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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滄海浮生劫 第3章 初識百草礪心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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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穿破薄霧,灑在醫穀的藥圃裡。沾著露水的葉片泛著瑩潤的光,黃芩的淡紫小花垂著露珠,像撒了把碎星子。沈沫月站在田埂上,青布裙的袖口、褲腳被阿竹用布條紮著,露出的手腕依舊白皙,隻是握在身側的手指,悄悄蜷了蜷——眼前一畦畦、一壟壟的草木,於她而言,比尚書府的琴譜、繡樣陌生百倍。

「師姐你看,這是黃芩!」阿竹蹲在田邊,手指點著細長的葉片,聲音脆生生的,「清熱燥濕、瀉火解毒,入藥的是它的根。你瞧,葉子是對生的,莖杆還是方形的呢!」

沈沫月湊過去,目光跟著阿竹的手指動。可「對生」「方形莖」這些詞,像生澀的詩句,在她腦子裡打了個轉,就和紫蘇、薄荷的影子混在了一起。她從前辨得清綾羅的織法、珠釵的成色,卻從沒認過泥土裡長的草木。不過一個時辰,十幾種草藥的名字灌進耳朵,她隻覺得腦子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亂。

「師姐,你試試認認這幾株?」阿竹指著麵前三棵植物,眼裡滿是期待。沈沫月抿著唇,盯著葉片看了半天,才猶豫地指向其中一株:「這……是薄荷?」

阿竹撓撓頭,憨笑起來:「師姐,這是紫蘇呢!薄荷的葉子邊緣鋸齒更尖,揉碎了還有股涼絲絲的味兒。」他說著掐了片薄荷葉,遞到沈沫月鼻尖。一股辛辣的清涼猛地竄進鼻腔,她下意識後退半步——這味道和她從前用的熏香、胭脂截然不同,帶著山野裡的粗糲勁兒,讓她鼻尖泛酸。

窘迫感像潮水般漫上來。她曾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尚書千金,如今連幾株草都認不清。阿竹似是看穿了她的不自在,連忙補了句:「沒關係的師姐,剛開始都這樣!師父說,藥草有靈性,你多跟它們親近,就記住啦!」

親近?沈沫月看著自己白皙的指尖,想起從前雲袖為她修剪指甲時,總說「小姐的手要養得嫩些,纔好拈針繡花」。如今要她去摸帶著泥土、甚至有些怪味的草木,心裡竟生出幾分本能的抗拒。

可往後的日子,由不得她抗拒。天不亮就得爬起來,跟著阿竹在藥圃裡除草、澆水、鬆土。她握慣了繡花針的手,握起藥鋤來笨拙得很,沒幾天掌心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結血痂,血痂再磨破,最後成了層薄薄的繭。日頭升高後,還要在墨仁的注視下背《神農本草經》,《靈樞》《素問》裡的醫理,像天書似的,聽得她頭暈腦脹。夜裡沾了枕頭就睡,連夢都是藥圃裡的草木影子,哪還有從前輾轉反側、琢磨妝容的閒心。

這天,墨仁檢查她處理的柴胡。她蹲在石台前,將柴胡根上的須子一根根掐掉,自認為細致。可墨仁拿起一根,眉頭輕輕蹙了起來:「沫月,你看這裡。」他指尖點著根部殘留的細小須根和泥點,聲音平和卻帶著威嚴,「雜質去不淨,藥效會打折扣,甚至可能讓病人添新症。醫者之道,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對藥材的敬畏,就是對生命的敬畏。」

沈沫月垂著頭,臉頰火辣辣的。她不是故意敷衍,隻是從前在尚書府,從不需要她做這些摳細節的活計。「弟子知錯。」她低聲應著,指尖摩挲著石台上的紋路,心裡又酸又澀。

夜裡,油燈的光映著書頁上的經絡圖。沈沫月坐在蒲團上,手腕還在隱隱發酸——白日搗藥時,力道沒掌握好,震得胳膊發麻。她無意識地摸著書頁邊緣,忽然想起從前的夜裡:暖閣裡燃著銀絲炭,母親坐在對麵縫荷包,雲袖端來溫熱的燕窩,輕聲說「小姐,今日京裡新到了蘇繡的料子,要不要明日去看看?」

慕容鋒的名字,像根細刺,突然紮進心裡。若他知道,昔日那個為博他一眼、精心打扮的沈家小姐,如今在這山野裡跟泥土草藥打交道,十指沾著塵灰,會不會更覺得她可笑?一滴淚砸在書頁上,暈開「柴胡」兩個字。她抬手抹掉淚,用力咬了咬唇——既然選了這條路,就不能再揪著過去不放。墨師父說得對,依附彆人的日子,終究是鏡花水月。她得自己立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低頭看向書頁,輕聲念起來:「柴胡,味苦平,主心腹,去腸胃中結氣,飲食積聚……」字句依舊生澀,可她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咬牙堅持的認真。

第二天一早,她主動找到阿竹,請教剔除柴胡須根的巧勁。阿竹握著她的手,教她用指甲順著根莖紋理刮,既快又乾淨。她一遍遍練,指尖磨得發紅,直到處理好的柴胡根個個光滑整潔,才鬆了口氣。

她開始真正彎下腰,湊近那些草藥。用手摸紫蘇葉子的絨毛,聞魚腥草獨特的腥氣,捏著艾葉感受它葉脈的韌勁。漸漸的,她發現這些不起眼的草木裡藏著大乾坤:魚腥草聞著腥,卻能清熱解毒;艾葉味辛烈,溫經止血的效果奇佳。原來山野裡的生命,比她想象中更有力量。

這天午後,藥廬裡來了位老農,麵色蠟黃,咳嗽得直不起腰。墨仁為他診脈時,沈沫月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師父搭在老農腕上的手指,聽著師父問「夜裡咳得厲害嗎?有沒有痰?」

「邪客於肺,肺失宣肅。」墨仁沉吟片刻,提筆開了方子,「麻黃三錢,杏仁三錢,甘草二錢,石膏五錢……」寫好後,他自然地將方子遞給沈沫月:「去抓藥。」

沈沫月心頭一緊——這是她第一次獨立抓藥。她接過方子,走到巨大的藥櫃前,看著密密麻麻的抽屜標簽,深吸了口氣。她記得麻黃在左數第三排,拉開抽屜,用戥秤小心稱出三錢,手指因緊張微微發顫,卻不敢有半點馬虎。杏仁、甘草……每一味都仔細核對,直到拿起石膏,她頓了頓——石膏質地重,五錢看著不多,她格外小心地稱好,生怕分量錯了。

將幾包藥遞到墨仁麵前時,她的手心已經出了汗。墨仁開啟每一包檢查,目光在石膏上停了一瞬,沒說話,隻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囑咐老農煎藥的方法。

老農走後,墨仁看向她,眼裡帶著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分量準,包裹得也整齊。尤其是石膏,質地重易碎裂,你取用時手法很穩,沒弄碎,很好。」

不過一句「很好」,卻讓沈沫月心裡湧起股暖流。這比從前聽到「沈小姐才情高」「沈小姐容貌美」,都更讓她踏實。她低頭看著指尖的薄繭,忽然覺得,這些痕跡一點都不醜——這是她自己掙來的底氣。

夜色再臨,沈沫月依舊在燈下讀醫書。隻是這一次,她的眼神裡沒有了迷茫和委屈,隻剩下專注的求知慾。藥圃裡的百草,在她眼中漸漸活了過來,不再是難辨的雜草,而是一個個等待她解讀的生命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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