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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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
電光火石間,諸葛亮衝了過來,周瑛被他攬著腰肢旋了半圈,聽見利刃入肉的悶響。程嬈的刀鋒穿透丞相官服,在肋下三寸處冇入皮肉。鮮血順著鎏金蹀躞帶滴落,在滿地珍饈間綻開紅梅。
“檀郎!”周瑛的尖叫撕破笙簫。
宴席大亂,琉璃盞墜地粉碎的聲音此起彼伏。諸葛均踢翻青銅酒樽縱身而來,程嬈卻似瘋子般又刺出算術註疏》,那是從李府程嬈閨房搜出的手稿。
“你註解的盈不足術,比太學博士更精妙。”周瑛翻開泛黃紙頁,忽然頓在夾著乾木蘭花的章節,“當年若呈給天子”
“若?”程嬈突然大笑,“我十五歲註解《周髀算經》時,父親拿著我的文章到處炫耀,卻在我提出要考女官時,罵我瘋了。”指尖劃過鏡中自己眼尾細紋,她轉身直視周瑛,“他說女子通曉勾股,不如通曉床笫之術!”
燭火劇烈搖晃。周瑛看見程嬈眼中翻湧的不僅是恨,還有某種她熟悉的、被困在繡閣裡的窒息感。當年在東吳,若不是兄長憐惜,自己何嘗不是被《女誡》壓得喘不過氣?
“而你憑什麼能站在朝堂上?”
沉默在屋中蔓延。遠處傳來更漏聲,程嬈忽然安靜下來,像被抽走筋骨般滑坐在地。她盯著自己染血的指尖:“那年上巳節,我扮男裝與學子們辯難他們誇我'程公子'才高八鬥”淚水衝開她臉上粉黛,“多可笑,同樣的學問,換張皮就值錢了。”
燭火爆了個燈花。周瑛看著這個曾害死喬兒的女人,驚覺她眼中瘋狂下藏著與自己年少時同樣的不甘。程嬈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故意引誘表兄,想著壞了名節就能換自由多蠢啊。”
程嬈的眼神漸漸渙散:“可父親給了我兩個選擇毒酒,或嫁給方正為續絃。”她望向周瑛的官服,眼中閃過豔羨,“而你憑什麼能”
“可你幫李嚴害死那些無辜的人,要害死我?\"周瑛指尖劃過書頁上清雋的批註,想起諸葛亮昏迷中呢喃的“喬兒”。
程嬈劇烈咳嗽,癡癡地笑著,突然發狠道:“我不認命,我不會認命,我我寧可做惡鬼”
她突然明白程嬈為何執著於害自己,這個瘋女人在透過她,殺死當年那個被迫嫁人的“程公子”。
周瑛推過鴆酒時,程嬈卻撫摸著算經扉頁的題字,那是她十四歲寫的:“願乘槎兮問天。”
酒盞舉到唇邊時,程嬈忽然問:“若是你有親生之女會讓她選什麼?”月光此刻完全籠罩她,像個透明的繭。
周瑛望向高窗外的一角星空:“我會告訴她”她聲音哽了哽,“天問不需要乘槎。”
窗外傳來更鼓聲。
程嬈突然端起案上鴆酒一飲而儘,在劇痛中蜷縮成團時,她盯著周瑛官服上精美的黼黻紋樣,喃喃道:“真好看啊,至少我是自己選的”
鴆酒墜地的脆響驚飛簷上夜梟。
程嬈倒下時,周瑛接住了那本算經。她發現最後一頁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不同年份的同一句話:“又熬過一年”。
帳暖燈昏
藥爐上的青煙嫋嫋盤旋,將內室的燭火映得朦朧。
諸葛亮在榻上微微一動,肋下的傷處仍纏著浸了藥膏的素紗,隱隱透出淡褐的血痕。他睜開眼時,正見周瑛伏在案前,手中握著一卷染血的《女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邊緣,目光卻落在虛空裡,不知在想什麼。
“阿瑛。”
他的聲音極輕,卻似驚雷般炸在周瑛耳畔。她猛地擡頭,案上的羊角燈被衣袖帶起的風拂得搖曳,昏黃的光影在她臉上跳動,映出眼底未乾的淚痕。
“你醒了?”她幾乎是跌撞著撲到榻前,手指懸在他腕上,想碰又不敢碰,最終隻是緊緊攥住被角,“崔複說若今夜再不醒,便……”
話未說完,她已哽住。
諸葛亮微微牽動唇角,蒼白的麵容上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夢見你了。”
“夢見我什麼?”
“夢見”他輕喘了一下,肋下的傷仍隱隱作痛,“夢見那年塢堡初夏,你翻牆進來,非要與我辯《管子》輕重篇。”
周瑛怔住,隨即低笑出聲,可笑著笑著,眼淚卻滾了下來:“那時你嫌我聒噪,還拿竹簡敲我。”
“現在倒盼你多聒噪些。”他緩緩擡手,指尖觸到她頰邊的淚,輕輕揩去,“彆哭。”
周瑛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的掌心仍有些涼,指節修長,骨節分明,是執筆批閱天下文書的手,也是為她擋下致命一刀的手。
“程嬈死了。”她低聲道,“飲鴆自儘。”
諸葛亮靜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案上那本染血的《女誡》旁,還攤著一冊《周髀算經》,書頁邊角有被反覆摩挲的痕跡。
“她臨死前說了什麼?”
周瑛沉默了一瞬,才道:“至少是我自己選的”
諸葛亮輕輕閉了閉眼,似在思索,又似在歎息。半晌,他低聲道:“她本可以是個良才。”
“是啊。”周瑛的聲音極輕,“本可以。”
室內一時靜默,隻有藥爐上的水汽微微蒸騰。
“待我傷好些,”諸葛亮忽然開口,聲音雖弱,卻透著堅定,“便啟程去漢中。”
周瑛擡眸看他:“漢中?”
他微微頷首,“北伐屢因糧秣不濟而退,不如暫緩兵鋒,在漢中屯田蓄糧。”他頓了頓,望向她,“你可願同去?”
周瑛冇有立刻回答,隻是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在他肋下的傷處停留了一瞬,才低聲道:“錦司我已交給宴黛和果兒,她們能打理好。”
諸葛亮望著她,眼底浮起一絲瞭然的笑意:“是不放心我的身子?”
“是不想再等了。”她輕聲答,目光與他相接,“這些年,你我總是聚少離多,如今。”她冇再說下去,可諸葛亮卻懂了。
他緩緩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掌心相貼。
“好。”他輕聲道,“我們一起去。”
窗外,更漏聲悠長,夜色深沉如墨。可案上的燭火卻仍亮著,映著兩人交疊的手,在牆上投下相依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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