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緣已儘 003
我同許姨說想出去給周晏買生日禮物。
“許姨,我想自己一個人挑禮物,你們遠遠跟著就行。”
她大為驚喜,感歎著我最近的記憶越來越好。
“先生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低頭擺弄著小揹包的我並沒有回應。
典當行老闆對玉鐲愛不釋手,“你真的確定要死當?以後你要反悔就買不回去了。”
“對。”
直到看見手機裡的機票資訊,我纔有了離開的實感。
當禮物被擺到周晏的麵前,一對黑瑪瑙袖釦。
他第一反應是質問,“她哪裡來的錢?”
沒有信用卡扣款記錄,甚至許姨都沒有找他支錢。
“她今天去了什麼地方?”
許姨愣了一下,“小瑜去了典當行,還去了商店……”
周晏甚至沒聽完她說的話,直奔二樓我的房間。
彼時我正將偌大的婚紗照一剪成二。
觸及我變得空蕩的手腕時,他露出瞭然的神色。
一樁樁一件件,終於將他的耐心消耗殆儘。
周晏紅著眼,臉上儘是疲憊。
“你知不知道那對玉鐲是我媽留下的遺物?”
“五年了,你到底還要折磨我多久?”
麵對他歇斯底裡的質問,我沒有出聲。
很快了,很快你和糖糖就可以擺脫我。
回歸到做正常σσψ人的生活。
周晏離開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下了結論,“林煦說得對,你就是個怪物。”
“我早就應該將你送走的。”
我靜靜地看著婚紗照上曾經無比幸福的我們。
蹲在地上無聲流淚。
剛剛我真的想問一句,“周晏,你還愛我嗎?”
可話到嘴邊,腦海裡最先閃過的是那兩本離婚證。
那恐怕就是最好的答案。
何必再讓自己難堪。
隻是想不明白,明明最靠近的我們,為什麼卻越走越遠了。
離開前我特地去見了女兒周糖。
她在院子裡蕩鞦韆,看見我的時候就想跑。
沒有當過一日稱職媽媽的我,隻能學著平日裡林煦的模樣哄她。
我微微彎腰,笑得天真,“對不起,摔碎了你的杯子。”
“作為補償,我把你不想要的媽媽變消失好不好?”
就像她寫的日記一樣。
糖糖想要一個正常的媽媽。
而不是一個常常被人嘲笑、還會尿褲子的傻子媽媽。
她的臉上流露出欣喜,“真、真的嗎?”
毫不掩飾的開心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輕輕點頭,將另一份禮物交到她的手上。
“替我跟你爸爸說句生日快樂吧。”
過去的五年我無法控製,但餘生的清淨我選擇還給他。
這份禮物,已經傾注了我最大的誠意。
看著我上車離開的背影,糖糖像是察覺了什麼。
追著車大聲地喊著,“媽媽,你要去哪?”
不是說好要把正常的媽媽還給她嗎?
周晏參加圈子裡的聚會時,碰上了老同學陳竟和他太太。
陳太太笑著,“怎麼今天孤身一人不帶小瑜出來?肯定是心疼太太大病初癒吧。”
聽到這話,周晏整個人猛然頓住。
“你剛剛在說什麼?”
她緊急捂住嘴,“誒呀,我是不是把她預備的驚喜先說出來了?”
陳竟扶額,“就知道你大嘴巴藏不住事。”
看著周晏一副呆滯的模樣,他忍不住調笑,“怎麼?開心瘋了?”
“等會回去可彆拆穿你太太,她特地叫我保密的。”
“什麼時候的事?”
“就前兩天你帶她過來複查的時候。”
他才明白,原來我已經恢複正常了。
周晏將酒杯放回侍應生的托盤裡,腳步慌亂地往外走。
徒留身後夫妻兩人齊齊摸不著頭腦。
周晏不停地複盤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會選擇隱瞞。
他知道,我一向最不準備驚喜。
周晏發覺這兩天自己的態度特彆差,所以轉彎想著去買我從前最愛吃的桂花羹。
可是衚衕巷口處典當行的玻璃展示櫃上那枚戒指讓他失神。
和七年前結婚時他送給我的一模一樣。
隱隱的猜測在他腦海中成型。
周晏抬腳進了典當行,指著那枚戒指,“我要買這個。”
老闆扶了扶眼鏡,“誒您運氣真好,這可是我們店裡目前唯一一件死當的東西。”
這句不經意的話,像是一把鋒刃狠狠插進了男人的心裡。
將他的胸腔各處攪得血肉模糊。
那日典當的時候,我猶豫了。
可回家的心是迫切的,手上的這枚戒指是最好的選擇。
回到家裡,即使糖糖抽泣著喊他,“爸爸,我有話跟你說。”
從前有求必應的周晏卻沒停下腳步。
可找遍我常去的區域,毫無所獲。
女兒爬上二樓,扯了扯他的衣角。
將那份禮物遞到周晏的麵前,“這是媽媽要送給你的禮物。”
那雙黑色的袖釦,不是已經送過了嗎。
眼前這個更像是首飾盒。
他顫抖著手接過,
開啟那份禮物,裡麵赫然是那對手鐲。
可今日他明明發脾氣質問、甚至是口不擇言要將我送走時,
我卻連辯解的**都沒有。
鐲子底下掩著一張小紙條,“恭喜,終於擺脫我這個傻子了。”
這份生日應當送到他的心坎上了。
周晏這幾日掛在嘴邊的話,以另一種形式被我親口說出來了。
他蹲下與女兒的視線齊平,“你媽媽呢?”
糖糖抹掉眼淚,“媽媽上車走了,無論我怎麼叫,她都沒理我。”
五年前我捨身都要救下的女兒,如今再沒回頭看一眼。
按陳竟的說法,許青瑜的病症在前幾日已經好了。
他恍然想起,
那些要送走我的肮臟想法,孩子的排斥,甚至是他和林煦的之間。
其實我全然知道。
神使鬼差的,周晏奔向抽屜。
拉開一看,裡麵隻剩一本離婚證。
隻剩下他自己的那個。
那一瞬間,像是墜入冰窟。
他的手腳逐漸變得冰冷,才意識到昨日我說的會離開竟然是真心話。
周晏卻誤以為我像從前一樣隻是在鬨小孩子脾氣。
對啊,終於擺脫這個累贅了。
這幾年為我收拾的爛攤子已經夠多了,再大的恩情都還完了。
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他明明應該高興纔是,心裡卻像是有什麼正在流失掉。
像是硬生生從他身上割下一塊肉,讓周晏痛到冒汗。
可是我那樣的爛演技,竟然能將他騙了。
從前我是連撒謊都會忍不住臉紅的人。
糖糖看著爸爸失神的模樣,有些不安,追問,“媽媽還會再回來嗎?”
他卻哄著女兒,聲音沙啞,“媽媽會回來的,我們一起等媽媽回來。”
聽起來卻更像是自欺欺人。人人都知,糖糖是我的命。
即使癡傻了,我的潛意識裡依舊容不得彆人對女兒有半點不好。
往日周晏訓斥半句,我都會將人護著,“不可以這樣說糖糖。”
周晏想,他隻需要等著我回來就好。
周晏像無事發生一樣,每日照常家裡公司兩點一線生活著。
可家裡平靜得讓人心驚。
所以周晏參加酒局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不想看見那個空蕩蕩的家。
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經,可事實卻相反。
一夜未眠,滿腦子都是許青瑜的臉。
他聽不見許青瑜每日的“歡迎晏晏回家”,聽不見她追在女兒身後要一起玩的祈求聲。
周晏偶爾應酬,深夜纔回來。
她就會日日守在客廳,始終要亮著一盞燈。
“晏晏看見燈,就知道回到家了。”
無端的,周晏想起了她的好。
最開始的時候,他儘心儘力地照顧自己的妻子,沒有人比他更迫切地希望她能好起來。
每三個月的複查,一個好訊息都沒有。
慢慢地,周晏厭倦了這種等待的日子。
所以林煦說的離婚,他便順水推舟。
五年仁至義儘,日後旁人也不會怪罪他的。
夜裡他攥著那張紙條看了又看,笑著笑著就流淚了。
“走了好,最好一輩子都彆回來。”
可是周晏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不是他擺脫了我,是我不想要他了。
他躺在我的床上,試圖聞到屬於她的味道。
可是沒有。
因為我臨走之前,還特意讓家裡的保姆把所有的床單用品都清洗一遍。
連那張婚紗照都隻剩周晏一個。
這個家,隻要我能抹除的痕跡,我都做了。
……
落地京市,久違地又聞到了滿地的桂花香。
自從那次出意外後,周晏基本上封鎖了我所有的訊息。
對外宣稱我出國休養了。
過去那幾年我甚至聽不得“京市”這兩個字,那場拐賣案帶給我的傷害像是刻在骨子裡。
爸媽職業特殊,不能隨意離京。
也隻能通過周晏的嘴裡知道我的狀態。
像是哄小孩一樣,時常寄一些新奇小玩具。
家裡又多了一棵桂花樹,風一吹金黃色的桂花便飄滿整個院子。
聽見爸爸爽朗的笑聲,“我今日可是釣到了大魚。”
媽媽像是料到了結局,“一天五個小時才一條魚,你還不如當場放生了。”
“劉女士,請您尊重我的勞動成果,小瑜愛吃紅燒魚乾,今日就不放生了。”
她搖頭失笑,“趕緊出來幫我撿桂花,曬乾後就給我們小瑜寄過去。”
是了。
除了父母,沒人會十年如一日地愛著你。
看見我站在院子外,媽媽手裡的籃筐掉落。
眼眶泛紅,腳步慌亂地朝我走來。
察覺隻有我一個人時,
“是不是調皮自己一個人跑回來了?”
“要是迷路了怎麼辦?”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哪裡受傷了?快讓媽媽看看。”
我抓住她的手,明明想笑的,開口便流淚。
“媽媽,我回來了。”
從前一向在職場雷厲風行的劉女士卻呆滯住。
她已經許久沒聽過這句“媽媽”了,1836天了。
日日盼著的人如今就在眼前。
媽媽撫摸著我的臉,歎息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轉頭喊了一聲,“許至城,趕緊把你那魚下鍋。”
“我們的小瑜回來了。”
爸媽並未在我麵前提及周晏以及女兒,我笑著說沒事。
他們轉身卻吩咐下屬去查。
和周晏結婚時,已經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五年。
他生日時,我裝作忘記了。
周晏笑著問我要禮物,我說沒準備。
“都在一起這麼久了,我覺得我們不需要搞這些名堂了。”
可他並沒有生氣,視線飄向客廳的某個角落,“哦,這樣啊?”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已然知道暴露了。
氣鼓鼓的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周晏眉眼都是笑意,摸了摸我的頭。
“小瑜,你的演技實在太爛了。”
可這次我裝了這麼久,所有人都能看出我的破綻。
唯有他半分沒察覺。
其實是周晏不在乎我的細枝末節,不在乎我的喜怒哀樂。
隔天我媽便給我報名了馬術比賽,美名其曰要去拿冠軍。
我哭笑不得,“我都多少年沒碰過馬?萬一跑個倒數第一怎麼辦?”
她擺擺手,“我生的孩子,我還能不知道你幾斤幾兩嗎?”
我知道,她是想讓我轉移注意力。
抬頭便是滿牆的照片,都是以前我去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時獲獎記錄。
馬術比賽、拉丁舞、圍棋比賽……
我一向不比彆人差。
拿過媽媽手中的報名錶,“我會參加的。”
自從懷孕了就再也沒有來過城南馬場,卻沒想到陸老闆依舊給我牽來最好的馬。
“還真是稀客啊。”
我笑了聲,“好久不見,陸老闆。”
當年拐賣案,她的兒子也在其中。
陸暄一直想找機會感謝我,終於在六年後找到了機會。
“你願意回來,我們這一大群人也算得上是放心了。”
兩人相視一笑。馬術比賽開始之前,陸暄同我講今日有好戲看。
起初我並沒在意,直到在賽場上我看見同樣穿著馬術服的林煦。
她朝我走來,“許青瑜,我一定會贏下這場比賽的。”
指著看台上的周晏父女倆,“以後我纔是能站在他們身邊的人。”
我看著林煦滿眼的勢在必得,笑了,“你這麼喜歡當後媽,那就去啊。”
“我不喜歡跟彆人搶。”
我騎著馬高高越過終點線,賽場的記錄已然被重新整理。
而林煦離我還差半截的距離。
我站在等著她下馬,真心實意地道謝一句。
“多謝你,讓我突破了六年前自己刷下的記錄。”
“聽說你想在彙行舉辦畫展,我已經讓朋友通過你的申請了。”
陸暄她們為了替我出氣,輕飄飄一句就直接卡了她的審批。
甚至連其他城市的展出也被暫停了。
隻要今日林煦贏了我,她的畫展才能正常舉辦。
她摔了手上的鞭子,“用不著你可憐我。”
“是嗎?那你的畫展就彆辦了,反正也沒什麼人看。”
懲罰一個人最好的手段,就是摧毀她最看重的東西。
我轉身離開,並不在意她的氣急敗壞與怨恨。
林煦抬眼看向周晏,想向他求救。
卻發現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身穿黑白馬術服的我。
難不成掏心掏肺幾年,最後得來的是一場空嗎?
陸暄的兒子眼睛亮亮的,滿臉崇拜,“小瑜阿姨,你騎馬真的好帥。”
我笑著摸摸他的頭,“謝謝你。”
偏頭便看見了站在側邊看台的周糖。
不知道她找到了想要的媽媽沒有,今日應該就是來看林煦比賽的吧。
畢竟是親生的女兒,我笑著朝她點點頭。
去換衣服的時候,周晏追了上來。
“小瑜,我們聊聊。”
我有多久沒聽見他這樣喊我了。
這五年裡常常惹禍,他隻會無奈嗬斥地叫我“許青瑜”。
我回頭,“周先生也不急這一會吧。”
和從前沒什麼不同,彷彿那五年隻是大夢一場。
可是眼裡對周晏的愛慕已經消失殆儘。
他的臉上血色儘失,整個人看起來失神落魄的。
“你是不是還在怨我趁你不清醒的時候離婚,我當時隻是想嗬護好糖糖的生長環境。”
“我沒有出軌,也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我當然知道他沒有出軌,周晏每日忙著照顧我照顧女兒還要忙著打理公司。
也許與林煦最大的親近就是答應去看那場畫展。
可是人的心裡一旦有了芥蒂,就再也做不到以前那般心無旁騖跟他相處。
我像以前一般喚他,
“阿晏,所以從始至終我也沒有指責你半句,不是嗎?”
“離開是因為我要回自己的家。”
周晏紅著眼睛,“你可以跟我吵,甚至是罵我都可以。”
“是我趁你生病時離婚,財產分割這些你都可以跟我要。”
而不是這樣輕飄飄揭過。
從大學相識到如今,十年了。
兩人卻像是陌生人一般,他不主動,我便沉默。
“那我應該以什麼身份跟你爭?你的前妻?我沒有資格去乾涉你跟彆人交往。”
“周晏,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就這樣和平解決纔是對孩子最好的方式。”
我的平靜像是出乎他的意料。
沒有聲嘶力竭的質問,沒有算舊賬。
這樣體貼的態度,反倒省了很多的麻煩。
比起圈子裡官司漫天、恨不得你死我亡的怨偶,已經很體麵了。
可是周晏眉眼沉沉,全然沒有高興的神情。
對啊,他親手送出去的離婚證,給了我迅速抽身離開的機會。
同樣也剝奪了周晏的回頭挽留的機會。
他不甘心地追問,“那女兒呢?糖糖怎麼辦?”
我擰緊了水瓶,“我會按她如今的生活標準給撫養費,然後寒暑假接過來我這邊住幾天。”
“如果你想再娶,不方便撫養小孩的話,我會直接爭取撫養權。”
理智得過分。
比初見時她打辯論賽一對四都冷靜。
“周晏,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徹底清醒的嗎?”
“是你說希望我徹底死在人販子手下的時候。”
從那一刻起,我們就註定走不到一起了。
周晏輕笑一聲,眼裡的難過卻快要溢位來。
“我知道了。”
許久,他才冒出一句。
“我不會再婚,孩子我也會繼續撫養。”
他知道,如果連孩子的撫養權都失去了,以後就真的連麵都見不著。
周晏不會傻到和我鬨,
這幾年因為我生病的事情,我爸對他的事業多有扶持。
那場拐賣案我救了很多小朋友,知道內情的基本都會帶著一份感激。
生病的我隻會傻傻地玩積木,受益人便成了枕邊人周晏。
審批綠通、資金扶持。
雖說這幾年他為了照顧我確實辛苦,可是得到的回報早就超過了付出。
而林煦奔波幾日都得不到任何的訊息σσψ,她原以為那日的我隻是開玩笑。
所有要巡展的城市皆被叫停,沒了畫家這層身份和殺了她沒什麼區彆。
隻能提著禮物灰溜溜向我道歉。
我一日不見她,她就隻能從天亮等到天黑。
卻碰上兌現承諾的周晏帶著糖糖來我家小住。
可是沒人理會林煦的窘境。
從前的怠慢與嘲弄,在這一刻徹底回到了她的身上。
周晏一進門,我爸就垮著張臉進書房去了。
糖糖抱著玩偶,望著滿牆玻璃展示櫃裡的獎杯發呆。
甚至旁邊還有當年報道綁架案的報紙,她五歲已經會認字。
“原來媽媽這麼厲害的嗎?”
我笑著沒有應答,卻沒有向以前一樣親昵的態度。
院子裡的桂花落儘,想起第一次周晏來我家也是這樣的情景。
隻是我們十年的感情就像這壺桂花茶一樣。
一次又一次地變淡,直至索然無味。
桂花茶被推到他的麵前,“下次我會讓司機去接糖糖。”
周晏的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自然明白我並不想見到他。
“好。”
人與人的緣分很奇怪,也許能長伴一生。
可我和周晏就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