾位命婦為著步練師的情麵,連連稱是,也開始七嘴八舌,言辭刻薄說道周瑛。
步練師越聽麵色越沉,直到聽到女兒孫魯班也參與進去,立刻斥責道:“大虎,下去!”
眾人噤聲,麵麵相覷,摸不清步練師怎麼惱了。
“尊夫人平日裡待諸位如何,你們應該心如明鏡。”步練師的目光掃視過去,見有幾人開始垂首掩鼻,神情極不自然,她硬聲繼續道:“如今還未被褫奪名分,諸位就能這般落井下石。那有朝一日,我也落得同樣下場,諸位是不是也要說儘惡毒的話。”
“怎麼會啊,夫人您恩寵萬千,不會有這一日的。”一位命婦道。
另一位也接話道:“是這話呢,您的兩位女郎頗得至尊喜愛,至尊疼惜您都來不及。”
“尊夫人可是世子生母,諸位該不都忘了吧。”步練師好笑道。見眾人都不說話,尤其是仲姬。她緩和口吻,“我勸諸位一句,凡事給自己留條後路,不必把話說滿,把事做絕。”
送走滿堂的人,得了清淨的步練師揉了揉額間,午後,帶著侍女柏菁前去憲英殿麵見孫權。
剛至殿前就看著提著食盒的仲姬正站在那兒,同竹步說著話。
竹步遠遠瞧見步練師來了,連忙滿臉堆笑迎來,“至尊歇午剛起身,夫人來得真是巧。”說這話就引步練師和仲姬一同進殿拜見。
孫權食了一口仲姬親手熬得銀耳湯,皺了一下眉便放下了。緊坐在身邊的仲姬登時心慌,扯著嘴角尷尬一笑。
接過仲姬手裡的帕子,孫權拭完口看向步練師問道:“可是大虎又鬨了?”
“這孩子都被您給寵壞了,有點兒不可心就鬨著要阿父做主。”步練師抿嘴笑道。
孫權撫掌笑道:“倒是孤給你添了難。”
“這也不是什麼事兒,不值得您費神過問,眼下有一樁倒是需要您定奪。”步練師看到孫權眼神示意自己說,她輕緩道:“吳郡傳回訊息,尊夫人得了風寒,想請靠得住的醫摯前去醫治。現下陶醫摯正在諸葛府給弘老夫人醫病,妾身也不知派何人前去妥當。”
久久地,孫權僵住的笑容漸逝。不可察覺的疼從指尖一點一點遍佈全身。
這時,仲姬眼波流轉瞅了眼步練師,轉而對孫權說道:“風寒也不是什麼大病,就不必勞煩陶醫摯了罷。要妾身說,隨便喝幾副湯藥就能好的症,何必再大費周章,尊夫人難道信不過吳郡的醫士,偏要讓建業都知曉她病了的訊息,也不知是什麼心思。”
步練師橫了仲姬一眼,剛欲開口,卻看見孫權似在琢磨仲姬的話。
思慮片刻,孫權一擺手,很不願聽下去,煩悶道:“讓吳郡的醫士看便是。”
語氣冷漠,彷彿周瑛隻是後宮芸芸中的一個,不值得停留太多的心思。
步練師和仲姬先後踏出憲英殿的門。
憶起案上那碗冇了熱氣的銀耳羹,步練師瞥向有些垂頭喪氣的仲姬,“妹妹的手藝可得精進些。”
聽出步練師話語中的嘲意,仲姬皮笑肉不笑道:“妾身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好好精進。”
“你能這樣想就好,我還以為妹妹是想靠著一碗銀耳羹就能得至尊的親眼,好能隨侍身邊,夜承君恩。”步練師不等生出惱意的仲姬回話,便湊近到她耳邊悄聲道:“這小半年至尊都未踏入內宮,也無一人在憲英殿承歡。妹妹該早早絕了這個心思,纔不使自己的日子難過。”
她走過仲姬身邊,長歎一口氣,“你是年輕,所以很多事都不懂,箇中滋味你還未明白。”
吳郡的冬像是停滯不前,冇有絲毫入春的景象。荒蕪的院裡,淒涼的寒夜,周瑛不自覺打了寒噤,薄袖中伸出的指尖接住從瓦岩上滴落下的雪水,涼透掌心。
心中本燃盛了二十幾載的火苗正被一點點澆滅,化成一團縹緲的霧氣。
“姑母——”
聽到熟悉的聲音,周瑛的臉上閃過一絲倉惶,她轉身看去,從狹小的門縫中仔細辨認那張麵龐。憑藉微弱的月光,周瑛看清時,驚訝念道:“循兒——”
她奔了過去。
重重銅鎖阻礙姑侄二人,周循通過門縫看見憔悴不已的周瑛,還有指上紅腫的凍瘡,頓時心痛如刀絞,無能為力之感湧上心頭。他忍住眼淚,扶著潮氣黴斑的門板,將裝滿吃紅豆餌餅和冬日衣裳的包袱塞了過去。
“姑母,這裡麵還有治風寒的藥,您一定要按時服用。”
茫茫黑夜裡,周瑛壓住心底的苦澀。如今的困境讓她曾想一死了之,拿起匕首橫向自己時,孫權隻是冷漠地威脅她看清楚形勢,她一死,周氏全族都不會好過。她隻要留住一口氣在他眼皮下殘喘茍活,周氏一族的榮光就還在。她連死都不得自己做主。
心底悲涼,溢位晶瑩的眼淚,周瑛道:“循兒,聽姑母的話,以後彆再來了,就當週氏從冇有過我這個女兒。不要再受到我的牽連。”
周循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寬慰道:“我會聽您的話。”
周瑛欣慰一笑,臉上浮現淡淡的倦意。詢問周循家中一切是否還安好,得知孫權並冇有治周氏的罪,家中一切如常。提懸許久的心終於得以放下。
“等風頭過了,你與丁氏女郎的婚約也該定下了。”
周循一愣,眼底閃過一絲哀傷,漆黑的夜色中,周瑛並冇有看清周循臉上的無奈之景,她亦不知周循已與山靈斬斷情絲。他將丁氏一家送離建業,他讓山靈忘了他,此生就當從來未遇見過。
他的姑母曾說:“循兒,姑母隻想你們能歡愉的度過此生,其他的風雨與你們無關,不必攬在身上。有姑母在。”
可是如今,姑母,我長大了,可以換我來庇護你,有循兒在。
周循回到建業便直奔憲英殿而去,見到孫權後,他伏地跪拜,“姑母病重,求至尊派醫士前去一治。”
正批閱奏疏的孫權,緩緩斜了周循一眼,嫌煩道:“她和你們周氏冇有絲毫關係,莫要自討麻煩。”
“族譜可以除名,但血親卻斷不了。”
周循的堅持讓孫權無話可說,他放下手中的竹簡於案台。
寂靜的殿內發出伶仃聲響,他冷冷道:“尊夫人臥病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周循坦言,“是孫女郎讓臣陪她策馬時,告知臣的。”
一時之間,孫權失了想要追究下去的心思。隨著孫魯班的年歲越長,她越喜尋周循一處,孫權怎會不知,他能感覺出女兒對周循的傾心,亦如他當年傾心周瑛一般。
“循兒,孤再問你一次,可願娶大虎為婦?”
“闔家不寧,循不敢妄想自身安樂。”
“你在威脅孤!”孫權的目光如同利劍刺來,不悅的聲音中冇有任何溫度,大聲斥責道:“孤的女兒不愁嫁,周循你記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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