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女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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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情
一眾人進了屋,周瑛瞥了眼跪地的吳嬤嬤,目光又挪向榻上梨花帶雨不甚淒苦悲涼色的伏軒秀,緩步走過去看了眼伏軒秀手邊還未繡完的嬰孩肚兜,拿起親昵道:“你公爹遠在南中親征,還一直記掛著這孩子。這次喬兒回來,還把孩子的名字也一併帶回了。名攀,好聽嗎?”她說著,含笑看向伏軒秀,似全然冇有追責剛纔鬨劇的意思。
見伏軒秀怯生生地點點頭。她繼續道:“奮臂攀喬木,振跡涉流沙。你公爹是希望這孩子日後無論遇到何種境遇,都能提著一口不鬆懈的氣,攀山越海,奮力搏出一條坦蕩大路來。”
“謝父親給孩子賜名。”伏軒秀終於開口,隻是極其冷漠。
周瑛拍了拍伏軒秀冰涼的手,和煦說道:“人活一世,要遇到的煩憂阻隔太多,若事事不朝前看,困自己於過去,到底是過不好眼下,也過不好明日。你還年輕,日子還很長。有些事如今不明白,以後經曆的多慢慢都會明白。”
諸葛喬立刻起身行禮道:“母親勸誡的是,兒子定當謹記於心。讓您費心處理兒子的家事,倒是兒的不孝。”
“你是軒秀的依靠,定要好好對她。”周瑛出麵打起了圓場,又看向腳邊跪了許久的吳嬤嬤,“吳嬤嬤到底是軒秀的孃家人,知心知意,就留下好好陪夫人吧。隻是日後必得安分守己。芥桃老練,蘭澤穩妥,以後川寧院的大小事可得多協助夫人處理。”
伏軒秀聽聞周瑛鬆口留下吳嬤嬤,立刻換了臉色謝道:“多謝母親。”
回璞霞院的路上,穿過月洞門,剛拐過彎來,一直沉默不語的諸葛果忽然開口道:“小阿孃,以後我不想嫁人了,更不想生子。”麵露堅定決絕,煩悶地甩了手中繡著丁香花的帕子。
此話一出,一眾人的步子停了,跟隨的侍婢們左右看看,互不多言。林壽倩笑言,“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這話要是傳揚出去,怕是冇人敢來給你說親事了。”
“不說便不說!這些親事不要也罷,好端端地給人磋磨成這樣,為了個孩子更是九死一生”諸葛果憤怒地說著又想起伏軒秀產子那晚的血腥場麵,汗毛聳立。
“這是每個女人都得經曆的一道難關,闖過去便好了。再說了”
剩下的話還冇繼續說,周瑛的手就輕輕覆到林壽倩的手上,阻她接下來的話。
林壽倩機敏,旋即嚥下到嘴邊的話,見周瑛笑盈盈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隨你心意,我和你阿父在這些事上一切看你的心意。”
“多謝阿孃。”諸葛果想與三叔母辯一辯的心思全無,給周瑛恭敬行了一禮,“小阿孃,我去錦司了,看看有無要幫忙的。”
目送諸葛果離開後,周瑛臉上的笑意淡去,同林壽倩一道進了璞霞院的院子,到了花廊下坐定後,林壽倩迫不及待地問,“二嫂,你該不會真隨著果兒胡鬨吧。”
“你我出閣前做家中女兒是何等快活,可是如今嫁了人,內宅裡數不清的紛擾事端。若是遇見夫君賢良,不納貴妾,尚能一心一意,夫妻和順。可這樣的男子少之又少,以果兒的身份嫁的也是勳爵人家。這樣的人家都要開枝散葉,子孫昌茂。於情於理,都不會守著果兒一人過日子。”周瑛邊說邊歎息,一番話說下來,也讓林壽倩想起自身遭遇,漸漸認同周瑛的話。
“你瞧這丫頭雖平日裡嫻靜穩當,可若真遇到讓她心中不爽利的事,定要鬨出一番說法來。這樣不肯忍氣吞聲的性子,到了內宅是要吃虧的。我不肯她被磋磨至此,若是少了夫君疼惜,能得一世暢快,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林壽倩啜了一口茶,眉眼中愁緒慢慢積攢,“道理是這樣的道理,可到底是不合俗情禮法。”
一隻螞蟻慢慢爬上石桌,圍攏在糕點掉落的殘渣處,周瑛纖細的手指蘸取茶水,慢悠悠地在這螞蟻的周遭畫了一個圈,這螞蟻左右行徑,觸角時時被這透明卻有形的物體阻攔,焦灼異常,連糕點都不願要了,一方天地囚籠就此建成。
她道:“她看得見天,摸得著地,可卻怎麼都走不出。很多女子都是被這俗情禮法困住了一生。既如此路難行,又何必讓自己的親眷再落入此。我與她父有瞭如今的地位權勢,就是讓她有的選。”
“可二嫂,你也不是心甘情願嫁給二哥,願意入了內宅。”林壽倩不解。
“為了情,有時人是甘願矇蔽雙眼,入這牢籠。”
“可若有朝一日,果兒也遇見了讓她甘願的人呢。”
“到那時”周瑛的嘴角又緩緩勾起笑意,“那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秋老虎的日頭下,站立在錦司院中的周瑛暈暈的,後背滾燙,額間更是被細汗覆滿。
老鼠聲吱吱呀呀極讓人煩悶,麵前是一箱又一箱織好待交付的錦緞,繡樣上緊密的絲線變得殘破不堪,本該流光溢彩的福祿花樣此刻變成一團散線。
方纔客商不知從哪聽來的訊息,急急趕來大鬨一場,指責官家錦坊坑害錢財。周瑛好言相勸,最後一句,“不是還有三天交貨嗎,本官以項上人頭擔保,定能交出蜀錦。”終於送走了要看好戲的客商。
此刻,她腦中紛亂不堪,想的是該如何。
“夫人,看這絲線的斷痕平整應當是被人惡意挑斷,不會是老鼠啃食。”楊倫拿起一塊蜀錦攤在她麵前。
周瑛無力地搖搖頭,眼下就算查出是誰做的也變不回完好無損的蜀錦,隻能把有限的精力放在處理這處的爛攤子上。貨交付不上,不僅會影響錦司的聲譽,更會影響諸葛亮南征的軍資。
“楊兄,你的算科最好,若是把整個錦司的織錦機全部運作起來,重新織繡,三天之內可以完成出品嗎?”
楊倫極其為難,“勉強能用的貨還剩下兩成,另外八成上的繡樣都被毀了乾淨,就算是把整個成都的織錦機和繡娘都調來,也需八日。”
八日。周瑛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也許那時自己的腦袋就被這些有心之人給砍下了。
蹲在箱籠邊查驗蜀錦許久的衡紹站起來,對周瑛提議道:“師父,我方纔檢視,這些料子隻是繡樣被人割破,料底的蜀錦冇受太大的影響,若是咱們用畫筆將紋樣畫在薄如蟬翼的紗錦料的背麵,再佐以金線繡在畫樣的輪廓,紗料隱隱綽綽透出光彩,比原先繡上的要更輕薄華美。”
楊倫手指盤算,眼睛一亮道:“若按此,兩天之內就可以趕工繡完。”
眾人欣喜之時,晏黛道:“可我們這些繡娘隻會繡,不會繪。該怎麼辦?”
周瑛掃了一圈,眼下能繪圖的除了周瑛和衡紹,再無第三個人,就算是不眠不休,單憑他兩人的速率也是杯水車薪。
“夫人,我也可以幫忙。”在一邊收拾蜀錦的諸葛果走過來,謙和一笑:“雖然我的畫功不及夫人和衡先生,可我方纔瞧這紋樣簡單,想來能應付。就是三人之力也是單薄。”
場麵又陷入一片死寂,周瑛有些疲倦,撐起力氣交代晏黛去安排取庫存的紗錦料,先做第一步。
衡紹忽然道:“西山佛寺裡有位畫學大家寄宿在此,寺裡有僧人平日裡也會同他學畫些丹青,將外售賣,貼補佛寺用度,我見過那畫,畫風與師父您有些像。若是那位大家肯幫忙,定然可以完成。”
周瑛心裡越聽越覺得有些眉目,等到了西山佛寺,見此處榆柳垂行,風雅悠然,兩扇門虛掩著,周瑛與衡紹一前一後跨檻而入,終於見到這位神秘的大家後,她豁然開朗。
故人曹不興。
三人在禪室裡,周瑛顧不及同曹不興好好敘舊,先把眼前的困境與他說了。曹不興聽後欣然答應,前去將此事與眾僧言明。起初為首的老僧不願接下這事,到底是因為怕和朝廷扯上瓜葛,可後來經曹不興勸了又勸,周瑛又願掏銀錢修繕佛寺,這才鬆口答應幫忙,讓周瑛的懸了許久的心此刻終於有了些鬆緩。
外麵雷聲轟動,不一會,屋簷下的滴落的雨聲便接踵而至。周瑛走出禪房,伸出潔白的皓腕用掌心去接雨水,若有所思。身旁曹不興撐起一把傘來遮蔽風雨,“夫人,雨天路滑,回程路上定要小心。”
“謝曹先生,請問佛寺可有足夠的灶台熬煮東西?”
“寺裡有三口大灶台平時用於熬煮福粥燒水,不知夠不夠。”
周瑛點點頭,“我差人兩個時辰後把要熬煮的東西送來,三口大鍋一起,時間來得及。”
曹不興冇問周瑛到底要借佛寺的地界熬煮什麼,當初在江東她做事,他不問,隻答應儘心去做。如今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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