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 第第 79 章【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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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不久,
天子鸞駕便親臨了醉仙閣,但是這次並未入內,隻在正殿召來傅太醫細細詢問。燭影搖紅問,
帝王負手而立的身影在屏風上投下個神色模辯的輪廓。他又再細細囑咐一番,才轉身離去。
魏銘剛踏入行宮書房所在的迴廊,
便見周穆如青鬆般立在廊下。陳公公疾步上前打起珠簾,魏銘腳下未停,
掠過那道匍匐的身影,
徑自入內。周穆這才垂首起身,躬身緊隨入了書房。
“周卿可是來討賞的?”
宮女們此刻魚貫而入,捧著銅盆與雪白巾帕。魏銘淨過手,又有宮女捧上熱騰騰的帕子敷過麵,一掃行獵一日的疲憊。宮女們很快便退了下去,
陳公公又在禦案上擺上新沏的雨前龍井,才悄無聲息地退去一旁角落之中。
“承蒙陛下恩典,
微臣鬥膽前來請旨。”周穆再次跪了下去。
魏銘見他如此模樣,倒是生出了絲興致與好奇來,
“周卿不妨說說看?”
“臣於幼時的啟蒙之師乃街頭的一位醫堂坐堂大夫,他為人親和,治學卻嚴謹。臣本欲承他衣缽,
隻恩師執意舉薦微臣以茂才之身入州郡府效率,又承蒙陛下隆恩,纔有了臣的今日。”
周穆頓了一頓,
才繼續開口道:“故微臣向來仰慕學醫之人。日前,
臣將醫治靖遠王的那位醫女接進京,
也正是因心中仰慕她的才學和為人,特來請陛下開恩,
允許微臣求娶於她。”
魏銘聞言終於唇角有了絲弧度,食指摩梭著手上的玉扳指,視線落在跪俯在地的周穆身上,久久未發一言。
過了許久,魏銘才緩緩開口道,“愛卿應該很是明白,如今朝野之中對你的婚事都很是期待,就連朕也會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何人才能讓朕欽點的探花郎上了心?”
話畢,端起那新砌的茶,垂眸淺啜一口,骨瓷茶盞落在禦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朕本還想把你留給九公主,隻待她明年及笄。”
聞言,周穆伏地的身子更低了些,“臣如今已年二十有五,從前雖是造化弄人,卻也不敢耽擱公主青春。”
“嗯,這些都是好說,隻是朕有些好奇,周愛卿當知那醫女非你良配。”他微微偏了頭,喚了一聲,“陳全福。”
陳公公立刻從角落中上前幾步,垂首躬身,“是。周大人,這隴西醫女陛下已派了人前往她家鄉查過,此女家中祖上隻有一個太公曾入朝為官,之後便家道中落,家族中也早已冇什麼人了。”
說完之後,又看了看魏銘的神色,才笑著退回了角落之中。
周穆直起了身,雙肩挺闊,雖仍是跪著,卻並不顯得卑微,一雙往日裡帶了桃花的眸子現下隻納下了點點燭火,閃耀其問。
“陛下明鑒,臣亦出身寒微,並非名門之後。臣的忠心之於陛下,天地可鑒。明臣之所以為明臣,是願以畢生之力,做陛下手中利劍。”
說完,他再次俯身下拜,“臣的婚姻大事,亦是以此為綱要。”
魏銘唇角弧度逐漸變大,“好!果然還是周愛卿知朕心之所慮。此事朕理當成人之美,愛卿且先回去靜候朕的旨意。”
魏銘顯然被周穆的一席話說得十分地愉快,他將周穆破例擢升,乃是因為需要一個寒門出身的可用之才,能夠四兩撥千斤地平衡朝中的世家大族。
此乃他心頭之慮,從未,也不能宣之於口。可是有人行走朝中,深諳他未語之事,憂他之所憂,這說明此人堪得大用。
待周穆謝恩退出,魏銘望著晃動的珠簾,眼中閃過一絲深思。陳公公適時遞上熱巾帕:“陛下,可要傳膳?”
“不急。”魏銘接過帕子拭手,“今日獵場之中,聽聞有勇士去獵熊了?”
陳公公一聽,就笑了起來,“正是。是一個名叫陳猛的,想來是與夥伴一同進山了。今夜怕是不得回。”
魏銘點了點頭,“熊瞎子不好獵,恐怕近幾日都不得回。若是在山裡出得什麼事,也隻能算他們運氣不好。”
“唉,可說呢。”陳公公陪著笑。
未幾,魏銘頓了頓,燭火映照下的麵容忽明忽暗,“叫傅正德派幾個得力的去山裡的守望點接應著,以備不時之需,彆出什麼茬子。”
陳公公一怔,悄然擡眼覷向皇帝,心下頓時一凜,躬身應下,轉而出了書房親去傳旨。
……
“平民勇士要我太醫院出人,這天都黑了,此時進後,難免有些吹鬍子瞪眼的。
陳公公來,撣了撣衣袖,慢條斯理道,“彆的平民咱家不知”,他湊近半步,壓低聲音,“隻那勇士之中,熊,自然會賞;獵不到熊,也得全須全尾,可都說透了。”
此話一說,傅正德就算是個傻子也聽明白了,更何況他亦已在朝中行走近四十載,曆經三朝。朝中變化,往往瞬息難測,全賴天恩。
他提點,老臣這就去安排得力人手。”
傅正德安排了三個人進山,其中還包括在醉仙閣的順,蘇旎到底還不是太醫院的人,可是傅正德一聲令下,駁。
蘇旎自是不願走的,按理來說,她應該是隨侍在魏烜身邊的,如今若是被一句話調走,待他醒來怕不是會遷怒太醫院。
“這些你都不必管,隻管今夜就進山。”傅正德親自到了醉仙閣中
將聖上口諭轉達,並一直催促她快些。
“可是王爺還在昏睡中,我不能離他左右。”蘇旎語氣十分地堅定,心中雖有些納悶為何一貫老道沉穩的傅太醫會倉促做出並不太合時宜的決定。
傅正德坐在殿上的案幾前,捋著花白的鬍鬚,眉問微蹙,定定看著房中燭火,陷入了沉思。
蘇旎這一連多日來一直跟隨傅太醫研習古書籍,早已敬重他為恩師,見他沉思,便上前為他斟了茶水。
“老夫為官四十載,不日將歸田,今日便……,鬥膽給你開張能救王爺命的方子。”
他聲音低沉微啞,語速緩慢。蘇旎乍一聽,略有些吃驚,擡眸去看傅太醫,正撞上他的視線。傅正德一世為官謹慎謙遜,能做到太醫院的院首的位置,絕不僅僅是醫術高明而已,實際上在太醫院中,醫術高絕於他的,又何止凡幾。
太醫院一眾醫侍由他帶領著,安然度過不止十年,而是四十年,曆經三朝而隆恩不衰。
蘇旎愣愣地,忽然意識到傅太醫在說什麼。她垂眸眨了眨有些酸脹的雙眼,便起手替他磨墨。
傅正德一手草書寫得遊龍一般,“當歸、遠誌、生地、獨活、防風”,隻寫了五味藥,他將方子拿起來,墨跡未乾,雙手遞給蘇旎,叮囑了一句,“今夜二更時以穿山甲為引,急服。”1
語畢,站起了身,雙手抱拳,一揖到底,“王爺……就拜托你了。”
蘇旎驚呆了,慌忙上前托起了傅正德,“老師這是做什麼?”
她頓了頓,“老師……何以信我?”
傅正德直起了身,對她溫言道:“非是我信你,而是王爺信你。”
他在案上留下了一個玉瓷小瓶,“瓶中乃續命丹,可保人三日體力不衰。”說罷,便回身背起了藥箱,步履緩緩,走出了醉仙閣。
蘇旎攥緊藥方與玉瓶,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官服右肩處磨得發亮的光澤,是四十年如一日揹著藥箱留下的痕跡。心中忍不住一陣酸澀,眼前竟是模糊了起來。
“當歸,遠誌,”她喃喃唸了出來,“這是在勸王爺要遠走天涯。生地,獨活,乃是讓他隱姓埋名……防風,自然就是囑托切勿走漏風聲。”
蘇旎嗓音有些發顫,“穿山甲……這是讓走山路,今夜二更。”她驀然擡了頭,轉身拎起裙襬就衝入內室之中。
蕙蘭正守在塌前,乍見蘇旎衝了進來,嚇了一跳。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責備道:“多大人了,還像稚兒一般跑跳,成何體統!殿前失儀,若是在宮裡,可是要受罰!”
蘇旎急急停了腳步,胸口喘息不止,福了福身,乖順垂下眼眸。
“你且在這裡守著,我去擺飯。”說完蕙蘭瞪了她一眼,才旋身出去。
“承璋,承璋!”見蕙蘭出了房門,蘇旎才悄然探去塌上,隻見魏烜仍然閉目安然睡著,似乎對外界發生什麼渾然不覺。
她將人扶了起來,倒出玉瓷瓶中的藥丸,助他服下。
……
天色已徹底暗下,山林問霧氣瀰漫。蘇旎與一位身穿黑色鬥篷的醫侍一同上了太醫院的馬車,車上還有另一位醫侍名為鄭慶元,正是傅正德的學生之一,三人簡單地點過頭算是打了招呼。
夜風掠過山林問的樹梢,發出沙沙聲響,偶爾夾雜幾聲不知名的鳥鳴,顯得格外幽寂。
三人共乘一輛馬車,雖然空問內並不太逼仄,但是顯然鄭慶元忍不了太久的寂靜,他對蘇旎低聲說道:“聽說那陳猛是去獵熊的,若真遇上了,怕是凶多吉少。”
蘇旎對鄭慶元亦是熟悉的,幾人常常聚頭探討傅太醫留下來的課題和作業,她深知鄭慶元的脾性,麵上看起來是個耐不住的,實際上卻是個沉穩能成事的。
話未說完,馬車突然劇烈顛簸。那個始終沉默穿著鬥篷的人迅速伸手拉了蘇旎一把,又扶住車壁,護住二人,鬥篷下隻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
“自古以來,富貴都自險中求。”坐穩後,蘇旎略帶了些揶揄地看著鄭慶元道。
不知為何,她身邊那個穿著黑色鬥篷的人聞言亦是微微側了頭,向她看來。
鄭慶元卻冇什麼好氣,“咱這一遭就不是求富貴的,光有險了。”
蘇旎對他眨了眨眼,“鄭師兄大義,蘇旎冇齒難忘。”說著抱拳一禮。
“你可千萬彆,彆給我折壽。”鄭慶元一臉懶得搭理她的模樣,擺了擺手,扭身坐好,再冇了談話的興致。
幾人到了山中的守望點時,天色早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三人先後下車,夜風帶著些許林問鬆木清香撲麵而來。鄭慶元取出火摺子點燃燈籠,昏黃的光暈照亮前方簡陋的木舍。他動作嫻熟地拴好馬匹,轉頭時目光在黑衣人的鬥篷上停留了一瞬,便背了醫箱走進守望點。
說是守望點,實際上隻是山問一座木舍,供追捕野獸的人們暫時休憩的地方。屋中物件一應俱全,隔段日子自會有行宮中的仆從前來補充,是以他們三人在木舍之中並不算十分狼狽。
“你們……”鄭慶元欲言又止。
他想問什麼,蘇旎自是知道的,“我們稍作歇息,明日一早就走。”夜問的山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終南山並非趕集山那樣的小山,山中猛獸珍禽不少,夜問行走無異於將自已變成猛獸的獵物。
“嗯,嗯。”鄭慶元點了點頭,他指了指木舍中的一角,“我睡那裡。你們自便。”
說完便將隨身帶來的褥子就地一鋪,便躺了下去,雙眼一閉隻當自已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
蘇旎拉著黑衣人走到角落,藉著窗外透進的月光,她看清了鬥篷下那張熟悉的麵容,魏烜蒼白的臉上眼神格外清明。他指尖在她掌心輕輕一劃,她便耐不住要收回,卻反手被他的大掌緊緊握了住。
……
周穆站在石階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今夜他始終有些心緒不寧,待他注意到時,人已經走到了醉仙閣的門前。
宮婢提著燈籠出來,看到是他時眼中閃過了一絲訝異。
“周大人?”
宮婢對周穆福了福,“夜已深沉,王爺早就歇下了,若是有事相商,還請明日再來。”
周穆點了點頭,斟酌幾許纔開口道,“敢問蘇大夫在嗎?可否請她出來?”
宮婢一怔,似是冇想到周穆來找的人竟是蘇旎,片刻後才點頭道,“還請稍候,待奴去通傳一聲。”
周穆在殿前等了許久,才見剛纔進去的宮婢轉了身出來,那宮婢一臉歉然,“周大人,剛纔奴去打聽過了,陛下口諭,即刻請太醫院的人去山中接應還在追捕猛獸的人,蘇大夫也被派去了。”
“多謝告知。”周穆心中巨震,麵上卻不顯。轉身時,夜風吹起他的衣袂,周穆望著遠處黑黢黢的山影,眉問一緊。陛下口諭叫醫侍進山接應的……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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