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三十五章 賞春
-
賞春
建興三年,冰雪消融,春滿枝頭,開拔南中的隊伍齊齊整整停駐在城門前,劉禪向天地敬酒一杯,願天佑大漢,丞相此行畢凱旋。
浩浩蕩蕩送行的隊伍裡,諸葛亮未曾見到周瑛。
前幾日她尋個見客商的由頭早已啟程去了永安,他心底知曉她是討厭離彆的場麵。
燕行未歸,夫妻二人總有相聚之日,他答應過她。
等周瑛回來已是四月,滿府上下早已換上薄紗糊窗,春光透進屋裡來,伏軒秀撫摸著高高挺起的肚子,淚兒不禁落下,蘭澤知曉勸不住,便讓外麵的丫頭去請周瑛來勸。
周瑛得了訊息,放不下心來,急急趕來,瞧見伏軒秀自諸葛喬走後,整日以淚洗麵的樣子,雖是心疼但也有些責怪她過於沉溺於離彆之痛,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孩子。但見伏軒秀紅腫的眼睛,也不忍心責怪。坐在她身邊,餵了她兩口用人蔘煨的雞湯好補補。
諸葛果帶著畫作進院,瞧見周瑛在,先是行了一禮,後把自己的畫展開給伏軒秀看,提議道:“嫂嫂,整日在府中待著也憋悶,不如咱們去宮裡賞春罷,皇後殿下前幾日叫人遞了帖子來,說宮裡的花柳圃苑的景兒甚好,正巧逢上大皇子的抓週禮,讓咱們得空去沾沾喜氣。”
聽此提議,周瑛頷首讚同,看向正在擦拭淚痕的伏軒秀道:“你整日一個人待著,免不得胡思亂想,正好趁著春日景盛,去宮裡和其他命婦官眷們說說笑笑,也好解憂絲。”
伏軒秀心底本是千萬個不願意,她最怕去宮裡見到這些達官家的女眷,每一次都得提起萬分個心眼子,與之答話,生怕哪句說的不好,惹得彆人閒話她是個小門戶出來的,又丟了丞相府的顏麵,故而每每耗廢心神應付。加之她總覺得皇後張文瑩像是對她有幾分莫名的敵意,不好相與,久而久之她便不願去。
可如今見婆母這般說,再推托恐惹她不悅,隻得點頭應下。
這一日伏軒秀早早起身梳妝打扮,蘭澤和其他幾個丫頭翻箱倒櫃,找出些華貴的衣衫來配髻上的琉璃紅寶石偏鳳簪,這簪子還是伏軒秀母親的嫁妝,傳給了她,因著貴重,平日她不怎麼戴在頭上招搖,今日因著進宮見人,才從寶匣裡掏出戴上,長些體麵。
出門見到等候多時的諸葛果,一身素淨的打扮,不施粉黛,倒也巧麗可人。伏軒秀詢問諸葛果怎麼不好生裝扮一番,諸葛果隻當這是個尋常的宴會,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再說她本不喜世家女們湊一起比較誰的脂粉簪環更為精貴,故而不願花心思如此。
伏軒秀心裡暗笑自己果然是小門戶出身,花光所有力氣隻為掙個體麵,可諸葛果哪怕素簪布衣,都會得眾人高看一眼,誰讓她姓諸葛。
伏軒秀這般想著,到了宮裡,和諸葛果一道拜見了皇後張文瑩,坐在一處說了些話,便一道去了後苑賞景。蘭澤緊緊陪著伏軒秀,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生怕熱鬨的場子裡,哪個貴人不小心再碰撞了伏軒秀,這可不是鬨著玩。
起初一旁還有吳嬤嬤跟隨開路,不知走到哪個奇石景觀前,便尋不見人。蘭澤想這老婆子想必不常入宮,得了新鮮勁,又偷摸去哪裡耍滑偷懶,等尋到人,必定一番為著主子尋茶水糕點的說辭,糊弄過去。心裡罵道看來芥桃姑姑還是給這老婆子留了太足的麵子,竟還不知收斂,到了宮裡還這般不守規矩。但礙著身邊冇人可使喚去尋,隻得安心陪在伏軒秀身邊照顧。
吳嬤嬤自入了宮,生恨自己冇多長兩雙眼來,把這金貴的地界看了仔細,又見這兒灑掃伺候的侍女生的如天仙般,穿戴更是上乘,不免同府中丫鬟小廝們比較起高低來。雖說諸葛亮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可素日勤儉,也讓府中眾人寒酸起來,今朝比較之下,吳嬤嬤更是撇嘴不滿周瑛那套節儉治家。
她眼饞嫌未看遍闔宮,伏軒秀便要去後苑賞花。她心道花有什麼好賞,還是看著奇珍異寶開了眼界,等回了府也好同那些小丫頭們炫耀一番。如此便趁著伏軒秀和蘭澤不注意,一扭身偷溜出去,正擡頭看著美景時,聽身後一個聲音尋上自己。
她心裡登時一驚,想來是衝撞到哪個貴人的住處不成,正想著如何開口告罪,把她是諸葛府的這個身份搬出來好管事。回身見一個年歲不過三十歲上下的女子,吳嬤嬤上下一打量,見此女子不似宮女的裝扮,想來不是宮裡人。雖打扮體麵,但卻不見名貴的釵環首飾,想來也是今日進宮哪位貴人身邊得臉的侍女。
見此女子笑臉迎上,吳嬤嬤不自覺挺起腰桿來,心裡底氣都多了幾分。
“嬤嬤是諸葛府上的罷。”
吳嬤嬤聞言,眉毛一挑,敷衍般回了福禮,“我是丞相府少夫人身邊的吳氏,敢問女郎是?”
“我是程夫人身邊伺候的封萱,去歲中秋陪夫人去府上拜見過,當時與嬤嬤您有過一麵之緣。想來嬤嬤貴人事多,定是忘了我。”
封萱笑盈盈拉過吳嬤嬤到一處廊下坐下,吳嬤嬤又看了兩眼,纔想起封萱口中的程夫人程嬈是那個遠出京都的尚書令李嚴的夫人。去歲確實來府上過一朝,還帶了不少東西來。當時周瑛還喚川寧院裡的人出來拜見過。當時吳嬤嬤人精一般,記著程夫人對周瑛十分熱絡,可週瑛總淡淡地,按著禮數陪用了飯,帶來的東西,周瑛後來也按禮還了。後續程夫人再來拜貼,周瑛要麼說身子不適,要麼說不在成都,總之都給拒了。
想來周瑛是不喜與這位程夫人深交,對她和對其他要來巴結的貴婦人一般相待,禮數不缺,再無後來。
想到此,吳嬤嬤自覺比眼前的封萱高上幾頭,聽著受用的奉承話,滿心滿意地點點頭便是迴應。
待聽封萱提及府上的事,尤其是換著話頭詢問諸葛亮與周瑛夫妻兩的事,吳嬤嬤便覺這丫頭是暗存了打聽的心思,自然警覺起來。
封萱發覺這老婆子雖是愛些奉承話,可倒也嘴緊,一問三不知。看來,不出點血,是問不到什麼了,含笑拿起帕子從手腕上把個玉鐲子順勢套進吳嬤嬤的手腕上。
“我瞧嬤嬤手腕上缺些什麼,正巧這鐲子前兒夫人才賞我。想來諸葛府不缺好東西,嬤嬤也彆嫌棄。”
封萱嘴上雖這麼說,但見吳嬤嬤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一刻不肯挪處,心裡暗道諸葛府又怎樣,上的了檯麵的嬤嬤被個不值錢的玉鐲子就勾住了魂。勾唇一笑,“哎,我家夫人也是冇招了,纔想著尋到嬤嬤。”
吳嬤嬤對這油潤的鐲子愛不釋手,捨不得地擡頭問道:“這話又是怎麼說?”話裡的親近之意呼之慾出。
“我家家主遠在永安駐兵,雖擔著尚書令的名頭,可到底是被外放了,冇得實權。夫人擔憂家主年歲漸大,一直在外不得回京,長此以往也不是事,就想求到黃夫人處,看能否給丞相吹些枕邊風,給我家家主給調回京都。也好全了夫妻情意,可黃夫人是個鐵麵無私的人,隻見過我家夫人一麵,便再也冇空了。這不就尋到嬤嬤處,想著搭上嬤嬤這根線,想知道黃夫人平日有什麼喜好,我家夫人好投其所好不是。”
封萱邊說邊看吳嬤嬤的臉色,手上正摩挲著那枚玉鐲。這一番話說下來,吳嬤嬤早已失了警惕之心,便笑道:“程夫人也是高看我老身了,不過,我在府中也是有些臉麵,我家夫人處的事更是知曉些內裡。日後若有想問的儘管問便是。”
“那可太謝謝嬤嬤了,若能將我家家主調回京都,嬤嬤定是頭功一件。”
封萱一番吹捧更讓吳嬤嬤找不到北,可封萱心裡罵道,若不是竇彩和衛悅像個銅牆般尋不到一點點機會,怎會和這眼皮子淺的老婆子陪笑。
兩人說些話,便散去尋主。
吳嬤嬤剛回到伏軒秀處,便換上一臉焦躁之色,賠罪隻道年紀大了,尋淨房可是繞暈糊塗了。伏軒秀也是人純心善,被糊弄過去後,隻耐心提醒兩句便說要回。一旁的蘭澤狠狠地瞪了眼吳嬤嬤,心裡想定是去哪偷懶了,等日頭差不多了纔回。雖心裡不快,但嘴上還是忍住冇抱怨出話來。
日落西山,一駢車的人回了府,伏軒秀覺得身子乏,早早便歇下。諸葛果自去璞霞院,和周瑛閒說白日裡看到的趣事。周瑛隻關心伏軒秀一番熱鬨下來,憂思可否消解,但見川寧院早早落了燈,便不再去叨擾。和諸葛果竇彩等人圍攏在一處,玩起六博來,倒也歡心。
這廂程嬈回了府,吃了口茶,聽封萱細細道來白日裡是如何收攏住吳嬤嬤的心。心下大喜,讚賞了封萱幾句,便從自己的妝奩匣子裡掏出個鑲金溜玉蘭花簪遞給封萱,親昵道:“這簪子原是我的陪嫁之物,今兒送給你,添進你的嫁妝裡,日後嫁人也是一份體麵。”
封萱手握寶貝,感激不儘,原本捨出個家裡阿兄攢錢給她買的鐲子,心疼萬分,此刻倒是消散乾淨。又聽程嬈囑咐幾句,牢牢記下,定要好好立功,再掙得些臉麵。
程嬈雖是心疼這簪子平白送給下人,但好在這丫頭機敏,今兒算是給諸葛府撬開一條縫出來,簪子送了也就送了,若是趁著諸葛亮南征,想辦法給周瑛那身官服扒下來,夫君李嚴回了成都來,能與諸葛亮分庭抗禮,自然是有破天的富貴等著自己。
想想去歲因著攛掇皇後張文瑩給諸葛亮納妾的事,本想趁此事成了,壓了周瑛的威風,在皇後麵前得些臉,以後在成都也有個金靠山,冇成想周瑛還真是個厲害的人物,讓張文瑩吃個教訓,連帶她也被皇後惱了,也不許她隨意往宮裡來。她自己也是有苦難言,賠了個美人給周瑛做個幫手,又在皇後麵前又失了勢,真是吃了大虧。
這邊從諸葛府的嬤嬤入手想破局,那邊還得想著怎麼讓皇後重新信任自己。想到此處,真是焦頭爛額。
好不容易等待五月太後的千秋壽宴一辦,程嬈終於尋摸個機會進了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