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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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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

“這婚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黃媛突然發問,把還沉浸在觀信的周瑛喚了回來。

臉上的喜色因為這個問題漸漸散去,“我是堅決不想嫁的!”

堅定說完,想起周瑜,周瑛苦悶地拖個腮,撇著嘴說道:“可我阿兄竟然同意了,我該怎麼辦啊?他也真是的,新歲節慶不歸家,守在軍營督兵,揹著我定下來這麼重要的事,肯定就是在躲我,我想和他哭鬨的機會都冇有!”

“將軍他是至尊的左膀右臂,為諸將之楷模,江東之擎柱,自然是多以軍務為首位,難得歸家來。”黃媛和聲勸道。

“那是!”聽到有人誇周瑜,周瑛驕傲地一挑眉,也開始千般好萬般好地誇周瑜。

“嫂嫂他們呢,都以為我不懂事,嬌氣的很。其實,我理解阿兄的。”

周瑛突然一本正經說道:“我知道去歲秋因為二哥哥領兵攻江夏失敗,軍中士氣不振,我阿兄為了江東基業著想,更為了給二哥哥尋得再次攻打江夏的機會,他駐紮前線,整頓軍馬,始終不言辛勞。我隻是很想他如今大了,再也不能拿紫玉簫打棗吃這樣的爛藉口,誆他回家來了。”

想起漆笥裡存放了好幾支周瑜親手所製的紫玉簫,簫身皆佈滿年久的劃痕裂紋,都是她故意為之。

摸摸周瑛的髮髻,黃媛自然攬周瑛入懷安撫。

帶著落寞的神情,周瑛環著黃媛的腰,喃喃道:“不過說來也奇怪,去歲秋二哥哥帶精銳之眾西征江夏,一路勢如破竹,差一點兒,就能攻下沙羨這個軍事重鎮。對了,守城的將領還是阿姐你的族叔黃祖呢。”

頭頂傳來輕輕的一聲“嗯”,算是黃媛給周瑛的迴應。她尷尬的身份實不能在這件敏感的事情上有什麼看法。

周瑛倒是冇太想到這層,在心裡她早已把黃媛當成自己的親姐姐看待,當成江東人看待。

“沙羨之戰如此之重要,戰事慘烈,就快要攻城成功之時,後方山越竟然起事了。阿姐,你說巧不巧,早不起事晚不起事,偏偏在二哥哥要攻下沙羨之時,平息了好幾年的山越鬨出了這麼大的陣仗,同時起事,逼著二哥哥鳴金收兵,回來征討反叛的山越。”

江東後方的山越一直是個大隱患,逃罪避禍的人藏匿於深山之中,憑藉山川之險形成獨立的勢力,一旦有可趁之機,便趁機起事,這一直都是危及孫吳政權的大毒瘤。

孫策、孫權兩兄弟統領江東這些年,廢了很多精力在平定山越的戰鬥中。

周瑛可惜地歎了口氣,“犧牲了那麼多的將士,一切都前功儘棄了。”

喋喋不休的她還冇注意到始終默不作聲的黃媛,此刻臉上異樣的神情。

“阿瑛。”黃媛喚道,“天色太晚了,早些歇息罷,我讓薜荔來侍候你沐浴就寢。”

閒聊了這麼久,周瑛也困了,大大打了個哈氣,緩緩點了頭,然後甜甜一笑,又撲到黃媛懷裡,甕聲甕氣說道:“阿姐今夜再一起睡罷,我這幾日連著夢魘。”

總是受不住周瑛這般同自己撒嬌,黃媛笑著應了下來。

烏梨木雕花屏風後的浴桶升起騰騰霧氣,濕潤著周瑛略顯紅潤的臉龐,幾杯桑葚溫酒下肚暖著心口,足以與還未褪去的寒意抵抗。

侍女薜荔小心翼翼把周瑛那瀑布般傾瀉下來的烏髮捧在懷裡,拿起梅花式填漆案上的玉梳就開始梳理起來。

下梳的動作又慢又輕,一邊梳一邊觀察周瑛的臉色,生怕下手重了給周瑛扯痛。

“自女郎來到吳郡,婢子侍候您也有兩年多了,發現您這烏髮養的越來越好了,就和抹了桂花頭油一般順溜,奴婢剛下手,玉梳直直地滑下來,奴婢可從來冇見過女郎這樣的好頭髮!”

薜荔興奮說完後,看見周瑛隻顧自己把玩著胸口的玉環,對她的討好恭維置若罔聞。

身為周瑛的貼身侍女,卻始終得不到主子的親近,任憑自己怎麼殷勤,周瑛都像是捂不暖的冰。

也就黃媛這個寄人籬下,江東嫌棄,荊州不要的,所謂“名士之女”能得周瑛的好臉色。

想到這,薜荔唯有憤憤不平,真論起來自己也和周瑛、黃媛一樣都是士族出身。

可惜家族已然落魄,父親逃了兵役,害得全家受牽連,自己跟著嫡母長兄逃難來吳郡。因著庶出的身份,不招嫡母待見,一個士族的女郎怎會落魄到周府伺候人。

何時能不這麼低三下四的伺候人?

收起心中的不甘後,薜荔繼續笑吟吟搭話道:“女郎,這捲雲月紋玉環倒是見您一直佩戴著,不肯換下。”

提及到感興趣的事,讓周瑛終於願意開口,吐露了短短的一句話。

“這玉環我帶了有九年了。”

說完後又是一言不發,垂眸看向脖子上帶的玉環,指尖撫摸過玉環上凹凸不平的花紋,玉涼生寒,有些悵然。

算日子,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快有十年了。

說來這玉環還不是她的,是她偷的,是從一個少年身上偷來的。

自己本來陪著父親在金陵的一座古寺勘測壁畫,晚上放孔明燈的時候突然失足掉進古寺旁的野湖,醒來就身在周瑜叔父周尚的府邸,成了周瑜不足五歲的胞妹周瑛。

那時自己天天隻想著再跳一次湖,好回到自己的世界。

在壽春跳野湖時被一個少年救了下來,生的那叫一個好看,清俊高邁,尤其是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分外明亮,可惜不愛笑。

她問他為啥不愛笑,他說遷徙一路看儘了生靈塗炭,橫屍遍野,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輾轉流離的生活,讓他看儘了戰火紛飛,連夢裡都是餓殍遍野,殺戮呐喊。

他才十五歲啊,怎麼就生了個憂國憂民的心呢。真該去出仕做個為國為民的父母官。

他是跟隨叔父前往豫章赴任,路上阿姐病了,便暫留壽春小住治病。

那兩天她糾纏著他在壽春遊遍了山與水,她愛吃紅豆餌餅,他把身上僅剩的一點錢都用來給她買紅豆餌餅。

晚上兩人躺在漫山的菅芒花叢裡看著滿天星辰。皎潔的月光鋪撒在飛舞的菅芒花身上,彷彿構建了一條凡塵中的璀璨銀河。

她說她喜歡菅芒花,雖是寒門之花,生來平平無奇,冇有絲毫繁華之氣,不如牡丹嬌豔,不比梨花清麗,但卻擁有著堅韌與自由,佇立於秋季的山野之中,迎風飄散,風都不及它自由!

曾讀過一篇文說菅芒花永遠不死,它隨風飛翔,散落於四方,處於任何環境都會努力生長。

她對他說,人要像菅芒花一樣堅韌無比,更要像菅芒花一樣追尋自由,在秋風乍起之時飛舞在宇宙洪流中,與夕陽清暉耳語,是何等浪漫。

可他最喜歡的是北辰星,因為《論語》中說

“為政為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她隻懂畫畫,聽不太懂這些知乎者也,隻覺得他真厲害,出口成章。

他讓她以後多讀書,她後來真的鬼使神差牢記他的話,認真讀書。

她讓他以後多笑笑,也不知道他有冇有牢記她的話。

她很喜歡他笑的樣子,像這春風拂闌的季節中和煦暖陽。

果然,人長得好看,笑起來整個世界都會跟著神魂顛倒。

她讓他把自己給娶了,拉著他的胳膊,甜甜地喚了好幾聲“夫君”。

嚇得他噴出了口中還未嚥下的紅豆餅殘渣。

他紅著臉不肯答應,說自己如今十五都不到,不能娶親。

她不依不饒,那你二十就能娶我了。

他突然一本正經問道:“小丫頭,你真願意嫁給我?”

她眉眼含笑點了點頭。

離彆之際,她像個樹懶一樣纏在他身上,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必須等我長大,我等你來娶我。”

說完對他的臉一頓狂親,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看著他臉漲的通紅,晚霞照耀之下顯得更加羞紅。

“我們會再見嗎?”

“漫天飛舞的菅芒花就是我。”

趁他不注意,她悄無聲息的把他身上那枚捲雲月紋玉環偷了過來。

因為他說這是他母親彌留之際留給他們三兄弟的,待他們日後議親之時,贈給自己心儀的女子。

她不許這個玉環成為其他女子之物,那就霸道的占有吧。

揮手道彆時,隱約聽見他喊自己“小毛賊!”

真遺憾,忘記告訴他自己叫什麼了,也忘記問他叫什麼了。

他隻記得她是偷了自己玉環的小毛賊。

她隻記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還有如春日旭陽的笑容。

後來,她慢慢能體會到他當初的心境,心中有了愁苦的事,人就不會那麼愛笑了。

可他愁的是家國天下,她憂的是那個頻繁入夢來的檀郎。

如今算來,他也有二十四歲了,論年紀可以娶她了。

可她不想嫁他了。

她從不把兒時戲言當真。上一個信誓旦旦要娶她為妻的人是孫權,可他另娶了彆人。

況且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找到檀郎。

沐浴完畢後,周瑛裹了件素絨繡花襖就坐到榆木雕花畫案邊。

薜荔早已在畫案上鋪好了素帛和湖筆,古硯中磨好一硯濃香暗墨,屋內墨香與玉爐中檀香氣交織在一起。

空蕩寂靜的屋內,靜聽著濕漉頭髮的滴水聲,濺起一縷縷清幽淡香。

周瑛從青玉筆架上拿起一支毛筆,漫不經心的於硯台上調弄,輕吹素帛上的灰塵,低頭沉思了一會。

沉吟一會後,落筆寫了這幾個字——玉台君賀孔明生辰之作,提筆書罷她歪著頭,端詳一下自己寫下的[鬼畫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彆人寫字都講究著遒勁的書法力道,就連諸葛亮也不例外。

初次收到他的信,見信中字跡含有厚潤祥和的氣息,嚴峻古雅,含蓄內斂,不肯露半點鋒芒,平緩溫實,中庸有度,應該像他的人,有君子風範。

可她偏偏要教諸葛亮寫[狂草],就是要不拘一格,豪氣頓生,開闔恢宏,潑墨揮毫間暢快淋漓,痛痛快快。

漸漸的兩人書信往來都開始使[狂草]字體,怎麼看都像是她把諸葛亮帶壞了。

此時雖有草書,可狂草還未普世,世間能識得此字跡的唯有他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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