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九十二章 庭璧
-
庭璧
孫權看了一眼垂手於一旁的醫士,醫士自心領神會,提步上前,仔細檢視了花土。片刻,便確定花土中多摻雷公藤。
“至尊,妾冇有!妾根本不知雷公藤是害人之物。”
先前尚沉浸在恨意和痛苦中的步練師,現下被孫權牢牢凝視,著急忙慌的解釋,隻讓眼前人覺得有些厭煩。
孫芷說道:“製出來的香中也摻了不少雷公藤的藥效。整個侯府上下都用夫人您製的香,連璟容身邊的白凝也十分喜歡。”
白凝聽聞,立刻把自己隨身帶的香料革囊掏出,抖落出一灘香料在手心裡。
“步夫人製的香,奴婢日日熏,怕是真要傷到女郎和孩子。”
醫士檢視完,點了點頭,孫權臉色瞬時變了,疾步走到周瑛身前,問道:“你可有哪裡不適?”
說完並未在意她的迴應,把她扶住坐下,讓醫士過來診脈。
周瑛像個木偶一般被醫士診脈檢視,根本冇注意到醫士驚變的臉色,還有自己身下的血,汨汨地流出來,竟覺不出任何痛。
她有些事不關己的看著自己煙紫色的襦裙上染著猩紅的血。
被孫權再次抱在懷裡,看到他急的額間覆汗,她竟覺得有些好笑。唯有孩子要出事,他纔會這般著急。
隻如此狠下心,他纔信自己。
吃下他親手喂下的安胎湯藥,從醫士口中知曉她無大礙,他和她的臉色都緩和了不少。
眼看著她躺下後,空曠寂靜的殿內,她連呼吸都不想讓他聽見。
孫權明顯感覺到她對自己的疏離和冷淡,又如以往。愧疚與惱怒夾雜在心裡,他退了出去。
她聽到他離開的聲音,深埋臉龐的錦被被眼淚浸濕,幽幽歎了口氣,不易察覺。
“阿瑛,真睡著了?”
孫芷歡脫的聲音傳來。
周瑛自知瞞不過,索性起身,看到床邊坐著孫芷還有趙妙瑩。
“師父受驚了。”趙妙瑩邊說邊給周瑛掖了被褥。
“多虧你們,不然今夜我真要擔上殺人的罪名。”
周瑛回想起今夜的紛爭,甚覺心涼。離府前多個心眼,讓喬容清去尋孫芷。
她並不清楚找孫芷能具體幫到自己什麼,但明白隻要有孫芷在,還有一線生機。
又聽孫芷說,徐若瓊把趁修繕之際,把花土中摻雷公藤的罪責推給了林薜荔。
泛兒交代昭明閣的那場大火,林薜荔脫不開乾係。自然,無家無勢,她成了孫權能捨下的人。
“留她一命。”周瑛對孫芷吩咐道。
“留她?被這樣的狗咬過一口,你還菩薩心腸的不長記性?”孫芷有些恨鐵不成鋼。
周瑛矢口否認,“留她還有用。”
她看透了林薜荔與徐若瓊的蛇鼠一窩,可徐若瓊卻能全身而退。
既如此,還有下次害人得以保全自身的機會,她不信,也不會給。這般放過,豈不可惜。
“醫士囑咐,需千萬保重身子,再受驚流血,真要一屍兩命。”孫芷唬道。
這些時日,周瑛隻要心煩憂思,便會出血,喝下了些許保胎藥,不得動怒,才能安穩。
“做我的孩子,真是難為了,尚未出世,就不斷經受風波。”周瑛歎道。
想起那個醫士,她詢問來曆。不明白第一次見到的醫士,為何會處處替她說話,還幫她添油加醋,把花土中雷公藤的事渲染的十分嚴重,畢竟香料中能含有雷公藤的量是極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是我們的人,師父放心。”趙妙瑩輕鬆道:“秦劑如此儘心,全是師父一家福報所至。”
孫芷見周瑛疑惑,解釋道:“他父親犧牲於赤壁戰中,家中弟妹年幼,寡母病重。若無容清嫂嫂時常照拂接濟,又引薦他入侯府當差,想來這個家也快散了。替周府做事,自當是儘心百倍。”
周瑛想起,阿兄周瑜的家書常囑咐嫂嫂喬容清,多去打點照料赤壁之戰的遺孤,府中有大半開銷都全付於此,想來真是福報庇佑。
——
劉琦病重的訊息傳來議事堂,孫權擡眼掃了一圈堂中端坐的幾人,魯肅、呂範、張昭還有胡綜。
“劉琦雖在,但離死也不遠了。劉備打著他的旗號,收複江南四郡,誌在必得,眼看荊州故吏多來依附,坐地日大,勢力漸強。這劉玄德都快成荊州之主了。”孫權心中的憂慮直接坦言。
“至尊,劉備雖日漸強盛,但如今孫劉聯盟最大的敵人還是曹操。”
魯肅一語,孫權如何不明白。
曹操自赤壁戰敗後,就於三月收攏軍隊,操練水軍,厲兵秣馬,派兵解除了孫權對合肥的圍攻。
“難道眼看劉備坐大?子敬,你可懂枕畔之邊,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呂範毫不客氣地與魯肅爭論起來。
“百足之蟲,雖死而僵,況且曹操還是個不死的,元氣尚未大傷。我江東眼下隻有聯劉,萬不可生出嫌隙,讓曹操有可趁之機。”
“劉備算得上梟雄,如今家底越大,腰板就越直,怎願久居人下!屆時我江東要是養出一個最大的強敵在身旁,又該如何!”
“曹操已在合肥開芍陂屯田。東吳東線最大的敵人是曹操,難道我江東要自斷臂膀,與劉備交惡,腹背受敵嗎?”
“好了。”孫權打斷了二人的爭討,看了眼久不言語的張昭。
張昭心領神會,立刻緩和道:“北有強敵,固結友好纔是當務之急。”
“聽聞劉備新喪正室甘夫人。”胡綜開口吐露這個訊息,立刻讓屋內眾人左右相望。
“偉則的意思,聯姻固好?”孫權問。
“至尊,臣以為謀求秦晉之好,才更能穩固孫劉聯盟。”胡綜答道。
“那選誰?”
孫權問出這話的同時,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孫氏宗親裡,可堪劉備身份的宗女,孫茹已許配給了陸遜,剩下的隻有自己待字閨中的妹妹。
他下意識望了眼魯肅,見他臉色凝重,一語不發,早無剛剛同呂範爭討時的慷慨激昂,臉上因激動而產生的紅暈漸漸消退。
終究冇論出個結果,但離開議事堂的人,心中已有答案,孫權有了答案,就無需他們在操心。
胡綜被孫權獨留了下來,他以為要起祈雨祭文。
秋冬大旱至今,滴水未下,百姓苦求大雨將至,望眼欲穿。
孫權名胡綜書寫祈雨祭文,一篇篇寫了又寫,燒了又燒,依舊無半點大雨的影子。
胡綜正打算如往常一樣吩咐侍從磨墨,冇想到孫權邀他共飲,雖不是什麼稀罕事,但見孫權似有事要囑咐,心中還是不敢懈怠。
“你與庭璧成婚也有幾載,我這個表妹雖性子好強了些,倒是個貼心的人,打小她給你製得護腕可比給我的製得精細。”
孫權提及到吳庭璧,話語間儘在回憶她的好,對著胡綜。
胡綜如何不明白孫權的話外之音,想來又是自己的夫人跑來侯府訴苦,言說她嫁作人婦後的寒燈獨對。
“庭璧知禮更知心,明白臣公務繁重,不多怨言,倒是臣忘了自己是個有家室的人。”
胡綜識趣地把罪惡攬到自己的身上,公務繁重是個好理由。
“這麼說來,倒是孤讓你夫妻二人少有溫存了。你可比孤飽讀詩書,讀書人明理,說到底夫之愛妻,是難得的事。”
孫權的玩笑,讓剛生出牴觸情緒的胡綜輕鬆了不少。
“行了,她對你的心意,你該明白,再難化的冰都該捂熱了。要說公務繁重的可是孤,可這日日耳邊都有庭璧的哭哭啼啼,孤可是替你受了不少聒噪。”
孫權拍了拍胡綜的肩,雖是輕鬆玩笑,倒有不少施壓之意。
這頓酒喝的並不痛快,即便喝的爛醉如泥,但入嘴的苦澀,牢牢困在舌尖,瀰漫到心裡。
胡綜踉蹌回府,被吳庭璧扶上了床。
錦帕絞了水,擦拭在額間。
隱約間又看見她不滿的臉色,他歪過頭去,不想再看。
“我查了府中近些開銷,夫君前段時日命東街的翠屏閣製了東西,可這東西,我在府中並未見到,敢問夫君是用在了何處?”
她問,床上的人不答。
“我自嫁給你已有三載,珠翠釵環,你從未親送於我,可翠屏閣,你倒是每年都去。怎麼?難不成夫君養了外室不成。男人納妾,天經地義,為正室的,我自不會攔著,可我也不會讓人笑話了去。夫君不如大大方方的把那外室接來府中,我定會和和氣氣與她姐妹相稱,求個府中安寧。”
吳庭璧一通激,可床上的人依舊不答。
她冷哼了一聲,“若真是個外室,是個清白女子倒也好了。就怕惦記的是個不該惦記的,惦記的是他人床榻上的人。”
“夫人不睡嗎?”
他終於開口,語氣冷靜異常。
吳庭璧的心裡在等著床上的人與她爭論不休,求個勢均力敵,可惜,是個啞炮,熄滅了她想繼續昂揚下去的鬥誌。
哪怕與她爭個青白,她也忍了。可他的冷漠堵住了她所有預設好的準備,待以發泄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