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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不知 棺中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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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中七日

2024年的某個夜晚,月光被層層厚雲捂得一絲不泄,整個大山都籠罩在幾乎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深山墳前佇立著兩個身影,手裡分彆拿著個長條棍狀的物件,半晌一動不動,若不是胸口有著明顯起伏,還真分不清是人是鬼。

那墳上麵的土鬆鬆散散,隻是薄薄一層,甚至沒能堆起來,前麵插著的木牌也歪了幾分。

“你究竟有幾成把握?”一個年輕的女聲問。

“一成不到。”中年男人答道。

吳阿娟驚呼:“你先前明明說兩成!”

說話間,手指誤觸到腰間的手電筒,慘白白的光猛地亮起,照了另一人滿臉。

玄青趕緊擋住眼,不滿地叫了聲:“我那麼說也是為了鼓舞士氣嘛!你至於把我照瞎了麼?”

“抱、抱歉,不小心碰到了。”吳阿娟趕緊挪開手電筒,“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啊?”

玄青搓著手,撥出一串白氣:“回家洗洗睡,你們這山裡真的太冷了!那個棉被能不能給我加一床?”

吳阿娟不肯挪步,滿臉擔心地看著墳頭:“我還是在這守著吧……”

“儀式要七天呢!哪怕你抗得住凍,就不怕被彆人看到發現了?”

“你說什麼,七天?!”吳阿娟整個人愣住幾秒,隨即大步向前,抓著玄青的手臂,不可置通道:“在地底下埋這麼久,就算真活過來,也要悶死餓死了!怎麼回事,古羽知道嗎?”

關於後置儀式的事,古羽隻說是有機會複活阿霧,懇求吳阿娟幫忙。

雖然什麼換命、什麼複活儀式,聽起來都挺荒唐的,但既然古羽開了口,她就願意助一臂之力。

隻是吳阿娟原本以為,這躺在棺材裡、再被埋一下,就是走個形式而已,甚至昨晚出門前還準備好了早餐,預備著天亮後人出來能吃口熱的。

沒想到竟然是要埋七天,也太離譜了?!

“原來那小子沒和你說啊?”玄青嘖了聲,心想這人心裡還挺能裝事兒的,這麼大的主意,說拿就拿了,誰都沒告訴。

“這地底下埋著的人,魂魄幾乎都要散沒了,想複活,風險難度極大,原本我是勸他死了這條心,但他偏偏要試,沒辦法,好言難勸想死的鬼啊。”

吳阿娟一顆心沉入穀底,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最後竟然抄起鏟子,“哢嚓”一聲就往土裡插去。

“誒,你乾嘛啊!”玄青大驚,趕緊攔下她,“小子心意已決,我都沒勸動,你現在把他挖出來又如何?改明兒他又要自己躺進去了!”

這話倒也沒錯,古羽骨子裡是有那麼點一根筋的勁頭的,吳阿娟急得直跺腳:“但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送死吧!”

玄青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鏟子:“我跟你說,莫強涉他人因果,況且若是成功,七天之後也能出得來的。”

“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小子要進那人的棺材裡,和那人一起埋在地下七天七夜,如果成功,七天後啟棺,倆人就都能出來了,餓不死也悶不死,你大可放心!”

吳阿娟問:“如果……失敗呢?”

玄青看了一眼黑壓壓的天:“那,就當合葬了。”

-

當年阿霧下葬那天,古羽和古誌華到時,棺材已經入了土。

所以他到今天才知道,這副棺材如此不尋常。

據玄青所說,換命之人,死法不合天理尋常,是故棺材亦是有所講究,尺寸比普通棺材要寬上一半,內外還要雕刻繁複密文,纔可保死者魂魄一年後自然消散,而不被邪氣惡念所染,成為禍亂人間的惡鬼。

當然,這裡頭很多說法和講究已不可考,因為真正的傳人、弟子早已在時代變遷、歲月更替中身死魂消,隻剩卷宗裡這樣寫著。

按照老僧人這樣自私懶惰的性格,願意幫阿霧做成這個棺材,恐怕也是忌憚著卷宗裡的內容,畢竟他壞事做儘、人也心虛,怕阿霧回頭真的不小心成了鬼,來向他索命。

古羽靜靜躺在棺材裡,方纔頂板合上時,周圍聲音便隔絕了大半,之後再填上了土,四周瞬間陷入了極致的靜謐。

剛才掀開棺材板時,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古羽還是被裡頭人栩栩如生的模樣給驚到了。

除了麵色鐵青之外,竟與熟睡無異!

古羽下意識就跳進棺材裡,拍著他的臉、叫他的名字。

當然是叫不醒的。

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渾身堅硬冰冷,令人從骨子裡生出恐懼的涼意來。

好在他下葬時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灰布衫,叫古羽輕易就摸出他胸口處藏著個堅硬的東西,翻開來看,是一個縫在衣服內側的暗袋,裡頭裝著屬於阿霧的那一枚吊墜。

與之前古羽在夢中看到的一樣,阿霧的吊墜,材質花紋都和自己的一模一樣,區彆在於古羽是扁圓形,而他的則是一個環形——二者能嚴絲合縫地相嵌。

於是古羽就這麼將它握在手裡,仰麵躺下。

一個小時前,他喝下了玄青事先準備好的符水,這水怎麼製成的,玄青沒有透露,隻說當時換命儀式時,阿霧也喝下了相同的東西。

而如今想要二人壽命同享,那麼當時阿霧所做的、所經曆的,古羽現在也都要原封不動地來一回。

具體內容卷宗上沒細寫,隻是一句“五感倒懸,心火煎冰,身魂兩相厭”,連玄青也隻能解讀出字麵意思大概指的是一種煎熬、混沌的狀態,但究竟是怎樣,不得而知。

在這漆黑不見五指的棺內,時間彷彿也不再存在,儘管古羽穿著羽絨服,但冷意卻仍然無孔不入,不知是因為埋在地下,還是與棺中符文有關,這種冷,與寒冬的冷截然不同,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古羽凍得手腳發疼,忍不住直打哆嗦,到最後疼到麻木,腦子也逐漸開始混沌不清起來,他下意識往旁邊摸了摸,握住了阿霧的手。

儘管他的手,要更加冰冷僵硬……

在入棺之前,古羽想象過各種可能會發生的情況:或許會再夢見阿霧、或許符水會讓人渾身疼痛生不如死、又或許手中相嵌的吊墜會產生什麼奇異的反應。

但都不是。

他首先感覺到的,竟然是最尋常不過的饑餓與口渴。

古羽咽著口水,忍耐著,直到口舌都開始發乾,在視覺被完全剝奪的情況之下,聽覺和嗅覺都變得異常敏銳,他聽到自己心跳聲越來越沉、重,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耳膜之上。

當饑餓積累到一定程度,胃部的絞痛已經漸漸感覺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空虛感,古羽甚至能開始聞到自己麵板的味道——那是肉的味道。

古羽咬緊牙關,他在心中不停告訴自己,要接納這一切的發生,並試圖調整呼吸來緩解心中的不安。

就這樣,又不知過去了多久,期間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最終處於一種迷迷糊糊地狀態。

喉部的發緊感越來越明顯,氧氣似乎也變得稀薄,甚至能察覺到麵板下一根根神經,隨著呼吸猛烈跳動著。

深入骨髓的冷意漸漸轉變成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熱,古羽開始想要脫掉身上的羽絨服,迷迷糊糊手摸到領口拉鏈時,突然停頓住。

殘存的理智喚醒些許記憶,他曾在書上看到過,人在嚴重失溫時,反而會感覺到熱,所以許多凍死的人被發現時,身上的衣服都脫掉了。

求生的本能終究占了上風,古羽內心升起難以抑製的恐懼,忍不住擡手摸了摸頭頂的板子。

他甚至產生了拍打、呼救的**,期待著吳阿娟和玄青是不是會臨時改主意,不等到七天就將自己挖出來。

念頭閃過的刹那,古羽猛然驚醒,突然若有所悟——原來卷宗裡寫的,是這個意思。

“五感倒懸,心火煎冰”,自然指的是人在臨死前神誌、感受錯亂顛倒的感受。

而“身魂兩相厭”,則是生理本能吞噬理智的過程。

不同於其他乾淨利落的死法,活著入棺的人,會被給予些許餘地,而當勇氣和信念被一點點消磨殆儘,在彷彿可以活下去的那個分界點、接受自己必然死亡的結局,纔是最殘酷的。

簡直能把人逼瘋。

阿霧當年在這樣的情況下,又在想什麼呢?

他究竟是在贈出吊墜後那一場大病中體驗瀕死的,還是也如自己這般清醒著躺進棺材、埋入土裡,等待死亡?

可方纔開棺時,他的表情明明如此安詳,雙手疊放在腹部,沒有任何哪怕是試圖掙紮的痕跡。

為自己,他竟然真能熬過如此痛苦,坦然赴死麼?

古羽的心一陣抽痛,他現在渾身都沒什麼力氣,花了好半天時間,才終於協調手腳側過身去,一點一點向著阿霧挪近。

最後,輕輕地抱住了他冰冷僵硬的身體。

古羽的呼吸已經弱到幾乎不可聞,噴灑在對方毫無脈搏跳動的頸側。

心中陡然湧出絕望來。

他先前強迫自己懷著孤注一擲的心情,不去多想失敗這個選項。

但如果……真的失敗了呢?

阿霧的魂魄可能已經徹底消散了,而自己也將在這漫長的七天裡漸漸死去。

一切愛與恨,都將瞬間化為烏有。

又或者,它們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真正存在過,那些所謂的意義和追求,都隻是人心裡的執念而已……

古羽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在神誌不清的狀態裡陷入了危險的虛無主義,思緒不受控的胡亂飛撞。

又過了一會,他甚至連辨認那些思緒的力氣都沒有了。

“阿霧。”他用儘最後的力氣,聲音沙啞著呼喚他的名字。

或許是告彆的時候了。

“我……”他停頓片刻,不知為什麼,原本想要說的話突然又忘掉了。

冥冥之中,有一縷神識不知從何而來,就這樣飛入了古羽的腦海中,如同蜻蜓點水般,極輕極輕地與他觸碰了一下。

古羽嘴角勾起微弱的笑意,漸漸闔上雙眼。

“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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