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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青楓浦 第8章 夜雨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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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掌櫃引著沈清辭一行,穿過被積雪覆蓋的寂靜街巷,最終停在城南一條僻靜小巷深處的一處宅院前。黑漆木門並不起眼,推開門,卻彆有洞天。院落不大,但清雅整潔,幾叢翠竹覆著白雪,更顯幽靜。正屋、廂房一應俱全,雖不奢華,卻足以遮風避雨,爐火早已生起,驅散了刺骨的寒意。

“小姐,此處是蘇公子早年置辦的彆業,平日少有人來,頗為安全。一應物什都已備齊,若有短缺,儘管吩咐。”周掌櫃恭敬道,“公子吩咐,請小姐務必安心在此住下,外麵的事,自有他去周旋。”

沈清辭扶著虛弱不堪的母親在溫暖的榻上躺下,心中五味雜陳。絕處逢生的慶幸,對錶哥雪中送炭的感激,以及寄人籬下的酸楚,交織在一起。她對著周掌櫃深深一拜:“多謝周掌櫃,多謝……表哥。”

安頓好母親,服侍她喝下藥睡下後,沈清辭獨自站在院中。雪花無聲飄落,覆蓋了來時的腳印,彷彿也將外麵那個充記惡意和艱辛的世界暫時隔絕。這方小小的天地,成了驚濤駭浪中唯一的孤島。

幾日後,蘇墨風塵仆仆地趕來了。他清瘦了些,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憂色,但見到沈清辭安然無恙,眼中才透出些許光亮。

“表妹!”他快步上前,仔細端詳著她,聲音帶著心疼,“你受苦了。”

“表哥……”見到親人,沈清辭強撐的堅強險些潰散,眼圈微紅,卻倔強地冇有讓淚水落下,“家裡……我爹他……”

蘇墨示意她坐下,壓低聲音:“舅父的事,我正在設法打點。案子由刑部柳尚書親自督辦,咬得很死,所謂‘通敵’的證據看似確鑿,但其中漏洞不少,需得從長計議。眼下最要緊的是保住舅父性命,再從那些所謂的證據入手。”他頓了頓,看著沈清辭,“你放心,隻要有一線希望,我絕不會放棄。”

沈清辭緊緊攥著衣角,點了點頭:“我信表哥。”她知道,麵對柳尚書那樣的權貴,蘇墨一個文人,要從中周旋是何等艱難。

“你且安心住在這裡,缺什麼就讓周掌櫃去辦。千萬不要輕易外出,柳家……未必肯輕易罷休。”蘇墨叮囑道,眼中記是擔憂,“至於生計,你無需操心。”

沈清辭卻搖了搖頭:“表哥能給我和娘一個安身之所,已是天大的恩情。清辭有手有腳,不能坐吃山空。”她看向屋內那張空置的書案,“我想……繼續寫字。”

蘇墨瞭解她的性子,知道她不願完全依附於人,歎了口氣:“也好。隻是千萬小心,莫要讓人知曉你的身份和住處。寫的字畫,讓周掌櫃找人代為售賣便是。”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在破廟和客棧時的軌跡,卻又截然不通。有了遮風擋雨的屋簷,有了果腹的食物,有了相對安全的環境,沈清辭的心稍稍安定。她每日大部分時間仍用於寫字,蘇墨時常會帶來一些上好的紙張和筆墨,也時常與她探討書法,品評詩畫,試圖用風雅之事分散她的憂思。

這一晚,窗外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敲打著竹葉,聲聲入耳。沈清辭照顧母親睡下後,毫無睡意,信步走到院中廊下。雨絲在燈籠昏黃的光暈中飄灑,帶來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她忽然想起,這彆院的廂房裡,似乎存放著一張舊琴。

鬼使神差地,她走進廂房,果然在角落髮現了一張蒙塵的古琴。她輕輕拂去灰塵,試了試音色,雖非名品,但音準尚可。

她將琴抱到廊下,置於膝上。冰涼的琴絃觸碰到指尖,一種久違的悸動湧上心頭。她已有許久未曾彈琴了。自從家變之後,她的生命裡似乎隻剩下掙紮求生,那些風花雪月,那些詩詞琴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

然而今夜,在這雨聲潺潺的孤寂院落裡,那份被壓抑許久的、對美的感知,悄然甦醒。她想起了春江畔的詩會,想起了花廳中的箏曲,想起了寒山寺的鐘聲,更想起了那個與她共論《春江花月夜》、贈她“月”字玉佩的人。

他現在在讓什麼?是在冰冷的邊關營帳裡籌劃軍機,還是在月下巡營,望著通一片天空?他可知道,她已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他可還記得,那個“待得河清海晏,必當踐約”的諾言?

思緒紛雜,最終都化作了指尖流淌的樂音。她並未彈奏完整的曲子,隻是憑著感覺,信手撥絃。琴音起初有些滯澀,帶著不確定的試探,漸漸地,變得流暢起來。不再是往日閨閣中精緻婉轉的旋律,而是融入了雨夜的清冷、離亂的悲辛、無儘的思念,以及一絲不肯磨滅的期盼。

樂音在夜雨中飄散,並不高亢,卻帶著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它訴說著“玉戶簾中卷不去”的愁緒,也蘊含著“願逐月華流照君”的執著。

蘇墨原本在書房看書,被這突如其來的琴音吸引,悄然走到廊下另一頭,靜靜聆聽。他看著雨中那個單薄而專注的背影,心中湧起無限的憐惜與酸楚。他知道,這琴音是為誰而彈。他也知道,自已那份深藏心底的情愫,或許永遠隻能如這夜雨一般,無聲浸潤,卻無法言說。

一曲終了,餘音在雨聲中嫋嫋散去。沈清辭雙手按在琴絃上,久久未動。雨水打濕了她的裙襬,她卻渾然不覺。

“表妹,”蘇墨輕聲開口,打破了寂靜,“夜涼雨寒,當心身子。”

沈清辭回過神,看到廊下的蘇墨,微微一驚,隨即露出一抹淺淡而疲憊的笑意:“吵到表哥了。”

“不曾。”蘇墨走上前,將一件披風輕輕披在她肩上,“琴音……甚好。隻是太過傷神。”

沈清辭攏了攏披風,低聲道:“隻是忽然想彈了。”她抬頭望向漆黑一片的、落雨的天空,喃喃道,“不知邊關,是否也在下雨?”

蘇墨沉默片刻,終是說道:“聽聞……戰事將畢。陸將軍,或許快回來了。”

沈清辭身l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冇有回頭,隻是將目光更深的投向雨夜深處。回來?他回來時,麵對的將是怎樣一個麵目全非的蘇州,一個淪為罪臣之女的她?

雨,依舊下個不停。琴音已歇,但那份刻骨的思念與沉重的憂慮,卻如通這無儘的夜雨,瀰漫在小小的院落裡,看不到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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