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宇譎辰 第八章 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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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時光荏苒,三年光陰便如夢碎湖畔的晨霧般悄然消散,隻餘下幾縷輕痕落在記憶深處。昔日那個初入書院時,眉宇間尚帶著幾分青澀與懵懂的少年,如今已長成二十有一的挺拔青年。姬炎身姿如崖畔蒼鬆,挺拔而遒勁,任風過衣袂翻飛,亦難撼其分毫;麵容似中天朗月,俊朗清逸,鼻梁高挺,唇線分明,一雙眼眸褪去了初時的侷促,沉澱出與生俱來的堅毅,又因飽讀詩書而添了幾分溫潤的聰慧。行走在書院的青磚黛瓦間,他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瀟灑磊落的氣度,每逢廊下相遇,總引得不少女學子駐足側目。
在西河書院潛心研學的這幾百個日夜,姬炎從不敢有半分懈怠。於他而言,書院的藏書閣是無儘的寶藏,大先生公孫鉞的教誨是引路的明燈,而自己,便是久旱逢甘霖的海綿,拚儘全力汲取著知識的養分。每日天未破曉,他便已立於晨露中的演武場,琢磨道法神通的精妙;待到日上三竿,又隨先生坐於明心堂內,埋首於經史子集的浩瀚煙海——從皇朝的興衰之理,到世間的有無之辯,先生們都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姬炎深知這份機遇來之不易,每當夜深人靜,同窗皆已安睡,他仍獨坐窗前,就著一盞孤燈覆盤當日所學,時而蹙眉思索其中的真意,時而提筆批註書中的處世箴言。在他的勤奮與天賦交織下,這些學問漸漸化作了刻在骨血裡的通透與沉穩。
本就天賦異稟的姬炎,道法神通更是一日千裡,遠超同儕。每逢演武之時,他隻需凝神靜氣,周身便有瑩白流光縈繞,時而如驚鴻掠影般迅捷,時而如泰山壓頂般厚重,天地間的靈氣似有靈智般彙聚於他掌心,化作一道道精妙絕倫的術法。那等超凡脫俗的風采,恰似夜空中最亮的星,不僅讓西河書院的師生讚歎不已,更引得浩然書院與詭麓書院的女學子們頻頻側目。每逢各院交流之日,總有身著素雅儒裙的少女,或借請教經義之名,或托切磋琴藝之由,遠遠地望向姬炎,眼底藏不住的愛慕與崇拜,如春日裡悄然綻放的花苞,羞澀卻真切。
可姬炎心中始終清明,從未被這些追捧與虛榮所擾。他深知自己揹負的使命,於是,常常故意擺出一副灑脫不羈、豁達開朗的模樣,與同窗玩笑嬉鬨,或是獨自在湖畔垂釣,宛如一陣無拘無束的清風,讓人摸不透他的深淺。冇人知曉,這看似玩世不恭的表象下,藏著一顆何等果敢冷酷的心。
也正是藉著這份“隨性”的偽裝,兩年來,姬炎不動聲色地結識了三位來自不同書院的翹楚學子——浩然書院的軒鳶,擅使劍修之術,性格剛直不阿;詭麓書院的王羽,精通奇門遁甲,心思縝密如絲;還有同屬西河書院的大師姐公孫婕妤。四人常常聚於夢碎湖畔,或隱於山中洞天,時而談經論道,時而切磋技藝。
七日後,由西河、浩然、詭麓三家書院聯袂舉辦的“聖賢會”便將在至聖山中拉開帷幕。三年一屆的盛會,既是書院才俊切磋學問、展露鋒芒的角鬥場,亦是各書院比拚底蘊、爭奪資源的無聲戰場。屆時,儒家的辯難、兵家的交鋒、法家的碰撞,將交織成一曲盛世華章,而能在其中拔得頭籌者,自會進入人王殿。
姬炎望著往來穿梭的學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墨玉令牌。令牌上刻著的“文武”二字,在夕陽下泛著冷光,說明他將代表西河書院參與此次角逐。在他心中,其實早已鋪就了一張縝密如蛛網的計劃。若能在聖賢會的武鬥環節以“失手”為名,將軒氏族人斬殺,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葬天交辦的任務。
接下來的幾日,姬炎白日裡,手持天乩劍,反覆演練著《**八荒》中的“劍,十三式”,劍風呼嘯間,衣袂翻飛如蝶,每一招都打磨得愈發淩厲精準,直至汗水浸濕了儒衫;夜幕降臨時,他便埋首於典籍之中,鑽研各家論道的精妙,將可能遭遇的詰問與辯駁一一推演。每當精疲力竭之際,他便會想起孃親的叮囑與族人的背叛,心中便又燃起熊熊鬥誌。
然而,命運的輪盤總在不經意間偏離預設的軌跡。就在聖賢會前三日的晨議上,一場突如其來的驚濤駭浪,瞬間將姬炎兩年的隱忍與謀劃擊得粉碎。
彼時,西河書院的議事堂內香菸繚繞,各位先生正圍坐案前,商討著參與聖賢會學子的出場順序。姬炎則是立於下首,屏息凝神,等待著大先生公孫鉞的宣佈。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掀簾而入,打破了堂內的肅穆。
來人正是公孫婕妤,她平日裡總是一身月白儒裙,步履輕盈如春風拂柳,可今日卻身著素色孝衣,裙襬上繡著的黑花被一層淡淡的哀愁籠罩。她臉色蒼白如紙,往日清澈如溪的杏眼此刻紅腫不堪。冇等眾人開口詢問,她便“噗通”一聲跪倒在父親公孫鉞麵前,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爹爹,女兒有一事稟報——妹妹之死,並非意外,而是……而是姬炎所為!”
話音落下,議事堂內瞬間陷入死寂,連香菸的繚繞都似凝固了一般。姬炎渾身一僵,如遭雷擊,血液彷彿在刹那間凍結。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公孫婕妤,那個平日裡待他如親人、時常為他縫補衣衫、在他失意時溫言勸慰的大師姐,此刻竟用一種混雜著悲痛與怨毒的目光盯著自己。他的腦海中轟然炸開,無數個念頭紛亂交織:她為何要誣陷自己?蕊婷妹妹的死,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為之,而自己又恰巧不在現場?難道這一切,是大師姐所為?無數個問號盤旋在心頭,讓他幾乎窒息。
“大師姐,你怎能如此汙衊我?”姬炎放聲嘶吼,可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隻能發出沙啞的氣音。
公孫婕妤冇有理會姬炎,而是從袖中取出一條帶著斑斑血漬的鵝黃色絲帶。接著,她指出絲帶來自於姬炎,正是妹妹公孫蕊婷之物。
“轟”的一聲,議事堂徹底炸開了鍋。各位先生紛紛交頭接耳,目光冰冷,彷彿在審視一個十惡不赦的凶手。公孫鉞的臉色由青轉紫,他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茶杯應聲落地,碎裂的瓷片濺了一地。“姬炎!你可知罪?”他的聲音如同驚雷,帶著滔天的怒火與失望。
姬炎張了張嘴,想要解釋那鵝黃色絲帶,可看著公孫婕妤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看著各位先生眼中的懷疑與鄙夷,所有的話語,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任何辯解都是徒勞。
公孫鉞在一陣急促的喘息後,沉聲道:“即日起,剝奪姬炎學子身份,取消其參加聖賢會的資格,押入湖心地牢。”
這句話如同一塊千鈞巨石,狠狠砸在姬炎的心頭。他隻覺得天旋地轉,兩年來的刻苦鑽研、連日來的精心籌備、心中那周密的計劃……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化為泡影,一股難以言喻的不甘與憤怒湧上心頭。
兩名書院護衛押著姬炎,朝夢碎湖碼頭而去。與此同時,公孫婕妤對著姬炎胸口便是一掌,鑽心的痛,讓他差點倒下。
不久,拘押著姬炎的小船,劃破平靜的湖麵,抵達湖心,護衛口誦法咒,湖水分開,露出一條濕滑的石階,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氣夾雜著腐臭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順著石階一路而行,來到一間牢房前,護衛粗暴地將姬炎一推而進。隨即,那沉重,佈滿禁製符文的青銅門“哐當”一聲關上,三道禁製波紋緩緩展開。
姬炎隻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離,身軀不受控製地癱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麵上,後背緊緊貼著那潮濕陰冷的牆壁,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按住,動彈不得。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直直地望著眼前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牢房,彷彿靈魂都被這黑暗吸走,隻留下一具空殼。
絕望如同洶湧澎湃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無情地將姬炎徹底淹冇。他的腦海中如電影般不斷閃現過往的畫麵:孃親臨終時,那氣若遊絲卻滿含牽掛的囑托,如同重錘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他的心;族人背叛時,那一張張猙獰扭曲、狠辣無情的麵孔,像鋒利的刀刃,割得他鮮血淋漓;還有那近在咫尺、精心謀劃的希望,如今卻如夢幻泡影,轉瞬即逝。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不!我不甘心啊!”姬炎嘴唇微微顫抖,喃喃自語,聲音在寂靜的牢房中迴盪,顯得格外淒涼。他的心中,不甘與憤恨如熊熊烈火般燃燒。他恨這天道如此不公,為何好人總是多磨難,惡人卻能逍遙法外;他恨人心如此貪婪,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權勢與利益,不惜出賣親情、友情和良心;他恨自己如此無能,在這殘酷的現實麵前,連保護自己和身邊人的能力都冇有;他更恨這世間如此糜爛,彷彿被一層厚厚的陰霾籠罩,看不到一絲希望和光明。
就在這時,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如同一根尖銳的銀針,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臟。姬炎眉頭緊皺,痛苦地悶哼一聲,不得不低下頭檢視。隻見幾行觸目驚心的血字在胸口顯現而出,那殷紅的顏色,如同燃燒的火焰,刺痛著他的雙眼。這血字正是先前公孫婕妤那一掌所造成,姬炎心中滿是疑惑,眉頭擰成了一個大大的疙瘩:“這一切,究竟為何?”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認真審視自己胸口的這幾行字,彷彿那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線索。
“為救師弟,不得不出此下策!”當姬炎看清血字的內容時,頓感一頭霧水,心中猶如一團亂麻,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深知公孫婕妤的為人,她行事向來有分寸,如今這樣反常的舉動,一定有她不可告人的苦衷。想到這裡,姬炎心中的疑惑稍稍減輕了一些,但更多的卻是擔憂和期待。
當月兒如一葉彎彎的小船,悠悠地掛在夜空中,灑下銀白的光輝,給大地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三個身穿夜行衣的矯捷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然出現在了夢碎湖畔。他們腳步輕盈,身姿敏捷,每一步都彷彿踏在雲朵之上,不發出絲毫聲響。這三人正是軒鳶、王羽與公孫婕妤,他們此行就是為救出被困地牢的姬炎。
地牢中,打鬥聲漸漸消失在地牢幽長的迴廊裡,隻留下一片死寂。隨著一陣沉悶的聲響,青銅門緩緩開啟,一道明亮的光線從門外射了進來,照亮了姬炎那憔悴而蒼白的臉龐。一個熟悉而又溫柔的聲音傳來:“師弟,讓你受苦了。”這聲音如同春日裡的暖陽,溫暖了姬炎那冰冷的心;又似潺潺的溪流,滋潤了他乾涸的心田。
姬炎緩緩抬起頭,看著鬥篷下師姐公孫婕妤那秀美的臉龐,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動人。他的心中立刻湧起一股久違的暖流,彷彿在黑暗中迷失已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現在,不是說話時,先離開此地。”軒鳶平靜地說道,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
姬炎點了點頭,強忍著身上的傷痛,跟隨三人來到了至聖山中的聖人塚。這裡陰森恐怖,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是被三家書院列為的禁地。
夜風格外清冽,篝火在暮色中如跳動的橘色精靈,火焰時而舒展時而蜷縮,將眾人臉上的輪廓映照得忽明忽暗。那跳躍的光影裡,每個人眉間都擰著化不開的凝重,連呼吸都似被無形的緊張攥住,唯有木柴燃燒的劈啪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姬炎靜坐在篝火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目光落在跳動的火焰上。公孫婕妤的聲音輕柔如月下流水,緩緩淌過耳畔,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千斤重量,讓他原本平靜的心湖驟然掀起驚濤駭浪。當真相如剝繭般層層展開時,他才恍然大悟,先前對公孫婕妤行為的疑惑,此刻儘數化作難以置信的震撼,又沉又悶。
原來那三年一屆、被眾人奉為盛典的聖賢會,背後竟藏著如此驚天秘密——它並非為選拔賢才而生,而是為開啟人王殿,精心佈下的局。而開啟人王殿的鑰匙,竟需一位血脈精純如瓊漿玉露、不染半分塵埃的弟子,以自身精血為祭,用生命去叩響那扇塵封的門。
(請)
怒!!!
更令人心驚的是,此次人王殿開啟的時間,竟如命運早已寫好的劇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西河書院。而書院的先生們,早已知曉這一切,甚至早已選定了祭品——那個平日裡總帶著淺淺笑意、天真爛漫如春日桃花、純淨得像一片白雪的公孫蕊婷。
可命運偏是個愛捉弄人的頑皮孩童,總在不經意間,將世間的棋局攪得麵目全非。誰也未曾料到,那般純淨美好的公孫蕊婷,竟會遭奸人暗算,如一朵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猝不及防地凋零,香消玉殞。
公孫蕊婷的離去,讓西河書院的計劃徹底打亂。先生們幾經權衡,目光最終落在了姬炎身上——這個並非書院嫡係、卻意外符合血脈要求的外姓弟子。他們以為這一切謀劃得天衣無縫,卻冇料到,這番冰冷的算計,竟被恰巧路過的公孫婕妤,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中。
聽到這裡,姬炎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緊。他想起公孫蕊婷往日的笑臉,想起先生們平日裡溫和的模樣,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心頭,連篝火的暖意,都無法驅散那份深入骨髓的涼。
東方天際剛泛起一抹極淡的魚肚白,晨露凝在聖人塚的斷碑殘垣上,泛著冷冽的微光。正當姬炎、公孫婕妤、軒鳶與王羽四人收拾行囊,準備如晨雀分飛般各奔西東,將昨夜的凝重與驚悸暫拋身後時,一場淬著毒的變故,驟然如驚雷般炸響在寂靜的晨霧中。
王羽,這個往日裡總以摺扇輕搖、言談間滿是溫雅的男子,此刻卻像被深淵惡鬼奪了魂。他眼底的溫和儘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餓狼般的貪婪與淬了冰的狠厲,連周身的氣息都變得陰鷙刺骨。冇等眾人反應過來,他驟然發難——那隻曾握過摺扇的手,此刻竟如鐵鑄般堅硬,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如閃電穿雲般直直洞穿了軒鳶的胸膛!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染紅了軒鳶素色的衣衫,那刺目的紅在晨霧中漫開,宛如一朵在黑暗裡驟然綻放的血色曼珠,妖冶得令人心悸。軒鳶的身體軟軟倒下,眼中還殘留著未散的驚愕,溫熱的血順著王羽的指縫滴落。
“王兄!你……你這是為何?”公孫婕妤被這突如其來的慘劇驚得渾身發顫,那雙素來清澈的眼眸此刻瞪得滾圓,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她的驚呼聲如同被驚起的夜梟啼鳴,尖銳地劃破了晨霧籠罩的寂靜,連聲音都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她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凶徒,與往日裡溫和有禮的王羽重合。
王羽緩緩收回染血的手,指縫間還掛著暗紅的血珠,目光卻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寒冰,掃過眾人時,彷彿連靈魂都要被凍結。他甚至冇看一眼倒在地上的軒鳶,隻是對著聖人塚深處,用一種近乎嘶吼的聲音喊道:“都給我出來!隨我一同擒下這殺人凶手——姬炎!”那聲音裹著濃濃的陰寒,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召喚,每一個字都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
話音未落,聖人塚的陰影裡便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無數身著詭麓書院服飾的弟子如鬼魅般竄出。他們一個個麵目猙獰,眼露凶光,彷彿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手中握著的奇形寶具泛著幽藍或暗紫的光暈,散發出令人脊背發涼的陰寒氣息。這些人如漲潮的海水般湧來,瞬間將姬炎與公孫婕妤圍在中央,層層疊疊的人影與寶具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連一絲突圍的縫隙都未曾留下。
姬炎冇想到王羽不僅早有預謀,還帶來了這麼多幫手,顯然是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王羽的目光掃過被圍的兩人,最終落在公孫婕妤身上時,那冰寒的眼神竟稍緩了幾分,卻依舊裹著算計的陰冷。他對著身邊的弟子們陰惻惻地說道:“家父有令,公孫妹妹身份特殊,切莫傷她分毫,今日隻需擒殺姬炎一人即可。”那聲音像毒蛇吐信般黏膩,說完,他的眼底閃爍著誌在必得的光芒——彷彿已經看到姬炎被寶具重創、人頭落地的慘狀,連呼吸都透著幾分即將得手的快意。
公孫婕妤聽得心頭一沉,為姬炎的處境擔憂。她下意識地往姬炎身邊靠了靠,目光卻倔強地迎向王羽,滿是憤怒。
晨霧尚未散儘,聖人塚的斷碑殘垣間瀰漫著血腥氣,姬炎與公孫婕妤背靠背而立,肩背相抵的觸感既是支撐,亦是彼此絕境中的暖意。兩人周身的空氣彷彿都因緊繃的神經而凝固,眼底翻湧的憤怒不再是單薄的情緒,而是摻著被背叛的寒涼、對軒鳶之死的痛惜,以及對眼前困局的不甘——那些詭麓書院弟子手中寶具泛著的幽光,像無數雙窺伺的眼睛,將生存的縫隙一點點擠壓。
姬炎手握天乩劍,聲音低沉得如同晨霧裡滾動的驚雷,沉穩之下藏著不容錯辨的決絕:“師姐,這陣仗,師弟今日怕是九死一生了。他們既不敢傷你分毫,你便速離去。”話出口時,他刻意避開了公孫婕妤的目光,怕看見她眼中的執拗。
“不!”公孫婕妤的聲音斬釘截鐵,幾乎是在姬炎話音未落時便脫口而出。她微微側頭,目光撞進姬炎刻意閃躲的眼底,那眼神亮得驚人,宛如暗夜中衝破烏雲的星辰,滿是不容動搖的堅定。她攥緊了手中長鞭的鞭柄,溫柔的說道:“做師姐的,怎會在師弟危難時獨自逃生?你若要戰,我便捨命陪你!”
姬炎聽得心頭一熱,眼眶竟有些發澀。他何嘗不知師姐的性子,可正因為知曉,才更不願她涉險——這分明是王羽為自己設下的死局,他怎忍心讓無辜的師姐陪葬?焦急如藤蔓般纏上心頭,他忍不住再次勸道:“師姐,你這又是何必?他們的目標是我。”
“師弟!”公孫婕妤打斷他的話,聲音裡添了幾分堅定,“我心意已決,多說無益!今日我們便一同殺出去,要麼同生,要麼同死!”話音未落,她猛地旋身,手臂一揚,手中長鞭如覺醒的蛟龍般竄出,鞭梢帶著破風的銳響,在空中劃出幾道淩厲的銀弧,直取離得最近的兩名詭麓書院弟子!那長鞭彷彿帶著她所有的憤怒與決絕,每一次揮舞都裹挾著破釜沉舟的氣勢。
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就此在聖人塚的殘垣間爆發。
姬炎見師姐已然動手,也不再猶豫,劍光如寒星破夜,瞬間刺穿了一名撲來弟子的咽喉。他與公孫婕妤如同兩頭被逼至絕境的猛虎,一個劍勢淩厲如驚雷,一個鞭法靈動似遊龍,在層層圍堵的敵人中撕開一道缺口。鮮血飛濺而起,有的濺在斷碑上,有的灑在墳塋上,更有的染透了兩人的衣衫,宛如一朵朵絕望卻倔強的花。
不知廝殺了多久,姬炎的身體被寶具劃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渾身是傷,每一次揮劍都牽扯著傷口,可手中的劍卻依舊穩如磐石,劍刃上滴落的鮮血,彷彿是他不屈意誌的象征。
終於,當姬炎劈碎最後一名擋路弟子的寶具,將劍刃抵在對方咽喉時,卻猛地頓住——環顧四周,屍橫遍野,詭麓書院的弟子倒了一地,可方纔還在叫囂的王羽,以及始終與他並肩作戰的公孫婕妤,竟都冇了蹤影。他立於屍山血海之中,宛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孤峰,晨風吹起他染血的衣袍,卻吹不散他眼底的驚惶:師姐去哪了?
倏然間,一陣狂暴的打鬥聲從墳塋深處炸響,似萬千驚雷在地底翻滾,沉悶的撞擊聲混著兵刃交鳴的銳響,順著潮濕的空氣鑽進姬炎耳中。他心尖猛地一揪,方纔廝殺後的疲憊瞬間被揪成尖銳的不安——那方向,分明是師姐方纔追去的路徑!
姬炎周身的血液驟然沸騰,眼底僅剩滔天的焦灼與憤怒,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腳掌在石塊上狠狠一踏,濺起碎石紛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朝著聲響處狂奔。風在耳邊呼嘯,胸腔裡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撞碎肋骨,他不敢想、卻又控製不住地浮現出無數可怕的畫麵,每一個念頭都像刀子般割著他的神經。
可當姬炎跌跌撞撞衝進那片殘破的墳塚時,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他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隻見公孫婕妤軟軟地靠在墓碑上,胸口處插著一杆泛著冷光的長槍,那長槍深深嵌入血肉,斷裂的筋骨隱約可見,滾燙的鮮血順著長槍的縫隙汩汩湧出,像斷線的紅珠般滴落,很快便浸透了她素色的衣衫,在身下積成一灘刺目的血窪。而不遠處的地麵上,王羽的頭顱被長鞭死死纏繞,髮絲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上,雙目圓睜,早已冇了氣息,像個被丟棄的破碎玩偶。
“師姐——!”
姬炎的嘶吼卡在喉嚨裡,化作破碎的嗚咽。他踉蹌著飛奔過去,一把將公孫婕妤軟倒的身體摟進懷裡,入手的溫度漸漸發涼,唯有胸口的鮮血還帶著灼熱的溫度,燙得他指尖發麻。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像決堤的洪水般沖刷過他染血的臉頰,砸在公孫婕妤的衣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姬炎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鋪天蓋地的自責瞬間將他淹冇——若他剛纔冇有猶豫,若他能快一步跟上來,師姐是不是就不會落得這般下場?是他,是他冇能護住師姐,是他親手將她推入了死亡的深淵!
“師姐……值得嗎……”姬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裹著無儘的哀傷與絕望,他緊緊抱著公孫婕妤,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卻又怕稍一用力就碰碎了她。
公孫婕妤的睫毛微微顫動,疲憊的美眸緩緩睜開,渾濁的視線落在姬炎臉上時,卻漸漸染上了一絲眷戀的柔光。她費力地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姬炎臉頰的淚痕,嘴角牽起一抹虛弱卻溫柔的笑:“師……師弟,莫怕……”她的聲音細若遊絲,每說一個字都要耗儘全身力氣,“好好……活下去……師姐……先走了……”
那眼神裡盛滿了不捨,像春日裡最後的暖陽,要將所有的溫柔都刻進姬炎的眼底。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手無力地垂落,美眸徹底閉上,臉上的笑容還未消散,卻已冇了半分生機——那曾如盛放芍藥般明豔的容顏,此刻宛如凋零的花瓣,永遠地失去了光彩。
“師姐!師姐——!”
姬炎抱著公孫婕妤冰冷的屍身,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長鳴,那聲音像孤狼在絕境中的哀嚎,淒厲得讓周遭的空氣都為之震顫,一遍遍迴盪在聖人塚的殘垣斷壁間,卻再也換不回師姐的身影。他渾身的力氣彷彿被瞬間抽乾,抱著公孫婕妤緩緩癱倒在地,淚水洶湧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晨霧散儘,陽光透過墓室的破洞照進來,姬炎才顫抖著起身,小心翼翼地將公孫婕妤的屍身安葬在一棵柳樹下。他跪坐在墳前,指尖輕輕拂過新土,眼底的悲痛漸漸凝結成冰冷的恨意。
起身走到王羽的頭顱旁,姬炎的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那火焰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吞噬。他抬起腳,狠狠踩在那顆頭顱上,骨骼碎裂的聲音格外刺耳。一下、又一下,他彷彿要將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都發泄在這顆頭顱上,直到腳下血肉模糊,方纔停下,胸口因劇烈的喘息而起伏。
姬炎彎腰撿起地上的長鞭,鞭身還殘留著公孫婕妤手心的溫度,那熟悉的觸感讓他心尖一陣刺痛,眼眶又忍不住發熱。他輕輕摩挲著鞭身,彷彿還能感受到師姐揮舞它時的決絕。
隨後,姬炎拖著沉重的腳步找到軒鳶的屍體,看著那張早已失去生機的臉,愧疚再次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知道,軒鳶的死,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緩緩拔出佩劍,劍光閃過,屍首分家。他小心翼翼地撿起軒鳶的頭顱,用乾淨的布條仔細包裹好,放進儲物袋中。
“詭麓書院——”姬炎猛地抬頭,眼中的恨意如實質般凝結,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淚,“我姬炎,對天起誓!今日之仇,今日之痛,將來定要你們百倍、千倍償還!”那聲音如同驚雷般在天地間迴盪,穿透了聖人塚的死寂,宣告著他心中又多了塊,再也無法癒合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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