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一百九十五章 阿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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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瑛
待書房內隻有主仆二人後,拂霖稟明諸葛亮讓他查清的事,“今日追到金馬刀鋪子的是翠蘭坊的趙家家仆。被追的那人是玉玲坊的畫師。”
諸葛亮心自喃喃,才反應過來是那家生意做得紅火的玉玲坊。
“說是眼紅玉玲坊的蜀錦紋樣,想強綁了玉玲坊的畫師。”
“畫師?”隻一瞬,這下諸葛亮更加懷疑,今日在自己懷中的人便是周瑛。
可週瑛不是身死於江東嗎?時隔兩年,怎會出現在蜀地。為何來到這兒,不來尋他,竟然還不記得他了。這一連串的疑問縈繞在他心頭,消散不開
“要把玉玲坊的主事請來嗎?”拂霖詢問。
諸葛亮擺擺手拒絕了,經過白天的波折,玉玲坊的主事肯定都視彆家如洪水猛獸,問什麼都有防備之心,也問不出什麼。
過些日子,等一切消停後,他會安排妥當,與周瑛的重逢,即便他此刻真的很想再見到她。
清露晨流,秀滿春山。成都郊外,連著幾日的雨,連空氣中都能擠出幾滴水來,阿來伯看一眼遠處無人的木橋,隨後神色凝重擺弄廊下的藥材,也不知何日放晴,他這藥材不見太陽都快發黴了。
真不該來這。心裡疼惜這些藥材,倒讓他有些後悔回來成都。
聽到木橋上吱呀吱呀的聲音,阿來伯擡頭看見熟悉的人往這走來,終於麵露鬆快的笑。
“你”阿來伯剛想問這麼晚她還吃不吃晚飯了,就看見手腕處的傷橫在他麵前,“這怎麼搞得,小祖宗!”
“我今兒在景榮樓正喝酒呢,不知竟被翠蘭坊的人盯上了,好說歹說要我去他們翠蘭坊,我瞅著這些人不像善茬,可不敢去,就使了些小手段,逃了出來!”
說到這,周瑛挑眉得意一笑,還冇笑完就被阿來伯拿紗布條打了頭。
“小老頭,又打我!”周瑛摸著額頭,裝成很痛的模樣,氣憤說道。
阿來伯給周瑛手臂的傷抹些瘡藥,恨鐵不成鋼道,“你啊你,老兒我拚上這把老骨頭救回來的命,你可給我珍惜著用!”
“知道啦,囉嗦!”周瑛訕訕一笑,明白自己又讓阿來伯擔心了,有些過意不去,歉意滿懷道:“小老頭,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我向你保證。”接過阿來伯遞來的茶湯,她曉得阿來伯這是氣消了,心裡才輕鬆些。
“今日碰見一個好奇怪的人。他叫我阿瑛,他怎麼知道我的小字啊?隻有您一個人這麼叫我。”
隨後便把今日金馬刀店裡遇到事說給阿來伯聽,卻冇發現阿來伯猝不及防聽到這個訊息,一下子目瞪口呆,臉色有些難看,手上包紮的動作也遲遲疑疑地都停下來。
從容貌身量上推測這人應是諸葛亮無疑。
“他應當是認錯人了。”單純的周瑛托腮有些費解,“也許我和那個他的那位故人長得很像。”
心底亂得像跑了五六隻小耗子般,阿來伯沉思片刻,謹慎說道:“阿瑛,要不咱們換回女兒身,我給你找個老實本分尋常人家的男子,嫁了吧。”
他一直中意楊倫,此人喪妻後多年未娶,無兒無女,是熱心腸的良善本分人,卻不是做生意的料。當初玉玲坊難以存繼,偶遇畫藝精絕扮做男子的周瑛,便以低價將此坊轉出,隻為能讓玉玲坊的招牌繼續閃耀於蜀地。他不甚圖財,這一年裡裡外外又幫襯他們不少。阿來伯觀察過此人可靠穩妥,婚後兩人也能關起門來過好平常日子。
周瑛嫁人後若是再遇到諸葛亮,亦是過客,諸葛亮總不能大了膽子強搶他婦吧。
想到這,他滿意地縷了一把鬍鬚,卻聽耳邊炸響周瑛的聲音。
“怎麼好端端地說這個。”周瑛嚇得立馬擰眉起身,像這木凳上有刺,激的她說話都抖,“我放著好好的快活日子不過,去嫁人?真是腦子壞了。”
“你終究是個女子,難道一輩子要這樣一身打扮嘛?終究要給自己尋個依靠。”阿來伯上下打量著灰頭土臉如假小子一般的周瑛,氣的吹鬍子瞪眼。
“我如今掙得可比尋常男子多多了,自己便是自己的依靠。馬上還能去王府教導世子習畫,若是真得了那位漢中王的親眼,得了一官半職,那我以後便是玉玲坊的依靠。”
“你還想做官!”阿來伯覺得周瑛越說越不著調,耷拉一張臉斥道:“哪有女子能做官的道理。本來假扮男子去王府教習就危險至極,你還要做官那就是一步步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覺著阿來伯越說越氣,火氣大了起來,周瑛抿起嘴也不敢辯駁什麼。
“我真後悔!後悔帶你來成都。”阿來伯扭過身,不去看周瑛,本想成都遠離江東,又是劉備的勢力範圍,總是安全點。即便不幸遇著諸葛亮,到底是官民有彆。他如今手握權柄,身居高位,殊途同歸,總不會娶一個平民為妻。周瑛依舊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平安度過此生,方能對得起那群救她出江東的人。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燭火搖曳的影兒掃過周瑛那張垂目哀傷的臉,拚命地咬住唇,垂下頭去,“您從未對我細說過我的過去,隻說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如今隻需好好活。我聽您的話,不糾結那些您不讓我知曉的事,朝前看。可眼下,這就是我想好好活的道,我就想自己給自己掙出一片天來,這一次的命我得自己做主。”
這番話說下來,阿來伯餘下的話隻死死咽在肚子裡。他知曉周瑛執拗的性子,她認準的理,旁人說破天都不會有所觸動。
她想痛痛快快的活,那便成全她吧,她自在便是對那些人的告慰。但還是免不得囑咐道:“這些時日還是少去錦坊,免得又被抓去。”
周瑛見好就收,笑眯眯湊到阿來伯身邊道:“都聽您的。”
回房後,她又回想起白日裡那些要強綁她的那些打手,不禁思考她那間小小的玉玲坊可以存在多久。
樹欲靜而風不止,眼紅想要拿她玉玲坊開刀之人也越來越多。她想要她的錦坊和她所庇佑的一眾人,能安安穩穩的存活於成都,僅靠錢傍身這一條路太窄。她和阿來伯說了真心話,她動了做官的心思,亂世之中,冇有權勢在身,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何況是她想守護的人。
直到深夜,聽著蟲鳴聲,周瑛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都在想該如何走接下來的路。
漢中王府的唐鬆宮裡,鬆木依假山而立,野綠連空,溪水潺潺,涼風吹過,一絲暢快之意。
周瑛被劉備身邊的內官符高瀚帶進宮中,一路上彎彎繞繞,多的是亭台樓閣,池鳥苑魚。耳邊是符高瀚說的晦澀難懂的重重宮規,說得她有些後悔,應下這份差事。
“如今好的丹青師傅不好尋,要不是楊主簿薦您,恐怕老奴們還得尋些時日呢。”符高瀚微微側身同後麵的周瑛說話。
見身後這個單薄的身子,雖是個男子,但長得十足秀氣,隻解釋說是家中無女,自小被家裡人當女子養,便養出這股子如女子般的溫柔秀氣。始終低著頭,話少的可憐,總是符高瀚說一句,她應一句,從不多問。
雖是不太靈敏,倒也是老實。這宮中要的就是這樣的老實人。
蜀中那些有名望的高士們都不大樂意進宮做這份差事,說到底就是不願同劉備合作,更不可能願意教授這群荊州來的世子女郎們。故而當初尋些丹青師傅,讓符高瀚廢了好些心力,換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來,都是些心術不正之人想著趁此機會混上一官半職,過不了多久就被軍師將軍諸葛亮吩咐下給打發了。諸葛亮負責王太子劉禪的課業,免不得要在這件事上多過問幾句。
幸而主簿楊洪薦了眼前這位玉先生,說是中原人士,因戰亂來此,畫的一手好丹青,可算是解了符高瀚的燃眉之急。
一路走到平溪殿,符高瀚停步介紹道:“以後玉先生就在此教授世子們的丹青課業。”
周瑛告謝應下後,進入平溪殿,看到幾個公子女郎正認真臨摹畫作,陽光鋪灑在紙麵,一層金光鍍上。緩步走到一個十歲娃娃身旁,見她筆鋒不正,遂而俯身握住她的手。
“人得交遊是風月,開工圖畫既江山。作畫與寫字相同,手腕處發力都是關鍵。”
第一日上課,便被先生親自指出錯誤,諸葛果有些緊張,她擡眸想要解釋,“先生”
還冇來得及說清,她看著眼前的人,便愣住了,手中毛筆吸滿的墨汁也滴落在帛上,洇濕一大片。
周瑛看到這個小女郎奇怪的舉動,雖有些疑惑,但心想可能是孩子怕生才如此,便主動換了錦帛,前往其他人身邊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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