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緣已儘 002
為了救繈褓裡的女兒,我被人販子淩虐至癡傻。
此後更是被醫生診斷我的智商與三歲小孩無疑。
在公司上市大會被嚇到尿褲子、在女兒的周歲宴上鬨笑話。
丈夫周晏都任勞任怨地跟在我的身後收拾爛攤子五年。
直到我偷偷跟在他的身後,想一起參加糖糖的幼兒園畢業典禮。
聽說幼兒園有很多小朋友能和我一起玩。
卻被人指著說我是周糖的媽媽。
那些異樣的眼神,很難聽的話蜂擁而至。
無論我如何擺手否認,卻沒人願意相信。
周晏強忍怒氣硬生生將我塞回車裡。
對著我揚起了手,滿臉痛恨,“你就非要讓所有人嗤笑我和糖糖是嗎?”
那一瞬間,他的臉像是和當年的人販子重合。
數年前的痛意越過時空瞬間湧入身體。
我嚇得抱著頭,不停地唸叨著,“我錯了我錯了,不要打我好不好?”
觸及我的驚恐,他最後還是放下了手。
紅著眼睛,脫口而出,“我寧願你當初死在人販子的手下。”
偏偏這時,我從前的記憶悉數回籠。
……
慢慢抬頭,看見的是周晏緊皺的眉頭、以及稀疏幾條的白頭發。
我呆愣著還沒反應過來,
卻下意識地想抬手撫平他額頭上的褶皺。
周晏卻直接躲開,嫌棄地看著我滿手的奶油,“夠了,你又想乾什麼?”
那是剛剛被人當作傻子時,那些小朋友刻意往我身上丟的。
心像是被螞蟻噬咬過一般,明明能感覺到痛,卻摸不到源頭。
原來連我的觸碰都感覺到厭惡了嗎。
我慢慢轉頭看向旁邊滿眼淚水的女孩。
機械一般地拿起往日最珍貴的積木玩具遞給她,“這個給你玩好不好?”
周糖,當初我甘願舍棄生命也要死死護在身下的女兒。
“拿開你的臟東西!”
“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了。”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周晏卻冷聲嗬斥她,“糖糖,她是你媽媽,為了救你才變成這樣的。”
糖糖大聲掙紮著,“不是不是,我才沒有這樣的傻子媽媽!”
“她為什麼要救我,我不要傻子媽媽救我。”
一句一句的傻子媽媽,終於讓我的所有記憶全部連線起來。
一大一小僵持著。
處理好畢業典禮的鬨劇匆忙過來的林煦,笑著安撫,“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彆鬨脾氣了。”
她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我的身上,像是不屑。
“我已經在那些家長麵前澄清了,糖糖,那些小朋友肯定不會再嘲笑你。”
纔想起來,今日我會選擇跟過來。
是因為前幾日林煦刻意在我麵前提起幼兒園有很多好玩的。
我的狼狽出場,成就了她的完美救場。
下一秒女兒已經撲進林煦的懷裡求安慰。
“林阿姨,你真好!你當我的媽媽好不好?”
親昵的態度與麵對我的時候截然不同。
周晏依舊冷著臉讓糖糖不要胡鬨,但眼中的柔情與欣賞讓我渾身冰冷。
遲鈍如我,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在澄清我並非周糖的媽媽。
也不是周晏的妻子。
觸及林煦的笑容,周晏冷淡的神色才慢慢消減,“謝謝你及時趕過來。”
我安靜地坐在車裡沒有說話,手指卻因為用力摳著積木摳出了血。
那一瞬間,想托盤而出的話被咽回肚子裡。
所有的欣喜變成了苦澀。
從外人看來,他們才親密得像一家三口。
唯有我,遊離得像不應該出現的第四人。
我一路沉默著,直至回到家中。
而周晏原以為我是在鬨小孩子脾氣才一聲不吭。
下車的時候才發覺我手指上的血跡已經蹭得到處都是。
他額頭的青筋愈發明顯,咬牙切齒,“許青瑜,你再怎麼傷害自己我都不會心疼的。”
像是在勸說自己一樣。
下一秒厲聲讓阿姨拿出醫藥箱,熟練地低頭替我處理傷口。
我掙紮著要自己來,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個廢物。
周晏卻讓我彆鬨。
兩人拖拽之下,剪刀竟直直戳到了他的手心。
我看著他眼裡的恨意滔天,竟忍不住後退。
解釋的話也變得結巴,“我、我一個人、也可以處理好的。”
聽起來和從前的癡傻一樣。
周晏絲毫沒起疑心,隻泄露一聲輕笑。
“如果你能一個人,我就真的謝天謝地了。”
和那句“希望我死在人販子手下”的話是一樣的意思。
晚一步進來的林煦看見地麵點滴血色,忍不住尖叫起來。
猛然推開我。
他們還以為我依舊癡傻如三歲一般,當著我的麵輕微爭執起來。
林煦哀求他,“周晏,你非要把自己一輩子都綁在她的身上嗎?”
“這五年再大的恩情都還清了。”
“今天她就能因為幾句訓斥捅你一刀,以後她殺人難道你還要擔著嗎?”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糖糖怎麼辦?”
我的丈夫沉默著沒有應答。
許久才冒出一句,“她是我這輩子的責任。”
明明是很有擔當的一句話,卻讓我悲從心起。
就隻是責任嗎?
林煦哭著,卻上前從背後抱著他。
“那我呢?周晏你就真的放心讓我跟彆人結婚嗎?”
“爸媽天天催婚,我為了你頂著壓力這麼多年。”
“結婚”一詞足以掀翻周晏強裝出來的理智與冷靜。
他的手緊握成拳,“再給我一點時間。”
在我癡傻的五年裡,原本屬於我的位置變成了彆人的。
周晏的傷口有些深,害怕有感染的風險。
剛好下午是我的例行檢查,就一起去醫院掛號。
明明滿手流血,他依舊堅持先送我到科室。
我站在門口對他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聽見我的道歉,他愣了許久。
察覺到我的視線落在他受傷的手上,周晏軟下了語氣。
“對不起,是我今天也不應該對著你發脾氣。”
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語氣,卻讓我半分開心不起來。
林煦在旁邊催促他快點去處理傷口。
我聽見周晏笑著安撫她的不安,“沒事的,你再皺著臉就不好看了。”
恍然想起大學時他打籃球賽被惡意踮腳,明明腳腫得要命。
第一時間卻是揚起笑臉安撫我的情緒。
望著他們並排的背影,我無聲落淚。
隨後順著記憶找到了主治醫生。
“陳醫生。”
陳竟驚訝地看著我,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同以往。
“周太太,你這是恢複了記憶?”
“誒呀,這下週晏這位老同學可真的要請我吃飯了。”
我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請幫我保密,我想給父女倆一個驚喜。”
心裡卻明白,我的離開也許纔是給他們的最大驚喜。
因為我的請求,陳醫生並沒有對著周晏透露半句。
看著和以往一樣的診斷,他麵無波瀾。
林煦笑得勉強,“阿晏,我的畫展下次會在海城舉辦,你會來嗎?”
五年裡她邀請過許多次周晏,他卻都因為我的各種突發狀況而失約。
周晏轉身吩咐司機務必要安全送我到家,
“今天你的畫展還沒結束,又何必要等到下次。”
“總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對你失約吧。”
他的主動像是一個訊號,我看清楚了林煦眼裡迸發出的驚喜。
我的胸腔像是空了一塊,而冷秋的風順著縫隙侵入,帶來無端的冷意。
甚至讓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回家的路上,
我安靜地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日落江景,連平日裡愛不釋手的樂高積木都沒有再碰。
管家阿姨和王司機麵麵相覷。
即使是癡傻的我,對周晏的佔有慾卻很強烈,甚至是將他列入私有物的狀態。
如今看著周晏和旁人離開,卻沒有任何偏激的反應。
許姨略帶著試探地問了句,“小瑜,今晚要不要喝甜湯?”
從前的我最愛喝的就是許姨的甜湯。
幾乎每日餐桌上都會出現。
可五年前我被接回來後,再也沒提過“甜湯”。
“想喝。”
“你、你這是想起來了?“
我選擇了撒謊,“我、我就是感覺阿姨做的甜湯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好喝的。”
她幾乎是笑出了眼淚,欣喜於我有好轉的跡象。
“好好好,阿姨明天就給你做。”
這個家每個人都有活要忙,我卻輕手輕腳到房間收拾東西。
卻意外地在抽屜裡翻到了離婚證。
恍然想起自己癡傻的第三年,被林煦一塊巧克力蛋糕哄騙到民政局辦理了離婚。
我們已經連法律上的關係都不存在了。
那年周晏罕見地對著她發了好大一通火,最後卻在林煦的哭泣聲中熄火。
“周晏,你能不能替糖糖想一下?”
“如果被人知道她有這麼個連流口水都不會擦的癡傻母親,糖糖的生長環境就會變得非常惡劣。”
“許青瑜當初既然願意為了孩子犧牲自己,如今再多犧牲一些又怎麼了?”
我不知他最後的屈服是為保護女兒,還是覺得我真的很丟人。
也許兩者都有。
離婚的當天晚上,周晏抱著我說了好多句“對不起”。
可我得到的也隻有對不起而已。
我悄然拿走了屬於自己的那本離婚證。
才發現沒有手機、更沒有現金的我連回家的機票都買不了。
糖糖突然一聲尖叫,“你是不是在偷東西?”
驚嚇之餘,我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陶瓷杯子。
她惡狠狠地瞪著我,“你把杯子賠給我!”
“這是林煦阿姨和爸爸一起燒製送我的生日禮物,你快賠給我。”
一起?我低頭,捧著的碎瓷片已然變得礙眼。
怪不得向來不愛喝水的糖糖,這段時間天天護著這個杯子。
那句“對不起”明明到了嘴邊,我的嘴唇蠕動片刻卻什麼也說不出。
任由她撲過來,拳頭落在我的身上。
我蹲在地上,聲音極低地問了一句,“你就這麼喜歡林煦嗎?為什麼?”
十月懷胎,為救她癡傻五年。
甚至她也算跟在我的身邊長大的,為什麼她能對我厭惡到這種地步。
她的眼裡閃過疑惑,像是察覺到我再也不是隻會對她傻笑的媽媽。
卻嘴硬,“因為你是個傻子,我就是討厭你。”
“林煦阿姨是個很厲害的畫家!”
聽完這句話後,我才發覺林煦的畫擺在了客廳的正中央。
甚至是相片牆還掛著他們三人的合照。
環顧四周,她早就徹底融入了這個家。
失去的理智讓我直接將手中的碎瓷片直接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糖糖呆滯片刻,竟直接伸手進去垃圾桶撈。
一時間將手劃得鮮血淋漓。
看完畫展回來的周晏看見的就是女兒捧著堆碎瓷片滿手流血流淚的模樣。
而我在旁邊冷眼看待,像個怪物一般默不作聲。
林煦最先衝上來,哄著糖糖丟掉瓷片。
心疼到眼淚都流了出來,“阿姨帶你去處理傷口好不好?”
隨後抱著孩子路過的時候,問了周晏一句,
“她這樣失控到連孩子都傷害的人,你還打算留著嗎?”
將我送走,這幾年她勸了無數遍。
可週晏從來不願意。
如今他看向我的眼神變得厭惡,捏著我下巴的手漸漸用力。
“許青瑜,你就非要逼我將你送走對嗎?”
“為什麼你就不能乖一點,為什麼要傷害自己的孩子?”
隨後像是自暴自棄一般感歎,“我竟對著一個傻子講道理。”
從前無論外人在背地裡怎樣嘲弄我,
周晏都會對著女兒一遍一遍地解釋我不是傻子,“她是你的媽媽,是拯救了很多小孩的英雄。”
後來我闖的禍越來越多,他的耐心在照顧女兒和公司奔波中漸漸降低。
僅剩的那點愛總是混雜著扭曲的恨意。
讓他進一步又覺得難受,退一步又覺得愧疚。
如今他開始認同彆人的話了。
突然一滴滴滾燙的眼淚落在他的手掌心,灼痛的感覺侵蝕進麵板。
那一瞬間,周晏的心被緊緊揪住。
我緩緩笑了,強忍著下巴的痛意開口,“我不是傻子。”
“我、我會自己離開的。”
這次再不用你左右權衡,我自己會離開。
明明如他所願。
周晏卻怒氣更甚,“許青瑜,你最好是說到做到。”
隨後直接走向門外。
林煦正輕聲哄著她哄著糖糖。
“那個杯子,我們三個再一起去做一個。”
女兒擦乾眼淚,一手牽著周晏,一手牽著林煦。
“那這周帶我再去一次馬場好不好?像上次一樣穿親子裝……”
我收回視線,沒有繼續聽下去。
往自己的房間走。
夜裡所有人都睡下的時候,
我到書房用電腦查詢了離開的航班以及去機場的路線。
最後視線落在手腕處的一對玉鐲上,那是新婚時丈夫親手為我戴上。
他說這對手鐲意味著一輩子將我圈在他身邊。
可今晚過後,它就是我回家的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