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六十二章 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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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
“苦衷?”周瑛指著諸葛亮,不能理解他口中所謂的苦衷,“有苦衷就可以讓伏法者逍遙法外,你作為一國之相,當初寫定的那些法典全是放狗屁!”
憤怒至極的周瑛此刻毫無顧忌,什麼難聽的話都宣之於口。
“哎呀呀。”他又滿臉緊張地盯了眼平坦的小腹,生怕這些汙言穢語被腹中孩子聽了去,“日後我再慢慢解釋給你聽,你先躺下,不要動了胎氣。”他哄道,伸手作勢要攙扶周瑛回榻上躺好,卻被她直接打開。
“冇什麼好解釋的。”周瑛冷冷地盯著他,“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願保全的人,你的親人都會成為你大業路上的墊腳石,何必在這如此假惺惺。”
“你這是什麼話!”他也被激惱了,甩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周瑛,“阿瑛,我以為,你會懂我,會明白我所有的不得已。”
“是。曾經的周瑛也許會明白。但現在的周瑛不會了。”周瑛低頭撫向自己的小腹,腦海中才升起的溫情一刹那間被田莊內室裡的惡寒屠儘,她下定決心,又看向諸葛亮:“檀郎,我後悔了。我們和離吧。”
她後悔了。
這句話遠比她要和離給他帶來的衝擊更大。
他茫然地後退了兩步,無處可放的手摸索到榻邊的憑幾,順勢坐下,呼吸聲明顯急促了起來。
他又擡頭看向周瑛,眼神是要再向她再確認一遍。
可還冇等他開口,她率先肯定,“是,我說的是真心話。”
他的嗓子像是突然啞了,良久才發出一個“好”字,又過了好一會,他雙手撐在腿上,廢儘全身的力氣起身,一步步擡著腳朝外走去,
“我會給你個交待。”
留下這句話,就消逝在門框那裡。獨留周瑛一人在那,心中說不清是何滋味。
隨著周瑛搬回延幸巷的宅院,璞霞院徹底冷清了下來。諸葛亮偶爾回府隻宿在書房,不會踏足那裡。全家人隻覺異樣,但瞧見諸葛亮整日板著的一張臉,無一人敢問。雖然周瑛離開前與大家說的是,延幸巷的宅子僻靜,正適宜養胎。但家中一家人在目睹周瑛離開時冇有諸葛亮的身影,就隱隱覺得不對。
緊接著傳到街頭巷尾的訊息不是丞相與他的續絃和離,而是這位夫人不是他原配的親妹,竟是一名東吳女子,更有甚者傳言她曾是東吳之主孫權的尊夫人,太子孫登的生母。
對於大漢丞相的這段傳奇風流事,京內上下都議論紛紛。大家都想知道堂堂一國之相竟會如此膽大,迎娶一個生了東吳太子的女人安睡枕邊,且曾經伉儷情深,朝堂互為依仗。
他在外南征北伐,她於後方售錦以備軍資。
隻是現如今諸葛丞相依舊高作明堂,而黃長史因為流言蜚語賦閒在家,再也未去錦司。
好久未見夫妻兩一同出現,隨之而來便是諸葛亮為了自證清白,已經寫了休妻書給夫人,兩人已然和離的新訊息又開始占據街頭巷尾。
連元日相府中都冷清至極,冇有往日的歡聲笑語。
二月新雨晴,可週瑛的屋裡生著碳爐取暖。
“小阿孃,和我一起回去吧,過兩日就是花朝節了,我還想你再給我做十二花糕吃呢。家裡冇有你,都不熱鬨了。”
諸葛果窩在周瑛身邊,親昵地撒著嬌。
周瑛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你若是真心想要,我明兒做好讓竇彩送去相府給你。”
“哎呀冇勁冇勁。”諸葛果負氣起身,又怕自己動作大了傷著周瑛的胎,畢竟出門前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能給周瑛勸說回來更好,若是不能也不要惹得周瑛動怒傷身。她想到這,內心又腹誹父親可真會給親閨女找事做。
她不死心又哀求道:“小阿孃跟我回去吧。外麵現在都傳瘋了,什麼你已經和我阿爹和離了,什麼我阿爹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給你休了。現在多少家親族內待嫁女子的官眷命婦都跟烏眼雞似的,盯著我阿爹這塊香餑餑,等著嫁進來給我做後孃呢,我是不信的”
“你信與不信都是事實。”周瑛打斷,見諸葛果疑惑,她坦然解釋:“我和你父親確實已經和離了,不過不是他休得我,是我休得他。”
雖然已經聽了無數謠言,但直到這句話從周瑛的口中傳出,才真正讓諸葛果目瞪口呆。
她緩了好一會,確信周瑛冇跟她開玩笑,她頭懵懵的,“那我接下來是不是該考慮,以後是跟著你還是跟我阿爹。”
本是一臉嚴肅的周瑛,聽到這啞然失笑,歪著頭饒有興趣地問她,“那你想以後跟著我還是跟著你那個做大官的老爹呢?”
“當然是跟著你了。”諸葛果順勢保住周瑛的胳膊,狗腿子一般,“小阿孃,是你的俸祿多還是我阿爹的俸祿多呀?”
周瑛舉起大拇指和小拇指展示給諸葛果,“你爹是丞相,我不過是個長史。長史可以有很多個,但丞相隻有一個。”
“那這麼說”諸葛果咬著唇,猶猶豫豫。
“我此前手上經營的是玉玲坊,哎,你知道那個玉玲坊吧。”見諸葛果眼睛突然亮起來,止不住的點頭,周瑛繼續顯擺,“後來玉玲坊轉手賣給了你阿爹,可是狠狠宰了他一筆。順勢還置辦了幾處田莊鋪麵良田,算下來可比你那個清廉的老爹掙得多。”
“那這麼說,我還是跟著小阿孃靠譜。”笑眯眯的諸葛果又攬住了周瑛的胳膊。
周瑛失笑,“你阿爹要是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該後悔派你來做說客了。”
“什麼說客不說客的。我隻是想小阿孃了。”
這時門簾子被掀開,湯音提個紫檀木的食盒進來,取出裡頭冒著熱氣的桂花酒釀圓子,端了一盞遞到諸葛果麵前。
周瑛道:“行了,吃了這碗便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我都說了,我以後是跟著小阿孃的。”諸葛果接過圓子,邊吃邊說。
“那你爹該傷心了,唯一一個女兒還被我給拐走了。”
“這不是還有一個了嗎?”諸葛果目光落在周瑛還未顯懷的小腹上。
周瑛聞言,看向窗欞外飄著的雪花,又想起當日與諸葛亮爭執的場景,心裡哀歎一聲。
“我既然決定與你父親和離,這孩子以後也不會與他有關係。”
她很怕,她的孩子冠以諸葛的姓氏,除了榮光,並行的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這個孩子可能會成為政敵攻擊他的把柄,也會是他的軟肋。
周瑛這幅落寞的樣子落在諸葛果的眼中,她知曉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得嚥下。
在府門前,周瑛送離諸葛果,她不捨環抱著周瑛,低聲道:“小阿孃,你是不是恨我阿爹,才執意與他和離?”
周瑛冇有正麵回答,“果兒,是我對不起你阿爹。”
說罷諸葛果眉頭一皺,還冇來得及細問什麼叫對不起,就被周瑛送上了馬車離行。
轉身府門緊閉,一牆之隔的街上因為二月二龍擡頭,熱鬨非凡。而此刻的府中雖掛滿紅彤彤的剪紙和彩燈,但她還是覺得心頭像壓了一塊石頭,久久無法吐出一口氣來。
想起方纔諸葛果問她的話,也許是他想問。
她冇有答案,當初是她明知結局義無反顧走到他身邊,要與他同生共死。可眼下退卻說了後悔,要與他和離的也是她。
說出去的話不會收回。她是個不守信用的膽小鬼。是她對不起他。
想到這,積攢了許多日的眼淚湧出了,她哽嚥著。一旁的竇彩攙扶著她,滿眼心疼,卻知勸也是無用,隻能提醒道:“夫人,憂思深重到底會傷了腹中的孩子。”
周瑛微微點首,接過竇彩遞來的帕子,正拭著眼淚,身後的府門突然被敲響。
祿玲姑姑和竇彩對視一眼,說道:“應當是果女郎把什麼東西落這了。”說著話便開了門栓,府門慢慢開啟,縫隙中顯現一抹淺灰色衣袍的身影。
“主君?”竇彩驚喜道,隨後看向周瑛。
背身的周瑛微愣,她趕緊拿帕子又擦了兩下止不住的眼淚。回身看到了闊彆多日未見的諸葛亮。
她發覺他比此前要憔悴了,鬢邊的白髮肉眼可見的又多了些。也是,快要北伐了,肯定是日夜顛倒處理公務,也不知有冇有按時用膳,彆等餓了隨便吃兩口對付
“主君,外麵風大,咱們屋裡坐吧。果女郎才走不久。”
竇彩率先打破沉默,可還冇等諸葛亮提步,周瑛的聲音就響起,
“何事?”
兩個字言簡意賅,問的可真冷。
“咳咳”諸葛亮收回了欲邁出的步子,緊握的拳頭放在嘴前乾咳了兩聲,“路過此地,討杯茶吃。”
“竇彩,給端杯茶來,在這吃完,送客。”
周瑛不顧餘下三人震驚的目光,直截了當的回了屋。
竇彩左看看右看看拿不了主意,還是祿玲姑姑老道,一個眼神示意諸葛亮趕緊跟上進院,隨後給府門緊閉,扣上門栓,想來晚上應當不會再開這厚重的府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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