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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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
而這份信張寇秀交給了周瑛,她展開信紙,眉頭微蹙。她知道,若自己親自出麵,程嬈定然不會相信所謂的真相。唯有借張寇秀之手,才能讓程嬈徹底醒悟。周瑛沉吟片刻,提筆在信上添了幾行字,隨後命人將信送往張寇秀處。
數日後,程嬈在城郊一處僻靜的院落中見到了素紈。素紈再次見到程嬈,跪在她麵前,顫抖著聲音道:“夫人,當年小公子還未及啼哭,便被主君親手扼死於繈褓之中。主君說,那孩子是您和他人的孽障,留著隻會成為他的笑話。”
程嬈隻覺得耳邊轟鳴,彷彿有無數利刃刺入她的心臟。原來他知曉她的過去,她的不堪。可他既娶了自己,為何還要如此?
她的孩子,她的骨肉,竟連一聲啼哭都未曾發出,便永遠離開了這個世上!而李嚴,那個她曾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竟親手扼殺了她的血脈!
“還有。”素紈的聲音愈發低微,“夫人多年無所出,是因為主君當年下令熬製的斷子湯在您產後服用。”
程嬈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
李嚴,我程嬈若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回到李府,程嬈強壓下心中的恨意,臉上依舊掛著溫婉的笑容。李嚴正坐在書房中,眉頭緊鎖,顯然在為諸葛亮再度北伐之事煩心。見程嬈進來,他歎了口氣道:“夫人,諸葛亮派大將魏延、高翔、吳班分三路領兵作戰,大敗魏軍。斬獲魏軍的首級三千級,獲得戰利品玄鎧五千、角弩三千一百張。陛下卻派我督運糧草,此等小事,實在令人不甘。”
程嬈緩步走到李嚴身旁,柔聲道:“夫君何必憂心?妾身有一計,或可助夫君一臂之力。”
李嚴擡眼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夫人有何妙計?”
程嬈微微一笑,眼中寒光一閃而逝:“不如扣下糧草,言說糧草不繼,讓諸葛亮退兵。待他退兵回朝後,夫君再上書聖上,言說諸葛亮帶兵謀反。屆時,陛下定然震怒,不管諸葛亮是否真有謀反之心,他帶兵回朝是事實。夫君便可藉此機會,直接下令收繳軍符。若諸葛亮不願,那便是坐實了謀反之罪。”
李嚴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隨即又皺眉道:“若是諸葛亮當庭對峙,言說是我手書命他退兵,豈不落於下風?”
程嬈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誚:“夫君多慮了。隻要手書上未有您那枚私印,就算不得真,那自然是他諸葛亮為了避罪,找人代筆偽造的。他自知剿敵不成,便想出這等法子退兵。而糧草充足一事,夫君隻需暗中安排,便可讓陛下深信不疑。屆時,諸葛亮百口莫辯,陛下又豈會再容忍他?”
李嚴聽完,撫掌大笑:“夫人此計甚妙!諸葛亮此次北伐失利,陛下定然對他心生不滿。如此一來,我便可趁機奪其兵權,一舉兩得!”
程嬈看著李嚴得意的神情,心中冷笑不已。
建興六年的秋風捲著祁山烽火直撲成都,諸葛亮立於軍帳前,手中羽扇輕搖,卻掩不住眉間深鎖。忽聞帳外馬蹄聲急,薑維掀簾而入,鎧甲上還沾著未乾的血跡。
“丞相,李尚書遣人送來手書,言糧倉已空,請丞相即刻退兵!”
帳中諸將聞言嘩然。楊儀拍案而起:“北伐正值緊要關頭,豈可因糧草之事功虧一簣?”
薑維卻盯著諸葛亮案前那盞將熄的油燈,低聲道:“末將已命人清點營中存糧,最多支撐三日。”
諸葛亮展開那封錦帛手書,指尖在落款處微微一頓。燭火搖曳間,本該鈐印處赫然空著一塊慘白。
他忽而輕笑,將帛書收入袖中:“傳令三軍,明日寅時拔營。”
“丞相!”眾將齊齊跪地。
魏延額角青筋暴起:“末將願帶輕騎截曹軍糧道!”
諸葛亮卻望向帳外飄搖的軍旗:“《孫子》有雲,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今日退兵,來日方長。”
十日後,大軍行至成都百裡外的鹿頭關。暮色中忽見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之人竟是劉禪身邊的弓榮。他滾鞍下馬時官帽都歪了半邊:“丞相怎可貿然回師?李嚴正在未央宮前指認丞相擁兵謀反!”
早已趕來迎接諸葛亮的蔣琬聞言色變,腰間玉玨撞得叮噹響:“當速派飛騎先入成都向陛下陳情!”諸葛亮卻撫過腰間魚袋上細密的金線,淡淡道:“備馬,我獨自入宮。”
“不可!”薑維急得扯住丞相衣袖:“李嚴既敢誣告,無論陛下信與不信,都會在宮中設伏!”諸葛亮解下佩劍遞給薑維,眼中寒芒乍現:“帶甲士入宮纔是真坐實了謀逆之名。”
此時未央宮前燈火通明,蟠龍金柱投下森森暗影,百官林立。李嚴立於丹墀,見諸葛亮孤身而來,嘴角浮起冷笑。劉禪在龍椅上不安地挪動,冕旒垂珠簌簌作響。
“諸葛孔明!”李嚴戟指大喝:“你無詔退兵,其心可誅!”
話音未落,一紙帛書已擲落階前。諸葛亮廣袖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李尚書以糧草不繼命我退兵的手書墨跡未乾,怎的倒打一耙?”
李嚴睨了一眼地上的帛書,忽而撫掌大笑,腰間玉珩撞得叮噹亂響,“諸葛丞相好手段,隻是偽造手書這等伎倆,當年衣帶詔時曹阿瞞便用過了。”他靴底碾過帛書邊緣,金線織就的雲紋頓時汙濁不堪。
“尚書言下之意這信是偽造的?”諸葛亮淡淡道。
李嚴嗬斥道:“你諸葛丞相手眼通天,讓人偽造我的字跡可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是為了給自己退兵尋個由頭。”
“字跡可以偽造,可這信上蓋著您的私印。”
李嚴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諸葛亮,隨後拾起帛書時指尖發顫——那方“方正”私印鮮紅如血,他明明記得冇有蓋印。
他緩了片刻,猛然擡頭道:“正巧這幾日老夫的私印丟失,難不成丞相為了除我,還派人到我府中盜印不成。這份信真假與否暫且不表,可你說糧草短缺,事實卻是軍需糧倉高滿。我能騙得過遠在祁山的你,還能騙得過都城百官?”
三言兩語間李嚴又將自己的乾係撇清。
諸葛亮轉而向劉禪拜請道:“軍需糧倉是否倉滿糧滿請陛下覈實?”
劉禪當即遣羽林衛前去查驗。不過半盞茶功夫,侍衛統領疾步入殿,甲冑鏗鏘作響:“啟稟陛下,郊城糧倉十室九空,僅餘陳年麩糠。”
李嚴聞言如遭雷殛,青筋突突直跳,他分明未曾動過軍倉一粒粟米!
諸葛亮羽扇輕搖,“李尚書既未運糧,這滿倉軍需,莫非化作飛灰了?”
殿中頓時嘩然。禦史中丞出列厲喝:“擅動軍糧者,當夷三族!”
李嚴袖中雙手劇顫,冷汗浸透中衣。他猛然擡頭,正對上諸葛亮深邃的目光,霎時如墜冰窟,原來自己那封手書不過是請君入甕的餌食。陷害同僚和丟失軍糧,哪一個罪更重,他十分清楚。
諸葛亮這是在讓他選。
他掙紮著,似在以全身的力氣盤算著出路。
“臣臣有罪!”李嚴重重叩首,玉笏砸在金磚上發出脆響,“糧草短缺的手書確是臣所擬,隻為誘騙丞相退兵回朝,好治他無功而返,禍亂朝綱之罪。”
諸葛亮立於大殿玉階之上,玄色朝服在穿堂風中獵獵作響。他手中羽扇忽地一收,殿中燭火隨之明滅。
“李嚴!”這一聲如雷霆乍破,驚得殿角銅雀燈台上的燭淚簌簌而落。
諸葛亮手中羽扇直指跪伏在地的罪臣:“爾食漢祿二十載,先帝白帝托孤時,曾執爾手囑以共扶幼主!”
殿柱投下的陰影裡,李嚴的冠歪斜著,露出鬢邊一綹灰白亂髮。諸葛亮踏前一步,玉圭撞擊聲如金玉交鳴:“北伐大軍困守祁山之際,爾竟敢偽造軍報!剋扣糧餉!更欲使三萬將士埋骨他鄉!”
李嚴突然擡頭,卻見諸葛亮眼中寒芒如雪刃出鞘,“這就是你李正方對先帝的忠?對蒼生的義?”
梁間懸著的青銅編鐘無風自鳴,諸葛亮的聲音混著鐘聲在殿宇間震盪:“今曹賊篡逆未除!你身為托孤重臣竟敢如此視北伐如兒戲!”
百官聞此言不敢妄動。
劉禪冷眼旁觀這場博弈,心中已然雪亮。他的相父今日是要借李嚴的局,來震懾那群反對北伐的大臣。
李嚴雖機變百出,終究難敵相父運籌帷幄。他暗自苦笑,自己既無高祖馭虎之能,更無光武製衡之術。眼前這位看似溫潤如玉的相父,實則是蟄伏的臥龍,而那咄咄逼人的李嚴,不過是隻上躥下跳的野狐罷了。
“軍糧何在?”少年天子態度瞭然,突然拍案而起,冕旒珠玉碰撞出清脆聲響。
話音未落,殿外忽傳李豐求見。
李豐手捧諸葛亮的虎符跪呈禦前:“臣奉丞相密令,於三日前清點糧草後將軍需糧運往祁山。”
李嚴瞳孔驟縮,忽憶三日前夜半,李豐跪於祠堂前喃喃自語:“昨夜兒又夢見母親了。”燭火搖曳間,少年眼中幽光閃爍。
最是篤信鬼神之說的李嚴,此刻方知李豐口中的“齋戒祈福”原是請君入甕。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諸葛亮向劉禪深施一禮:“李尚書言說無糧時,臣便命江州督李豐儘快籌糧。可李豐卻告知臣軍需糧倉滿糧,臣見父子二人口徑不一,時間緊迫,也無法探查究竟真相為何,便命其儘快運糧前來。同時為了防止前線斷糧發生兵變,故而隻能徐徐退兵。糧道安危關乎社稷,臣不得未雨綢繆。李豐將軍星夜運糧至祁山,實乃忠義之士。”
這話像柄軟刀子,將李氏父子最後的情分剮得乾乾淨淨。
“陛下,這是群臣聯名彈劾李嚴的上書。”諸葛亮呈上公文。劉禪匆匆一略,劉琰、魏延、袁、吳壹、高翔、楊儀、鄧芝等重臣都在此。
劉禪看著癱軟在地的李嚴,忽然想起相父出征前那局棋。黑子看似困守孤城,實則早將白棋退路儘斷。
他哆嗦著吐出“流放”二字,玉圭上的蟠螭紋硌得掌心發疼。
宮門外,周瑛見諸葛亮安然出宮,懸著的心才落下。天邊殘月如鉤,恰似婦人新畫的黛眉。
周瑛率先開口道:“永安城的程夫人,此刻該收到訊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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