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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滄海浮生劫 第4章 夜半急症顯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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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夜色,濃重如墨。

白日裡的蟲鳴鳥叫都已歇下,隻剩下風吹過藥圃葉片發出的沙沙輕響,以及遠處深穀裡偶爾傳來的幾聲不知名野獸的低嚎。茅屋裡,一盞豆大的油燈,是這片黑暗中唯一溫暖的光源。

沈沫月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將手中那捲《金匱要略》又翻過一頁。上麵的字句依舊艱深,「夫肝之病,補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藥調之……」她低聲咀嚼著,試圖理解這五行五味與臟腑之間玄妙的關係。

指尖的薄繭摩擦著粗糙的紙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她已漸漸習慣了這種觸感,也習慣了空氣中始終縈繞不散的草藥苦香。那些屬於尚書府的熏香暖閣、錦衣玉食,彷彿已是前塵舊夢,偶爾憶起,也隻餘一絲淡淡的、不真切的悵惘。

「咳咳……咳咳咳——」

一陣壓抑而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夜的寧靜,是從隔壁阿竹的房間傳來的。

沈沫月擱下書卷,側耳細聽。那咳嗽聲一聲緊似一聲,帶著痰鳴,聽起來異常痛苦。她想起阿竹白日裡就有些精神不振,搬曬藥材時動作也比平日遲緩些,當時隻當是春困,未曾在意。

她起身,推開房門。墨仁也已從他的屋裡出來,手中提著一盞燈籠,昏黃的光暈照亮了他嚴肅的麵容。

「師父,阿竹他……」

墨仁微微抬手,示意她噤聲,已快步走向阿竹的房間。

沈沫月緊隨其後。屋內,阿竹蜷縮在床榻上,小臉燒得通紅,嘴唇乾裂,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咳嗽都彷彿要用儘全身力氣,小小的身子隨之痙攣。他額上布滿冷汗,眼神都有些渙散了。

墨仁在榻邊坐下,三指搭上阿竹的腕脈,凝神細察。片刻後,他又檢視了阿竹的舌苔,舌質紅,苔黃膩。

「風熱犯肺,痰熱壅盛。」墨仁沉聲道,眉頭微蹙,「日間勞累,邪氣入裡化熱,來勢甚急。」

他迅速起身,對沈沫月道:「沫月,你隨我來。取麻黃三錢,杏仁三錢,生石膏一兩,甘草兩錢,再加金銀花五錢,連翹五錢,魚腥草五錢。速去!」

「是,師父!」沈沫月心頭一緊,不敢怠慢,立刻跟著墨仁來到藥房。

深更半夜,藥房裡更是漆黑一片。墨仁將燈籠掛在壁鉤上,昏惑的光線在密密麻麻的藥櫃抽屜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平日裡熟悉的藥名,在此刻竟顯得有些模糊難辨。

沈沫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依著墨仁的口述,腦中飛快地回憶著每一味藥的位置和性狀。

「麻黃……」她踮起腳,拉開左上角一個抽屜,那股熟悉的辛散氣味撲麵而來。她取過戥秤,手指因緊張而微涼,卻極力保持平穩,稱出三錢。黃麻的草莖細碎,她小心倒入備好的桑皮紙上,不敢灑落分毫。

「杏仁……」在中間偏右的抽屜。她抓出幾粒,指尖能感受到其溫潤油脂之感,稱量,包好。

「生石膏一兩。」她走到藥櫃最下層,拉開沉重的抽屜。生石膏塊大質堅,她取出一塊,用銅秤小心稱量。一兩的分量不輕,她想起上次師父的讚許,手法愈發沉穩,將稱好的石膏塊輕輕放入藥包,未使其碎裂。

「甘草……金銀花……連翹……魚腥草……」她口中低聲重複著藥名,手腳麻利地在藥櫃間穿梭。燈籠的光線將她忙碌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放大,晃動,竟有幾分平日裡沒有的利落與專注。

空氣中,辛散的麻黃、甘平的甘草、清苦的杏仁、寒涼的石膏、芬芳的金銀花與連翹、帶著腥氣的魚腥草……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構成一種奇異的、關乎生命救援的緊迫氛圍。

她將包好的七包藥迅速拿到墨仁麵前。墨仁逐一開啟,目光銳利地掃過藥材的成色和分量,尤其在生石膏和金銀花上停留片刻,隨即微微頷首。

「煎藥。」他言簡意賅,已自行取來藥罐,注入清水,將藥材按次序放入。

沈沫月連忙蹲到小泥爐邊,拿起火摺子。或許是心緒不寧,連劃了幾次,才將爐中的炭火點燃。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起來,映亮了她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

藥罐架在火上,不一會兒,罐內便響起了咕嘟聲。濃鬱的藥味隨著蒸汽彌漫開來,比平日裡更加嗆人。沈沫月守在爐邊,小心控製著火候,不敢有片刻分神。她聽著隔壁阿竹斷續傳來的、令人揪心的咳嗽聲,心中充滿了擔憂,還有一種奇異的責任感。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

終於,藥煎好了。墨仁將深褐色的藥汁濾出,倒入碗中,那藥液濃稠,氣味辛烈苦寒。

沈沫月跟著師父回到阿竹床邊。墨仁扶起昏沉的阿竹,小心地將藥湯一勺一勺喂入他口中。阿竹起初因苦澀而抗拒,但在墨仁溫和而堅定的安撫下,還是勉強吞嚥了下去。

喂完藥,墨仁並未離開,而是再次為阿竹診脈,觀察他的呼吸和麵色。

沈沫月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師父專注的側影,看著阿竹因痛苦而皺緊的小臉,心中觸動。這就是醫者嗎?不分晝夜,不論親疏,隻與病痛爭分奪秒。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阿竹劇烈的咳嗽漸漸平緩下來,呼吸也不再那麼急促,雖然依舊低燒,但臉色似乎不再那麼駭人的潮紅,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墨仁探了探他的額頭,緊繃的神色終於稍稍鬆弛。

「熱勢稍退,痰壅得緩。」他直起身,看向一直守候在旁的沈沫月,目光在她被炭火熏得微黑的鼻尖上停留一瞬,語氣溫和了些許,「今夜,你做得很好。臨急不亂,取藥精準,火候也得當。」

他的目光移向窗外依舊沉沉的夜色,意味深長地道:「醫道漫長,並非隻有日間的問診開方。更多時候,是在這樣的深夜裡,與閻王搶人。記住今夜,記住你手下每一味藥的分量,都關乎一條性命。」

沈沫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遠山輪廓在墨藍的天幕下顯得格外沉寂。她回味著方纔的緊張、擔憂,以及此刻阿竹病情穩定後那細微的欣慰,再品咂師父的話語,心中似有所悟。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經隻執紈扇、撫琴絃、調胭脂,如今卻已能熟練地稱量藥材,點燃爐火,在危急的深夜裡,為挽救一個生命而貢獻一份力量。

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實而溫熱的東西,悄然在她心底生根發芽。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她輕聲應道,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清晰而堅定。

夜色漸褪,天邊透出第一縷蟹殼青。

茅屋內,阿竹睡得安穩了許多。

沈沫月毫無睡意,她坐在窗前,望著藥圃裡在晨靄中漸漸清晰的輪廓。

那些沉默的草木,在她眼中,彷彿被注入了新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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