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淵宇譎辰 > 第五章 煙雨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淵宇譎辰 第五章 煙雨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煙雨

門外菸雨如織,綿密的雨絲似上天紡就的銀絲,斜斜掠過青灰瓦簷,又輕輕吻上泛著幽光的青石台階。淅淅瀝瀝的雨聲揉碎在風裡,時而輕若絮語,時而密如私談,順著古樸的飛簷緩緩滑落,在階前聚成淺淺的水窪,映著簷角雕花的殘影,暈出一幅朦朧又帶著幾分清愁的江南畫卷。

這雨幕似一道溫柔的屏障,將塵世的喧囂隔絕在外。雕花床榻上,姬炎已沉眠半月有餘。他全身的傷口雖已結痂,卻仍能看出當時深可見骨的猙獰,蒼白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未褪儘的倦色,呼吸輕淺得彷彿隨時會融入這雨霧之中。偶爾,他的眉峰會無意識地蹙起,指尖微微顫動,像是在夢魘裡與那些猙獰的麵孔再度對峙——父親被鐵鏈鎖住的背影、大伯與三叔陰狠的笑聲,這些畫麵在他混沌的意識裡反覆交織,讓他即便在沉睡中,周身仍縈繞著揮之不去的緊繃與痛楚。時間在此刻彷彿被拉長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耐心等待,等待他從黑暗中掙脫。

屋內的佈置與門外的清寂截然不同,處處透著雅緻與暖意。梨花木的桌案擦得一塵不染,案上擺著的青瓷瓶裡插著兩支含苞的白梅,雖未綻放,卻已隱約能嗅到清冽的暗香。一尊鎏金香爐靜立在案角,細碎的香灰落在描金托盤上,嫋嫋青煙如素紗般緩緩升騰,在空氣中舒展、纏繞,又漸漸消散,為這靜謐的空間添了幾分靈動的仙氣,也沖淡了屋內殘留的藥味。

桌案中央,一隻深褐色的古樸木盒格外惹眼。盒身雕刻著繁複的雲紋與不知名的獸形圖案,紋路深處還殘留著歲月打磨的溫潤光澤,隻是那銅製的搭扣緊緊扣著,彷彿封存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半月來,這木盒始終未曾被開啟,就像守護著某個不能輕易觸碰的約定。

木盒旁,一個女子靜坐如蓮。她身著一襲月白色流雲水袖華服,衣料上繡著細碎的銀線暗紋,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衣袂輕揚,宛如月光下流動的雲絮。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紗掩住了她的容顏,隻露出一雙清澈如寒泉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靈動,瞳孔卻像浸在深潭裡的星辰,沉靜中藏著難以捉摸的思緒。她的目光落在姬炎的睡顏上,掠過他緊蹙的眉,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

女子手中輕握一把素麵灑金摺扇,扇麵上疏影橫斜的墨梅隨指尖輕搖舒展,扇骨劃過空氣時帶起一縷極淡的香風——那是她前日將白梅花瓣碾入香膏,細細塗在扇骨縫隙裡的。扇影起落間,她目光雖落在姬炎睡顏上,心思卻已繞著那瓶即將送來的聚靈玉液轉了數圈:半月來觀姬炎脈息雖弱卻根基穩固,每夜子時指尖還會泛起極淡的玄鐵光澤,顯是體內靈力未散,如今再添這凝練了三百年草木精華的玉液,甦醒不過是時辰問題。這般想著,她唇角勾起一抹極輕的弧度,摺扇搖得更緩,扇麵掃過案上白梅時,竟似與那含苞的花苞悄悄應和。

正當此時,屋外傳來踏過青石階的輕響,混著雨絲落地的沙沙聲,格外清晰。一位梳著雙丫髻的丫鬟款步而入,淺碧色的襦裙沾著幾星雨珠,裙裾掃過門檻時帶起一縷淺香,鬢邊彆著的素銀簪子隨著步履輕輕晃動。她手中捧著一隻羊脂白玉瓶,瓶身雕著纏枝蓮紋,紋路裡似浸著月光,瓶內流轉的液體不像尋常藥液,反倒像揉碎的星子沉在瓶底,晃過時漾開細碎的銀輝,連空氣裡都漫開一絲清甜的草木氣。丫鬟屈膝行禮時,裙襬輕輕壓過地上的青磚,聲音柔得像簷角滴落的雨:“主人,聚靈玉液已按您的吩咐凝練好。”說罷將玉瓶輕輕置於梨花木桌案的描金紋路上,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連門簾都是用指尖輕輕勾回,隻留下雨絲偶爾飄進的微涼氣息。

女子望著玉瓶上流轉的光,緩緩抬起手,纖纖玉指如蔥根般懸在瓶上空,指尖凝著一點極淡的瑩光——那是她以自身靈力為引,避免玉液過於霸道傷了姬炎。待指尖與瓶口相觸的刹那,她輕輕一點,瓶塞便如被春風拂過般悄然彈開。下一瞬,瓶中玉液驟然甦醒,化作一串串綴著瑩光的珠簾,每一顆都透著溫潤光澤的玉珠,順著無形的靈力軌跡輕盈飛出,掠過空氣時還帶著清冽的草木香,穩穩落在姬炎唇邊。

玉液順著姬炎的唇線緩緩滲入,像是春溪漫過乾裂的土地。不過片刻,姬炎周身便泛起一圈圈柔和的淡青色光暈,那光暈不像強行催動的靈力那般刺眼,反倒像春日裡初醒的柳枝,輕輕拂過他的衣襟、髮梢,連他肩頭結痂的傷口上,都籠上了一層極淡的光。女子握著摺扇的手微微頓住,目光凝在他臉頰的變化上:原本緊蹙的眉峰悄悄舒展了些,蒼白的唇瓣染上一層淡淡的粉暈,連呼吸都比先前沉穩了幾分。

時光如簷角垂落的潺潺溪流,裹挾著晨露的微涼與暮色的溫柔,悄無聲息地漫過晝夜。

這日辰光正好,金燦燦的陽光穿過院中古梅的枝丫,篩下滿地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揉碎的金箔。女子依舊握著那柄素麵灑金摺扇,蓮步輕移間裙襬掃過門檻,帶起一縷若有似無的梅香。她習慣性抬眸望向床榻,卻在看清景象的刹那,握著扇柄的指尖微微一頓——往日裡總臥著姬炎的錦榻空空如也,淡青色的床幔垂落在榻邊,連一絲餘溫都似被晨光吹散;更讓人心頭一動的是,桌上那隻曾靜靜盛放著宗族密函的烏木盒,也如被晨霧吞噬般冇了蹤跡。

可女子眼底並未泛起半分驚訝,那雙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眸裡,反倒漫開一絲“果然如此”的瞭然。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手中摺扇輕輕一搖,扇骨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竟似與簷角的鎏金風鈴悄悄應和。隨後她邁著優雅的步伐,裙襬輕掃過青磚上的苔痕,緩步走向屋後那方如詩如畫的花園。

園中風光正好,緋紅的海棠綴滿枝頭,粉白的梨花瓣隨風輕舞,連牆角的薔薇都攀著竹架綻出滿架芬芳。微風拂過,攜著花香掠過女子的髮梢,將她鬢邊彆著的素銀簪子吹得輕輕晃動。她在一方鋪著青石板的空地上站定,朱唇輕啟,聲音如黃鶯出穀般清脆,又似浸了晨露的梅香般清甜:“想必,盒中的密函,你已經看過了吧?盒子上的宗族追蹤印記,我已替你抹去。”

言罷,女子到一旁的石桌前,緩緩放下那嫵媚的身段。落座時,她的動作輕盈得宛如一朵被風拂過的蓮花,裙襬輕輕掃過石凳邊緣,帶起一縷淺香。她將手中的摺扇輕輕放在石桌上,扇麵上的墨梅在陽光下愈發清晰。

園內魚池泛著粼粼波光,尾尾金鱗在碧水中擺鰭遊弋,漾開圈圈細碎的漣漪。姬炎正倚著池邊的漢白玉欄杆,目光落在水中自在穿梭的魚兒身上,思緒卻早已飄遠——木盒裡密函上那些隱秘,像一團團纏繞的絲線,在他腦海中盤桓不去,讓他連魚兒躍出水麵時濺起的晶瑩水花,都未曾察覺。

直到女子清潤如浸露梅香的聲音隨風而來,姬炎才猛然回神。他周身玄色衣袍在微風中輕輕拂動,緩緩轉過身時,墨發下的眼眸裡還凝著幾分未散的迷茫,眉峰微蹙,顯然還沉浸在對木盒秘密的思索中。

姬炎快步走向石桌,手中拿著木盒,似承載著千鈞重。待走到女子身前,他輕輕將木盒放下,腰身微躬,對著林鳳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謝謝姐姐救命之恩,”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剛恢複的沙啞,卻字字懇切,“但不知姐姐為何救我?敢問姐姐如何稱呼?”

話音落下時,姬炎的心跳驟然加快,心中猶如掀起了驚濤駭浪——眼前女子於他而言,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卻出手救他性命,這份恩情重如泰山。感激與疑惑如同兩股交織的潮水,在他胸腔裡翻湧,隻盼著能從女子口中得到答案。

靈鳳玉坐在石凳上,素手輕搖摺扇,扇麵上的墨梅隨著動作若隱若現。她抬眸望向姬炎,眼底帶著幾分淺淡的暖意,聲音如春日裡流淌的溪水,溫潤中又似裹著一絲魔力,緩緩漫進人心:“我名靈鳳玉,救你,不為彆的,隻因你是我故人之子。”

“靈鳳玉……”姬炎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瞳孔驟然一縮——這姓氏,竟與孃親的姓氏一模一樣,就連“鳳”字輩的排行都分毫不差!這突如其來的巧合,如同一顆巨石投入他平靜的心湖,瞬間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讓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靈鳳玉將摺扇輕輕按在膝上,目光落在姬炎緊繃的肩頭,語氣愈發柔和,那聲音似春日裡拂過柳梢的風,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漫進人心:“你且先坐下,我有事與你說。”

姬炎聞言,再次躬身行了一禮,玄色衣袍的褶皺隨動作舒展又收攏,動作間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恭謹。待直起身時,他才輕輕坐下,還特意調整了姿態,保持著對靈鳳玉的尊敬。坐穩後,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靈鳳玉臉上。可遺憾的是,靈鳳玉臉上覆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紗,將她的口鼻乃至大半麵容都遮蔽住了,隻露出那雙動人的眼眸,竟像極了孃親生前的眼眸,同樣深邃如碧海。這份相似,讓一股莫名的親切感從姬炎心底湧了上來。

就在姬炎心緒微動時,靈鳳玉忽然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輕緩柔和,似帶著歲月沉澱的感慨,又似藏著綿長的回憶:“真像,嗬嗬!”

“像什麼,靈姐姐?”姬炎立刻回過神,眼中瞬間亮起求知的光芒,身體還不自覺地往前傾了傾。方纔靈鳳玉的感歎來得突然,讓本就滿心想解開謎團的他愈發急切,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加快了幾分——她口中的“像”,究竟是何意?

靈鳳玉卻冇有直接回答,隻是將目光轉向石桌上的木盒,語氣又恢複了先前的溫柔,隻是眼底多了幾分關切:“冇什麼,隻是感歎而已。對了,你看過木盒中的東西,將來作何打算?”

提到打算,姬炎的眼神先是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了幾分,他微微垂下眼簾,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猶豫:“我打算先去酆都城,救出父親。”話音落下,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襬——木盒中的密函早已告知他真相,可姬元畢竟是自己的養育之人,恩重如山。可他也清楚,自己如今的實力,在高手如雲的酆都城根本不值一提,貿然前去,彆說救人,恐怕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請)

煙雨

這兩種念頭在他心中反覆拉扯,像一團纏亂的絲線,讓他既焦慮又無措,連說話的語氣都失了幾分底氣。

靈鳳玉將姬炎的神色變化儘收眼底,她輕輕點了點頭,語氣不緊不慢,似在回憶著什麼往事:“想必,你已知道姬元並非你的生父,你還打算去救他,看來你這脾性還真像我的那位故人。”

“靈姐姐,您似乎知道什麼,可否相告?”姬炎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期待,連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靈鳳玉的話明顯意有所指,尤其是提到“故人”時的語氣。

靈鳳玉看著姬炎急切的模樣,她緩緩搖了搖頭,語氣依舊淡然:“其實,也冇什麼可說的,一些隱晦之事,你日後也定會知曉,不急得。隻是你此番若貿然去酆都城救人,隻會落得個適得其反的下場。”

靈鳳玉頓了頓,見姬炎眼中的急切漸漸褪去,多了幾分冷靜,才繼續說道:“不如,姐姐與你修書一封,你拿著書信去封修山中的江南小院,那人看在我的麵子上,定會助你。”

靈鳳玉從容不迫的神態、條理清晰的安排,像一劑定心丸,讓姬炎心中的慌亂漸漸消散,原本緊繃的心絃驟然放鬆了幾分。

姬炎當即起身,對著靈鳳玉深深躬身,聲音裡滿是難掩的感激之情:“多謝靈姐姐,此恩姬炎必不敢忘!”起身時,他又忍不住心生疑慮:這個素未謀麵的靈姐姐,會不會早已為他編織了一張無形的網?可轉念一想,靈鳳玉畢竟救過自己的性命,這份恩情如同千斤巨石壓在他的心頭,讓他無法對其全然猜忌。“就算是無底洞,我也得走一趟,不親自試試,怎知深淺?”姬炎在心底暗自發聲,少年人的倔強在他心中交織,先前的猶豫與慌亂漸漸褪去。他抬眸看向靈鳳玉,眼底的迷茫徹底消散,隻剩下清晰的決意。

辭彆靈鳳玉後,姬炎懷揣書信,翻身躍上獍獸脊背,輕聲道:“走,封修山。”話音剛落,獍獸便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天際。

一路疾馳,很快便抵達了封修山。這座山與彆處截然不同,整座山體皆由青黑色的岩石構成,不見半分草木,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靈氣——那靈氣彷彿是從岩石的縫隙中滲出來的,濃鬱得幾乎要凝結成霧,讓整座山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光暈裡,宛如上蒼精心雕琢的一方淨土,刻意遺落了凡塵的繁花與綠意。

一條清溪自山頂傾瀉而下,水流撞擊在岩石上,濺起漫天水花,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宛如銀河落九天般壯闊。溪水穿石裂岩,在山體上沖刷出一道道深邃的溝壑,卻也為這片荒蕪的石山增添了幾分靈動。山間怪石嶙峋,形態各異:有的如展翅欲飛的雄鷹,有的似俯身休憩的巨獸,在流雲的穿梭中。偶爾有幾縷流雲從石縫間飄過,與峭壁上的飛瀑相映成趣——飛瀑如銀練垂落,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歡騰的水聲與山間的寂靜交織,構成了一幅既壯麗磅礴,又帶著幾分孤寂清冷的絕美畫卷。

一股無形的屏障便驟然擋住去路——獍獸嘶鳴著原地打轉,黑色獸毛因忌憚而根根豎起,姬炎心頭一凜,才驚覺整座山被一層淡青色的光暈籠罩,正是靈鳳玉提及的禁空大陣。他無奈地躍下獸背,腳掌落在微涼的山道上,順著山腳蜿蜒的緩步前行。

石道兩旁,巨石如上古神獸般巍然佇立,表麵佈滿深淺不一的紋路,似是歲月刻下的密碼;清溪順著石縫潺潺流淌,水珠撞擊鵝卵石的聲響清越綿長,像極了老者低啞的絮語。他的手不自覺地探向懷中,指尖觸到信封光滑的油紙殼時,終究還是按捺住拆信的衝動,自嘲般勾了勾唇角:“從先前九死一生那一刻,最壞的日子都已熬過去,現如今還能差到哪裡去?”

接下來的幾日,姬炎踏著晨露出發,伴著暮色歇息,石道在腳下不斷延伸,可目光所及之處始終隻有青黑的岩石與潺潺的溪水,連飛鳥的蹤跡都難以尋覓,更彆提林鳳玉口中藏著轉機的江南小院。

這日,細密的雨珠輕拂過冰冷的山石,濺起一朵朵晶瑩的水花,宛如打碎的星辰散落在凡間;雨滴落入清溪中,又激起一圈圈悠揚的水韻,將山間的寂靜暈染開。隨著雨勢漸密,滿山的霧氣緩緩蒸騰,青黑的岩石在霧中若隱若現,潺潺的溪水彷彿化作了流動的銀帶,整個封修山都陷入瞭如夢似幻的境地。姬炎伸出手,讓雨絲落在掌心,微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至心底,那些積壓多日的焦慮與迷茫,竟在這一刻被這細膩而溫柔的雨絲悄然帶走。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濕潤的草木氣息,心境豁然開朗。

帶著這份釋然,姬炎又沿著山道行進了數日。終於在某個晨光熹微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灑在山間時,一院青石砌成的房舍悄然映入眼簾。那房舍依山傍水而建,背後是飛流直下的銀練般的瀑布,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前方散落著幾塊形態各異的巨石,恰好將房舍掩映在其中,宛如法師精心勾勒的山水法陣,靜謐而美好。

姬炎快步上前,穿過幾根如利劍般插入地麵的巨石——這些巨石表麵光滑,顯然是人為佈置,更讓他確信此處便是目的地。當他終於站在那扇刻有“江南”二字的院門前時,心中湧動的情感難以言喻。連日來的疲憊、孤獨與不安,在看到這兩個字的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激動。

然而,當姬炎懷揣著滿腔的敬意,指尖輕叩那扇鐫刻著“江南”二字的古樸院門時,指腹傳來的木質涼意尚未消散,院內卻如一潭深不見底的靜水。簷角垂落的水滴砸在青石上,發出“嘀嗒”的輕響,反倒讓這份沉默更顯死寂。姬炎心中的疑惑如藤蔓般悄然滋生——靈鳳玉既說此處藏著轉機,為何連開門的人都冇有?他略作思索,腳步放輕如貓,繞著院牆向小院後方走去。

轉過牆角的刹那,一幅奇異的景象撞入眼簾:一位身著月白色道袍的光頭怪人,身姿挺拔如千年古鬆,肩背挺直得彷彿能撐起整片天空。怪人正全神貫注地對著一塊一人多高,豎立的青石揮毫潑墨,狼毫筆鋒在石麵上遊走時,墨汁竟似有生命般順著石紋暈開,不見半分滴落。那專注的神情,彷彿世間萬物皆已被隔絕在外,天地間隻剩下眼前這一方青石、手中這一支筆,以及流淌在筆尖的靈韻。姬炎的好奇心被瞬間勾起,他放緩呼吸,腳步輕得幾乎聽不到聲響,緩緩向前移了幾步。

待看清青石上的畫中內容時,姬炎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渾身的寒毛都根根豎起。怪人筆下所繪,竟是一隻頭生雙角、獠牙外露的惡鬼——那羊角般的犄角泛著青黑色的寒光,額間刻著詭異的血色紋路,一雙銅鈴大的眼睛裡滿是暴戾,彷彿下一刻便要衝破青石的束縛,從畫中掙脫而出,將世間一切生靈撕咬吞噬殆儘。姬炎的心跳驟然加快,彷彿要撞碎胸膛,他強壓著後退的衝動,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幅惡鬼圖,腦中一片混亂:這怪人究竟是誰?為何要繪製如此凶戾的畫像?

就在姬炎驚愕得無法言語之際,更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青石上的惡鬼竟似被注入了魂魄,墨色的身軀緩緩從石麵中浮起,原本猙獰的神情竟漸漸收斂,落地時動作輕盈得如同一片羽毛。它化作半人高的模樣,如一隻溫順的犬類般,乖乖地趴伏在怪人的腳邊,碩大的頭顱緊緊貼著地麵,連抬頭的勇氣都冇有,彷彿對這怪人有著深入骨髓的敬畏。姬炎看得目瞪口呆,口中的涼氣倒抽不止,心中的震驚已無法用言語形容——這怪人竟能操控惡鬼?他到底是人,還是神?

這時,身穿道袍的光頭怪人似有所感,握著狼毫的手緩緩停下,墨汁在筆尖懸而不落。他緩緩轉過身來,那雙眼睛如寒星般銳利,又似深潭般幽深,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姬炎,彷彿能穿透他所有的念頭。就在這一瞬間,那原本趴伏在地、溫順如羊的惡鬼,也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驟然燃起兩團綠色的鬼火,火焰跳動間,凶狠地瞪視著姬炎,那目光帶著刺骨的惡意,彷彿要將他的神魂灼燒殆儘。姬炎頓感心神劇震,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蔓延至全身,手腳瞬間變得冰涼,他下意識地踉蹌著後退了三步,後背重重地撞在院牆上,才勉強穩住身形,掌心已滲出了冷汗。

“你是何人?為何來此?”怪人的聲音低沉而厚重,如寺廟裡的洪鐘般在姬炎耳邊炸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姬炎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恐懼,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可還是忍不住微微發顫:“晚輩姬炎,有靈鳳玉姐姐書信一封,交於前輩。”說罷,他急忙運轉體內靈力,指尖泛起淡淡的微光,書信便如一隻輕盈的白蝴蝶,扇動著油紙製成的翅膀,帶著他的敬畏與忐忑,緩緩飄向怪人的手中,生怕有半分失禮。

怪人伸出兩指,輕輕夾住飄來的書信,眉頭微微一皺,似是對“靈鳳玉”這個名字有些厭惡。他隨即展開書信,目光快速掃過紙上的字跡,臉上卻冇有絲毫表情變化,既不見驚訝,也不見疑惑,彷彿信中內容隻是尋常瑣事。待他閱畢,將書信隨手揣入道袍中,視線重新落回姬炎身上,眼神冷得如同寒冬的冰湖。他冇有再問任何問題,隻是冷冷地看向身旁的惡鬼,聲音平淡得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殺了他。”

惡鬼聞言,眼中的綠火瞬間暴漲,它如彈簧般猛地從地上彈起,張開滿是獠牙的巨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那咆哮聲彷彿來自九幽的召喚,帶著無儘的興奮與滔天的殺意,如洶湧的潮水,向姬炎席捲而去。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